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不大,却很华丽。
小少爷坐在角落里,看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人是站着的。
乘车时,他竟也不肯坐下。
无论车马颠簸得多剧烈,这人始终笔直得像一根棍子一样的站在车门口。
小少爷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甚至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他本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傻子,都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师兄面前,他心里竟生出几分畏惧。
只要有这个师兄在,他就会感觉到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杀气。
但他却又很得意。
他所要求的,他师父蓝血头陀都已答应。
请帖已发出,江湖中很多有名的英雄豪杰已接到:多布与蓝血头陀结义的盛典,订在小寒。
一但多布跟蓝血头陀结成生死兄弟,蓝血会的二当家就非多布莫属。
现在,再加怒天这个师兄和他同去,地狱魔王必死无疑。
他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地狱魔王!
他吐出口气,闭上眼睛。眼前立刻出现一张甜美的笑脸,正躺在他身边,对他低低甜语:“你真的已不是个孩子了,你懂得的事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少,我真想不到,这些事是谁教你的?”
想到这里,小少爷不禁嘴角一扯,一丝得意的微笑就在他脸上露了出来:“这些事是根本不必学的,是与生俱来的。”
他觉得自己的确已是个大人了。
孩子拼命想长大成人,老人拼命想永远停留在孩子时期,这也是人类许多种没有办法的悲哀之一。
这种感觉已足以令大多数还未真的长大的小孩子陶醉。
若是换了别人,想到这里就不会再想下去,但小少爷想得却更深一层: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不是为了要打听地狱魔王的下落?
想着这些,他就清醒了许多。
她为什么要打听地狱魔王的下落?
难道她想救地狱魔王?
这当然绝不可能,小少爷也知道沙依果果曾经设计要蓝血头陀和怒天在温泉边杀死地狱魔王。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现在情况已发生了变化。那时沙依果果虽然想借蓝血头陀之手杀死地狱魔王,但现在情况却变得更复杂。
她若想蓝血头陀不杀她,就不能让地狱魔王死。
否则蓝血头陀玩腻她后,就会杀了她——任何新鲜的事情都有让人腻的时候——美人也一样。
因为蓝血头陀亲口露出了口风,他的意思她已经非常明白:“我不是怒天,也不是阿明,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等到这利用的价值消失,就可以分手!”
江湖风云叵测,也和女人的心一样,绝不是任何人能猜透的。
车马在酒馆门前停下。
既然有怒天和目空二位蓝血会的两大杀手,再加西南七恶相护,放眼整个江湖,只怕没有一个人敢来拦劫地狱魔王了。
所以他们不用避人耳目,也无须躲躲藏藏。
小少爷站起身,陪笑说:“请!”
怒天说:“你先走。”
到现在为止,他只跟小少爷说了这一句话。
他不愿走在别人前面,因为他不愿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任何人。
他们在西南七恶们的奉迎礼笑中穿过酒馆。
后面就是酒馆厨房。
小少爷没有停留,又走了过去。
再后面就是后门。
走进后门,看见的是满眼的梅花。
小少爷还是没有停步,走进梅林,走向小楼。
站在小楼石阶上含笑相迎的,正是多布。
看见怒天走来,多布就迎了上去,长揖含笑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怒天僵尸般的眼睛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多布还是笑容满面,说:“堂上已摆了迎风酒,但请苟大侠喝两杯,洗涤征尘。”
怒天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地说:“地狱魔王就在这里?”
多布笑着说:“不错。但请苟大侠吃饱喝足再说。”
怒天还是在凝注自己的手,突然说:“你以为有我护送地狱魔王,就没有人敢来拦截了吗?”
多布脸色变了变,瞬即笑着说:“有苟大侠跟葛大侠二人护送,若是还真的有人敢来拦截,那人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怒天冷冷地说:“这世上活得不耐烦的人自然不少。”
多布说:“但敢在你们二位面前来的,只怕没有,如果有,在下情愿向他们叩头为礼,以示佩服。”
怒天冷冷地说:“好,你准备叩头吧。”
多布笑着说:“若是……”
只说了这两个字,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凝结。
小少爷随着他外公的目光转首看了过去,苍白的脸也发青。
梅林中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却像是从天涯来。
他身上穿着套灰色衣服,本来不旧,但现在已被汗水打湿,沾满泥灰。
他身上很脏,头发更脏,但却不乱。
他还远远站在那里,但多布已感觉到那种强劲的杀气!
他整个人看来就如同那柄插在他腰带上的剑。
一柄没有鞘的剑!
刃口很钝,剑尖缺失的剑!
是阿明!
世上也许只有阿明一个人敢到这里!
最凶狠,最残暴,最会合作的动物是鬣狗。
最凶猛,最强大的食肉动物是狮子,但也未必是一群鬣狗的对手。
但阿明却是一只凶残的,胆大的,不服就干的蜜獾。
这才是真正的阿明。
只有做一只蜜獾,才能显出他那种剽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
一种沉静的野性!
多布很快恢复了镇定,笑着说:“原来是蒋家花园的阿明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阿明冷冷地看着他。
多布说:“阿明少爷竟真的敢到这里来,佩服佩服。”
阿明还是冷冷地看着。
多布笑了笑,说:“阿明少爷的剑法虽高,只可惜却也被这位苟大侠的锏击伤过。”
阿明的眼睛转向怒天。
怒天也盯着他。
多布看了看怒天,又看了看阿明,说:“苟大侠虽已发现了你,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阿明的目光似已被怒天吸引,始终没有移开过一下。
多布又笑了笑,悠然地说:“因为苟大侠希望你来。”他转向怒天接着说:“苟大侠,在下说得不错吧。”
怒天的目光也被阿明所吸引,也始终没有离开过。
过了很久,多布又大笑着说:“苟大侠希望你来,只有一个原因,他要杀你!”
小少爷立刻接着说:“苟师兄要杀的人,到今天还没有一个能活着!”
阿明的目光这才移向怒天的锏。
怒天的目光也几乎同时移向阿明腰带上插着的剑。
这一剑、一锏,仿佛有种奇特的吸引力。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到对方的剑和锏,就一步步向对方走去。但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对方的剑和锏!
两人之间相距仅有五尺时,突然一起停住了脚步!
然后,两人就像被糯米般粘在地上。
风不大,但梅花飘飘而落,难道是被他们的杀气所吹落的?
梅园中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气。
两人的剑、锏虽然还都插在腰带上,两人虽然还都连手指都没有动,但多布祖孙却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然,寒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