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路乔不想回学校。
路乔不想和学校里的人倾诉，没有人不认识许行舟。
沈恒这个时候发消息来问你看不看柯南最新的剧场版，虽然我听说推理很烂但特效制作很不错哦，而且还有什么比边看烂推理边吐槽更开心的呢？
路乔自暴自弃地抹掉眼泪：——看，我现在就看。
沈恒压根没想到路乔今天就想看，还来得这么快，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话说你……”
“票买了没？”路乔瞪他。
“还没……”
“那你等什么呢？”
“哦哦，好。”沈恒跟在她拿手机后面刷刷刷买票。
“你要去哪呀……”他买好票结结巴巴地问。
“吃饭。”路乔说，回头看他：“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了。”
“吃吃吃，”沈恒鸡啄米点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
“哦……”沈恒假装自己懂了。
沈恒不太会哄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说啥，路乔没想占便宜，两人AA，跟饭友似的坐下就点菜，点完就闷头吃，全程零交流，吃完沈恒弱弱地问了句再来点吗？路乔说再来点，于是换了家甜品店坐下来吃冰淇淋。
吃完沈恒说电影开场了，路乔说行。
看完电影沈恒说到晚饭时间了，要不……路乔说吃。
于是又坐下开始吃。
路乔心情出奇地慢慢平和下来，沈恒吃饭很认真，看电影很认真，照顾她也很认真，走她后面跟着也很认真，认真得像一只大型导盲犬，带着一股子我今天就是来陪你的专注气质，至于你想做什么你在想什么你喜不喜欢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陪你。
或许是这种气质打动了她，路乔打了个饱嗝，把杯子一放：“我跟你说个事，是我朋友的事，你听完以后不许跟别人说。”
“这个朋友是叶苏吗？”沈恒居然还记得她。
“不，”路乔没好气地翻白眼：“是我，是我！这个梗不懂吗？我有个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好，你的事。”沈恒点头。
路乔没脾气了，转念一想沈恒也见不到叶苏，见不到任何一个文卷大学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一股脑把从高考以来所有的话，杂七杂八地全都塞在了一长串叙述中，说着说着她又想起来许行舟抱着吉他笑起来的眼神，明亮又爽朗，一个很浅的酒窝里漾着那么深的温柔。
她眼眶红了：“为什么我要喜欢他，为什么他要喜欢她，为什么她不喜欢他，为什么就算这样我也不讨厌他，甚至不讨厌她，凭什么呢？”
沈恒不愧是推理爱好者，愣是听懂了一堆他和她，毫无障碍地理解了路乔语序颠倒的叙述，点头：“好。”
路乔一腔悲愤给气笑了：“好你个头，一点都不好，说点别的字成吗？”
沈恒想了想：“所以我觉得你别喜欢他了。”
“这要你说？”话说开了以后路乔更横气了。
“你可以试试喜欢别人。”沈恒解释：“而且毕业以后见不到了，可能你就不喜欢了。”
“那还有两年多诶，大哥。”路乔翻白眼。
“喜欢一个人又不怕迟。”
路乔一愣，琢磨一下觉得沈恒偶尔还能说两个金句，一拍桌子道：“行，你说得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心理咨询阳光姐姐。”
“……”
“我以后还有什么事就出来跟你说。”路乔拎着包要走。
“你去哪？”阳光姐姐沈恒无助地问。
“回去复习，明天考试。”
“我……陪你？”沈恒犹豫道：“你考什么？”
“高数。”
“我也学这个。”
“……”路乔突然想起这个不会说话的钢铁直男是清华的：“好像确实你也学哦，我书包还背着，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于是阳光姐姐变成数学家教，心理咨询变成疑难解答，画风骤变，沈恒突然又不结巴了，不仅不结巴而且思路清晰叙述流利，拿到题就开始讲解仿佛不需要思考过程。
路乔心想沈恒简直也太好用了，整个一居家旅行必备神器，除了不会哄她开心以外其他样样都很在行。
彼时的路乔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她已经变得开心了。
22
再然后路乔和沈恒在一起了。
说不出来有多喜欢，但路乔觉得自己是喜欢沈恒的，相处起来舒服，玩的也开心，没有比沈恒更适合谈恋爱的了。
香包她没有给叶苏，给了叶苏也会随手一塞就忘记，她挂在了家里的墙上，沈恒没问那是什么，路乔有时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但她宁可当做他不知道。
路乔很久都没看到许行舟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不太记得的人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安慰自己就这么走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切的幻象都在她看到许行舟一个人坐在麻辣香锅店里的时候瞬间破碎。
她一直以为许行舟过得很好，大家都应该过得很好，但许行舟那一刻阴沉沉地坐在角落里，了无生气，底下堆着几瓶啤酒罐，眼袋很重，胡茬冒了出来，宽大的夹克把整个人罩了起来，松松垮垮投下一大片阴影，恍惚间好像是个中年人了。可许行舟怎么能是一个粗糙的中年人呢？
他永远都应该是嗓音清澈的少年。
许行舟听到说话声，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的叶苏，一愣，抬起头的一瞬间光落到了眼睛里。
路乔做了那么久的心理暗示全盘崩溃，被埋了很久的感情只见到那么一瞬的光就破土而出轰然生长，漫无边际地涌遍整个身体，心脏久违地开始剧烈蹦跳，她那一刻绝望地想自己永远都不会从许行舟的喜欢中逃开。
叶苏冲动之下跑出店里，冲进雪中时，剩下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许行舟在看叶苏的背影，路乔在看许行舟，沈恒在看路乔，像是某个诡异的诅咒。
许行舟拿着风衣等在雪中，看着程观的车绝尘而去，浩浩荡荡的雪花从遥不可及的天际落下，路乔小声说回去吧，许行舟，回去吧。
沈恒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万一她回来拿呢。”
“她不会的。”
“万一呢？”
他已经为叶苏等了多少个万一，而他还要等多久？
路乔默默地等他失望，等他回头，可他好像永无止境地站在那里，生了根，发了芽，在雪中生长，在雪中枯死。
沈恒说路乔，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路乔一动不动，她想万一下一刻许行舟就放弃了，想回去了呢，万一呢。
三个人好像要在雪里站到地老天荒。
23
路乔不久以后去医院看望许叔叔。
许叔叔竟然还记得他，他就像脑子里有一块专门留给儿子的区域一般，每个打过照面的朋友都印在脑子里，路乔本以为只有叶苏那种光彩夺目的会被记住，但许叔叔看到她就笑了，说我记得你，是许行舟的小同学，陪他一起参加比赛的对吧？你瘦了，更好看了。
但他的病情很不好，许行舟的钱跟流水一样往医院里送，周媛媛东窗事发，失去工作雪上加霜，许行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了烟瘾，路乔第一次看到他抽烟的时候是在医院楼下避风处，他缩在墙角像一团抹不开的墨迹，周身烟雾缭绕。
路乔的心狠狠地抽疼，她蹲下去拍拍许行舟，小声说：“怎么抽烟？”
“没事。”许行舟声音沙哑，咳嗽了两声，把烟夹在手里放了下去：“你让我呆一会。”
“我不干。”路乔靠在他身边：“你别抽了，休息一会，你多久没睡觉了？昨天睡了吗？”
“没睡，不困。”
能少请一天护工就多一天药钱，许行舟真正走到了穷途末路。
“许叔叔又在说他想出院，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不管他。”许行舟弹了弹烟，一点火星消散在风中，眸子漆黑：“跟他说还有钱，别说我失业了，白天我尽量不来。”
“白天我来帮你。”路乔心疼道，她迫切地想让许行舟笑起来，想找回那个曾经的他，许行舟不会放弃许叔叔，她也不会放弃许行舟。
许行舟做了她的光，她绝不会在许行舟需要她的时候离开。
“还有一个事，”许行舟犹豫了一下：“别告诉叶苏。”
“为什么？”路乔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
“她会给我打钱，”许行舟说：“但我不想要。”
“你是说她那个土豪男朋友给她的钱？他要是愿意出钱那不是皆大欢喜吗？”路乔不解：“大不了以后还就是了，说真的你提醒我了，程观就是现在最大的赢面，你不如让叶崽和他谈谈，对他来说拔根毛，对我们来说真的是救命钱。”
“不要。”许行舟把烟在地上摁灭了：“这事你别管了，别说就行了。”
“为什么啊？”路乔急了。
“叶苏她，不好做人。”许行舟缓缓道：“拿人手软……不太好。”
“这能有什么？！”路乔腾地站起来：“我拿沈恒的钱给你的时候，你不是要了吗？”
许行舟悲伤地看了她一眼：“对不起，五万块钱我一定还你。”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路乔火了。
“帮我保密可以吗？”许行舟抬头祈求地看着她：“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帮我保密可以吗？
像是一根箭锐利地戳中了路乔的心，她颤抖着在寒风中立着，狠狠咬牙。
她怕许行舟这么问，怕得要死。
因为许行舟这么问，她永远都不可能说不。
“我保密。”
24
后来路乔想，为什么自己突然在医院失控了，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
她想不明白，可能是因为她太累了，在工作和医院之间来回跑，可能是因为沈恒逐渐冷淡了，不太想和她交流，委婉地表示希望她多休息别去医院，可她没听，可能是因为许行舟一而再再而三地固执己见，甚至一直在道歉说是他的错，可能是因为在她当着叶苏的面不顾一切地喊出“你心里除了她连你爸都放不下吗”的时候，许行舟平生第一次吼了她。
但也有可能，是她早就放下了对许行舟的幻想，早就认定了自己会和沈恒一直在一起，早就不希望或许有一天许行舟能喜欢自己，她压根就从来没有这么奢望过。
但她一直在等着，等着有一天许行舟放下叶苏，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幸福。
路乔一直在等着他幸福。
直到那一刻，她意识到她等不到了。
她意识到许行舟不仅温柔，还该死的固执，固执地让人咬牙切齿地恨，恨不能把他打醒，他一定要背负所有的不幸和痛苦，毫无保留地对一个没有可能的人好。
而路乔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死心的一瞬间那么突然，像加速了千百倍的日食将她一直以来的太阳吞噬殆尽，无边的黑暗和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折磨一起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她疯了一般大哭大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撕裂了喉咙一样破碎沙哑，她想她就是死在这里许行舟都不会醒过来的，深深的无力感淹没了世界将最后一丝氧气抽走，她眼前发黑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路乔，”许行舟蹲下来扶着她：“你还好吗？”
“我喜欢你。”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让这几个字都染上了血色。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出口。
许行舟握住她的手，把纸巾塞在她手心里：“别哭了，都没事的，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拼命摇头，睁开眼，但涌出的泪水遮住了许行舟的脸，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咬着牙吃力地撑起身子，那一刻好像把心血淋淋地掏了出来。
“你不知道，”她看到整个天空都在往下坠落：“我再也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