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有酒。
地狱魔王一杯在手。
角落上坐着个很瘦弱、很无神的僧人。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看上去并不显得很苍老。他带着很浓的病态气,就像是位油尽灯枯的中年人一样,但谁也想不到他就是灵山寺中最精练的空鉴大师。
他虽已做了地狱魔王的人质,但神情间并未显得很愤怒,却显得很平和。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李嫚斜依在禅床上,身上盖着灰色的被子。端着杯酒,睁大眼睛看着房间中的两个男人。
她突然对空鉴举了举杯,带着顽皮的微笑说:“想不到灵山寺居然也有这样的好酒,喝一杯如何?”
空鉴摇了摇头。
李嫚顽皮地说:“我在大师的禅床上饮酒,大师是否觉得我有些放肆,对大师不尊,目中无佛?”
空鉴淡淡地说:“‘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无论在任何地方喝酒,都绝无丝毫放肆和不尊之处。”
地狱魔王就看了一眼杯中的酒,之后就点点头。
李嫚拊掌说:“说得好,难怪大师会享誉江湖,独秀灵山。不过,酒乃穿肠毒药,色乃刮骨钢刀,今日酒色俱全,大师你······”
空鉴大师平静的面色竟变了变,像是被人触及了隐痛。
李嫚又斟满一杯,一饮而尽。顽皮而又天真的笑着说:“我在此饮酒,正表达了我对大师的信任,大师若也是那酒肉之辈,淫色之徒,无论你多么孱弱,我都不敢在你身旁喝酒的。”
空鉴大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神情显得更哀痛。却不知是为了今天的事,还是为了过去的事。
李嫚凝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徐徐地说:“说实话,我确没想到这次救他的会是大师您。”
空鉴冷冷地说:“我并未救他。”
李嫚盯着空鉴大师突然正色说:“二十年前,有个女人弃您而去,虽说是为了真正的爱情,但若不是为了您那不近美色,说她身为女人应当自重,不应投怀送抱,她也许还下不了那决心。”
地狱魔王不明白的盯着他们。
空鉴闭上了眼睛,黯然说:“昔日那个不懂风情的章一文早已死了,姑娘何必再提他。”
李嫚喟然说:“不错,一入佛门,便如两世为人,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埋怨过你,那时你身为秀才,自然要尽身为书香世家子弟之责……”
空鉴大师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动,沉声说:“她离开之后不久,我也遁入佛门,为的就是自知‘与世隔绝’,却不想毕竟还是遇见……”
李嫚笑了笑,顽皮的说:“我是不是长得很像她?”
空鉴大师没有回答。
李嫚说:“她当年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斜依在你的床上,等你过去与她叙情?”
空鉴大师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
地狱魔王惊讶的盯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李嫚说:“今天,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当年的她,会不会认为我就是她的女儿?”
空鉴大师叹息一声。
李嫚说:“不错,我的确是她的女儿,我遗传到了她的美丽和性格,也遇到了她所遭遇的情形,当年她这样对您,现在我也这样对他······”说到这里,她顿住,看一眼地狱魔王后,又说:“我知道,就是这个原因,您才出手救他。”
空鉴大师说:“我没有救他······”
李嫚盯着空鉴大师打断他说:“您以为他就是当年的您,我就是当年的她,但您错了,他不是当年的您,当年的您很惘然,而他,心中却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地狱魔王就垂下头,目光不去看李嫚。
空鉴大师哀痛地说:“我没有想到······”
李嫚说:“您没有想到,我更没有想到昔日正直洒脱的章秀才,今日竟变做了修为功深的得道高僧,既避免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又救了他一命。”
空鉴大师霍然睁开眼睛,厉声说:“我早已说过,我并没救他,而是我自己功力不够,才会被你所劫持,万万不可胡说八道,败坏我灵山寺的名声。”
李嫚说:“但若不是您在屋中对我暗示,我也未必敢闯进这里,若不是您全无抵抗之意,我更无法将您挟持在这里。”
空鉴嘴角牵动,却没说出话来。
李嫚微笑着说:“出家人戒打诳语,何况,这里又只有我们三人。”
空鉴沉默了很久,突然说:“纵然我对你们有相助之意,为的也并非昔日之情。”
李嫚似乎并未觉得惊奇,神情却变得很严肃。正色说:“那么您为的是什么?”
空鉴几番欲言又止,似有很大的难言之隐。
李嫚并没有催促他,只是慢慢地将杯中酒喝完。
就在这时,突然听窗外有人在说:“恶面三郎,你推开窗子来看看。”
这是空净大师的声音。
地狱魔王的人突然间已到了窗口,从窗隙间向外望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脸色立刻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