祝小拾这种行为,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砸场子。按照圈里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砸场子理应先报名号师门,这样被砸的一方如若不服气,日后想寻仇知道找谁。
但这回,考虑到师父在此处办学,祝小拾很孝顺地没报师门,大喝一声“我叫祝小拾!”旋即又飞身踢去。
尚在观察对手的黑熊妖没想到她的攻击来得这么快,不及反应只能暂作防御。低级妖兽又还没有摒弃身为动物时的普通弱点,熊类反应笨拙的特质在此时暴露无遗,祝小拾连续七八脚都顺利踢在它脸上,它终于抬爪挡开一脚的瞬间,她又低身一滑从身下溜至它身后,探手拔出背后的桃木剑。
桃木装备已有千年历史,古往今来的捉妖人屡试不爽。虽然对龙之九子这种神兽级别的毫无效果(具体表现在季朗的手机挂坠就是个桃木小提琴上),但对低级妖怪来说从来都是天敌。
剑身出鞘的瞬间,黑熊妖已面色陡变。祝小拾眸光微凌,足下一施力,人群中忽响一喝:“住手!”
“哪来的黄毛丫头在梁爷的地盘上撒野!”
祝小拾举目望去,十余米外,一中年男人带着四五十个打手模样的青年浩浩荡荡而来。那男人看起来也不一般,在眼下天寒地冻的高原地带,竟只穿了身单薄的灰色功夫衫。说话也中气十足,方才那一句遥遥传来却仿佛近在耳边。
祝小拾暂时松下架势,晓之以理:“梁爷,这小妖是我……朋友的弟弟,我不能让它死在擂台上。该给哪位朋友赔钱我赔,让我把它抱走行不?”
“貅,貅!”貔貅在她腿后使劲儿点头。
“倒还算讲理。”梁爷负手前行,围在擂台前的人群自动给出一条路。祝小拾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在梁爷看向貔貅的刹那,她因他眼中的金光陡闪而浑身一凉。
——他认出貔貅了!
果然,梁爷话锋一转:“但打擂没有这样的道理。要不这样,我作为庄家把它买下来,原主多半肯卖我个人情,我好好养着它,你也算对得起你那个朋友了,行不行?”
滚犊子!!!你丫就是想拿貔貅招财!!!
祝小拾知道他存了这个心就不可能和平地放他们走,牙关一咬不再废话,直接剑刺黑熊妖!
梁爷一声哨响,黑熊妖张牙舞爪立身迎战。祝小拾一手兜起貔貅一手持剑,第一剑失手刺偏,尚不及再刺,跃上擂台的打手令她顷刻间处于弱势。
“妈的要不要脸!”祝小拾愤怒大骂,弯腰避开同时击来的几拳外加一刀,侧首眼见飞来一脚来不及躲,只能抬避去挡。
视线遮挡间,却听几声惊叫齐至,一只手当腰一拦兜得她身形飞转,貔貅发出一声十分愉快的:“貅——!!!”
楚潇揽着祝小拾后撤的同时已出招撂倒数人,又几步后他停住脚,挡在祝小拾身前,冲对面艰难起身的打手们客气一笑:“放我们走吧。”
“小子挺嚣张,就欠教训!”梁爷沉容怒斥,话音未落,打手们砍刀齐齐出鞘,狂奔着砍来。
“吼——”一声兽吼当空撞下,顷刻间疾风骤起,草木飞卷。
众人蓦然抬头望天,不知何时出现在夜幕中的八只神兽令人惊声尖叫:“妖怪啊——!!!”
观众开始四散逃离,台下很快只剩梁爷和护在他身侧的剩余打手,台上的打手们面面相觑。
狂风仍在席卷。楚潇白色衬衫的衣角不住上扬,他低头,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
“在下龙之次子睚眦——”
对面已有人手中的刀咣当掉地。
“与众兄弟前来寻找幼弟貔貅——”他微微歪了下头,显出妖兽特质的眸中火光闪现,“本无意伤人,但见梁爷认出瑞兽貔貅仍存心扣留,又见尔等以多欺少,持刀有意伤小拾性命……”
他口吻微凛:“不出面教训枉为华夏神兽。”
“啊啊啊啊啊!!!”声声惨叫惊醒沉醉于楚潇沉稳话语的祝小拾,她悚然抬眸,却看不清楚潇的身形动作,只看到眼前众人接连倒地。
“嗵——”方才未及出手的,踢晕。
“咔!”方才出过拳的,拧断胳膊。
“喀——!”对小拾动过刀的,拧断脖子。
人类的战斗力在楚潇眼里不值一提,他冷漠而快速地出手,仿佛撂倒的只是一个个毫无还手余地的人偶。
与此同时,天边八子直冲而下。
囚牛抡起琵琶狠砸人头,三五下后恍然惊觉太贵,施法将琵琶变成了价格便宜很多的柳琴。
好高的嘲风两爪拎起四人直奔云霄,任他们尖叫了半分钟后化作人形吼了一句:“道歉!”
“大大大大哥饶命!!!”喊声撕心裂肺,嘲风啧了声嘴又变回真身继续上冲。四人嗓音宛如撕裂,终于大喊“大哥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大哥!!!”
嘲风挑挑龙须表示满意,又以极高的速度拎着面色惨白的四人冲回地上,“啊啊啊啊”的惨叫不绝于耳。
善鸣的蒲牢简单粗暴,冲下抓住人大吼震晕就丢下,再愉快地去抓下一个接着吼,仿佛一个徜徉在天地间的抓娃娃机。
脾性很懒又喜欢烟雾的狻猊深吸烟斗长达两分钟之久,然后一长长喷出,冲上来的十余人顿时呛到晕厥。
以善负重著称的老六霸下疾走在厮打的人群之间,好心地将晕过去的人们扛走以免再被误伤。老九螭吻则负责往六哥送来的人们脸上喷水,醒过来就盯着他们逼他们反省,醒不过来的一会儿得叫救护车拉走。
老七老八也是清流,狴犴似虎的兽身往地上一坐,看着兄弟们出招,舔着虎爪冷静为对手做出鉴定:“轻伤一级、轻微伤、重伤二级、轻伤二级、重伤一级……”
负屃落地后化作人身推推眼镜,盘对一坐,摸出随身携带的《中华妖兽招式大全》草稿,为待出版的新书增添新内容。
三分钟后,战场归于宁静。伤者倒了一地,黑熊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楚潇的目光划过唯一一个断颈毙命的打手,定在梁爷脸上:“您还打算把我弟弟留下么?”
毫发未伤但以孤立无援的梁爷面无血色:“诸、诸位请便……”
“很好。”踩过在打斗中早已尽塌的擂台栏杆,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向梁爷,“你们捉妖打擂,为作乐而置它们的生死于不顾——用的不止是在人间作恶,罪有应得的妖吧?”
他风轻云淡的声音在夜色中犹如绸缎般轻缓铺开,绸缎下却似掩藏利剑,令梁爷煞白的面色更白了一层。
“我们妖界有些规矩,比如到人间惹是生非的小妖若被人类斩杀,同类不能寻仇。”楚潇已踱至梁爷面前,淡看着双腿犹如灌铅,想跑却力不从心的梁爷,“再比如,只想安静存活于人世的小妖如若枉死人间,拥有神级地位的大妖,要帮它讨回公道。”
“我……”梁爷想要辩驳,突然沿四肢百骸侵袭全身的剧痛却将他的话硬噎在喉咙里。
楚潇在兽化瞬间刺入他腹侧的利爪,在抽出的同时又化回人类手形。
他垂眸扫了一眼,将硬扯出的肋骨扔到一旁,提步离开。
貔貅顺利寻回,一行人回到古老爷子的宅子,打算趁早洗洗睡。
祝小拾的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讲,她不是不知道梁爷这种黑市霸主一般都恶贯满盈到直接枪毙都不冤,也清楚睚眦经万年岁月积淀形成的行事准则一定比她的是非观更公平,但梁爷毕竟和她是“同类”,看着同类当面被愣扯出一根血肉模糊的肋骨,祝小拾身为普通人,或多或少会怵得慌。
于是她一路都没跟楚潇说话,进院后直接扎进浴室给脏兮兮的貔貅洗澡。貔貅毛茸茸的,泡沫揉进毛发里手感倍儿好。祝小拾看到浴室门口的架子上有个塑胶制的小黄鸭子,以为是哪个师弟师妹的,就扔进盆里给它玩,结果等那个提供有效情报的师妹桑宿进来送浴巾时一问才听说,那竟然是师父的?!
祝小拾本来就很复杂的心情顿时又更复杂了一点。貔貅把那个小黄鸭在两个爪子间推来推去,愉快地“貅貅貅”着,玩兴奋了还抬爪子拍水。
“哎哎哎哎——别闹!”祝小拾嬉笑着直起身,一抬头,从浴盆旁沾满雾气的大玻璃镜中看到了倚门而站的人。
楚潇察觉到镜中折来的目光,默了默,问:“你生气了?”
“……没有。”
“那是我吓到你了?”他又说。
祝小拾没吭声,他插着口袋上前了几步:“其实若不是想到你说不要杀人,我是想要他的命的——他身上血气很重,死在他手里的无辜妖兽绝不是一个两个。”
“我知道。”祝小拾抿了抿唇,一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需要点时间接受这种……”她不知道如何表述,但觉得他能意会,就把具体形容的部分跳了过去,“你不用担心我。”
楚潇凝睇着她发白的面色,原本想再细作解释的心思突然消弭。片刻之后,他吁气道:“以后不会了。”
“什么?”祝小拾浅怔。
“以后不会了。”他好似不太自在,低头将手指在鼻下蹭了蹭,“我以后会尽量用你……们人类能接受的处事方式。”
她微懵,一时在想这会儿是不是应该道个谢?但他已坐到浴盆边,朝貔貅一笑,直接换了话题:“想不想二哥?”
“貅……”貔貅从看到哥哥们集体上阵找它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会儿十分不好意思地用一种犯错后心虚的目光怯怯望楚潇。
楚潇揉揉它还沾着泡沫的湿漉漉的脑袋:“我们是真拿你当弟弟的啊!你九哥因为怕你知道实情后难过,独自一人在外面躲了四千多年。”
“咿——”心里难过的貔貅咧嘴要哭,楚潇又再度用力揉揉:“不哭不哭,晚上跟哥哥们睡啊,明天带你出去玩。”
“貅!”貔貅破泣为笑,把小鸭子捧起来放到楚潇手上,然后自己在水里扑腾着洗掉泡沫,一脸历经苦难后重回家庭的幸福。
当天晚上,祝小拾只知道对门住四居室大套间的师兄弟一直聊到很晚。次日清晨路过门口时一看,才知道他们直接全在客厅里四仰八叉地睡了,貔貅缩在季朗怀里,爪间还抱着狴犴伸过来的手。
——看来它这个一定要人抱着睡的毛病,果然是被一群哥哥们一起宠出来的啊!
这温馨有爱的画面令祝小拾衔起笑意,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久,直至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她身后。
她回头一看:“楚潇?起得这么早啊?”
“早……”他看上去有点反常的没精打采,将手里拎着的袋子向她一递,“我买了酥油茶和糌粑,当早餐吃。”
“……谢谢。”她接过来,再度看向明显不大对劲的楚潇。
他看看屋里还正熟睡的兄弟们,情绪难辨地问她:“我能去你屋里待一会儿吗?”
“行……”祝小拾点头,他就先一步去推了楼道对面她房间的门。进屋后便坐到沙发上,双手支着额头,就像刚在什么事上受了重挫。
祝小拾怔怔:“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