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从今天开始，我要喊你叶崽。”路乔宣布。
“诶？为什么？”叶苏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她。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要这么喊，而且只有我能这么喊。”路乔斩钉截铁。
“那好吧。”叶苏开玩笑：“老母亲给我投喂点零食吧？”
“错了是叶崽应该先孝敬老母亲。”路乔反击。
许行舟觉得她和叶苏很熟，所以她们必须很熟。
很熟的第一步，就是有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却只有她能喊的昵称。那样其他人不过是叶苏的好朋友，而无形之中都隐隐觉得她是叶苏的真闺蜜。
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她既然下定决心要帮许行舟，就不留余力。
她开始刻意地观察叶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喜欢百合，喜欢黑巧克力，喜欢苦味的东西，喜欢大多数垃圾食品，喜欢麻辣，喜欢唱歌，喜欢可爱的小动物，喝不醉，时而闹腾时而安静。
她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留意叶苏的一举一动，然后事无巨细地告诉许行舟。
——叶崽不喜欢无毛猫。
——收到。
——叶崽吃麻辣香锅要多加香菜。
——后街那家？
——对，还要加豆奶。
——收到。
许行舟的回复总是那么及时，那么迅速，就好像他每天都守在手机前等路乔的消息一样。
比曾经回复路乔的消息，要快得多。
路乔有时像是从梦里惊醒一般打个冷颤，惊觉自己在做的一切无非是把许行舟向叶苏推去。
可她别无选择，她只知道许行舟喜欢听叶苏的事情，喜欢看叶苏的照片，喜欢和她聊叶苏。
而她只想做许行舟喜欢的事情，身不由己。
她不再抗拒和许行舟一起吃饭，因为她有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和他讨论叶苏。
当路乔在吃饭中间提到叶苏的事情，看到许行舟眼里亮起的光，她突然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不是那个“和许行舟形影不离却不是叶苏的女孩”，而是“在许行舟身边帮他追叶苏的朋友”。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珍惜这个朋友的身份，这是她唯一对许行舟有用的地方，除此以外他们还有其他理由见面吗？
如果丢弃她自己的喜欢，就可以换来无所顾忌的相处，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是值得的。
因为她的喜欢一文不值。
15
许行舟一板一眼地在表白墙上写下叶苏的名字。
“够大吗？”许行舟后退两步欣赏。
路乔走过去看，许行舟用暗红色的马克笔，横平竖直一笔一画地写下叶苏两个字，每个笔画都重复加深了很多遍，让字体好像有了立体效果一般在杂乱无章的背景涂鸦中凸显出来。
“够了吧。”路乔不想再看了。
“等等我再涂两遍。”许行舟挽起袖子干劲十足。
“那里也有叶苏的名字，”路乔顿了顿：“你抬头。”
“哦这是谁写的？！”许行舟震惊地看着上方一大片亮黄色的荧光笔迹。
“谁知道呢，你左手边还有一个，这里。”路乔指给他看。
“怎么这么多？”许行舟悲愤交加。
“所以写了和没写，没什么区别。”路乔淡淡道：“况且叶崽不信这个，她觉得很无聊。”
“慢着慢着别走！”许行舟拔开马克笔盖：“别人都写了，就我没写，那万一有千分之一的用处，我岂不是血亏？我再描两遍……”
路乔耐心地等他，看他低着头，用力地握笔，专心致志地一遍遍写叶苏的名字，好像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喜欢原来会让人变得这么蠢。
比许行舟更蠢的，难道不是在这里看许行舟写叶苏名字的她吗？
路乔自嘲地笑了笑。
“好啦。”许行舟满意地把笔盖合上：“只要我还喜欢她，每年我都来把这个名字加粗一次，迟早有一天其他人都放弃了，只有我写的名字还清清楚楚。”
“毕业以后呢？”路乔转身往回走。
“毕业以后，”许行舟快步跟上：“我也会来这里写，每年都写，年年都写。”
“她不会看到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说不定明年，说不定很多年以后，她看到的时候会很吃惊吧，叶这个姓应该很少重名。”
“她看到也不会知道是你写的。”路乔不知道自己在犟什么，好像固执己见地一定要辩到许行舟认错才行。
“是我写的就够了。”许行舟走到她面前，笑得像是阳光一样澄澈，好像在跟她证明，好像在向自己发誓，好像在对神明祈愿：
“只要我还喜欢她一天，我就不会让这个名字消失。”
16
“我在楼上的楼梯间顶窗，可以看到宿舍楼下面的情况。”路乔说：“周五下课以后叶苏肯定会从这条路回寝室，你就在寝室楼下等，我在楼上看着。”
许行舟不安地搓了搓手：“就今天下午。”
“就今天下午表白。”
“花我都买好了。”许行舟紧张地额头冒汗：“99朵玫瑰，她会喜欢吗？”
“会吧。”
“万一她拒绝我怎么办？”许行舟慌得抓着路乔的袖子：“等等，万一她拒绝怎么办？”
“那你就问，”路乔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她安抚地握住许行舟的手：“你就问我们还是朋友吗，叶崽一定会说你们一直是朋友。”
“但我会成功的对吧？”许行舟努力笑笑，笑容那么令人心疼。
“会的。”路乔说。
下午，寝室的楼梯间依然空旷，透着昏昏欲睡的温暖，只有零星几个人上上下下，行色匆匆，路乔蹲坐在最低的一级台阶上，默默地等，刺眼的阳光从顶窗的缝隙中投落在她脚边，逆着阳光望去是一览无余的好天气。
她等。
楼下开始传来惊呼声，小声的议论逐渐聚集起来，声浪越来越大，一堆堆黑影似的人围在寝室楼下，在长椅上石凳上台阶上驻足不愿离去，围绕着一个捧着大红玫瑰的身影，时不时冒出几声女生激动的尖叫来。
许行舟在刺目的阳光中抬头，想找到路乔在某一扇窗子后的身影，没能找到。
路乔看了看表，缓缓站起身，是叶苏回来的时间。
她知道结局，叶苏一定会拒绝。
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开玩笑似的抱住叶苏的胳膊，说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人，把我当朋友就不许保密，保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叶苏哭笑不得地说没保密啊，我哪有喜欢的人。
路乔就继续问，说那有人跟你告白你答应吗？万一你想试试呢？万一在一起以后发现很合适呢？万一现在不喜欢以后喜欢了呢？
叶苏戳了戳她的头，说想什么呢，不喜欢就应该拒绝啊，哪有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谈恋爱的？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在一起不是吗？
路乔想她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哪怕她是全世界最不应该喜欢叶苏的人，她依然没办法讨厌她。
许行舟说要表白的时候，有那么一股冲动，路乔就要开口把叶苏说的一切都告诉他，说你别试了，你一定会失败。
但她猛地噎住了。
只有被拒绝了，许行舟才会不再抱有幻想。
只有被拒绝了，许行舟才会停止喜欢叶苏。
她默默地闭上嘴，当许行舟问我是不是应该表白，她点点头说应该。
当许行舟问他会成功的对吧，她点点头说会的。
路乔，一个撒谎成性，自私自利的人，她想，她不惜欺骗也要让许行舟心碎，不惜背叛自己的约定也不愿帮他。
她就要站在这里，强迫自己看着许行舟的喜欢和真心被冰冷的拒绝，她难道不应该感到开心吗？她难道不应该为了许行舟的暗恋失败而热烈庆祝吗？
她看到叶苏走了过来，她看到许行舟迎了上去，她听到人群沸腾地高喊在一起在一起。
她落荒而逃。
这都是她造成的，路乔躲进寝室，不争气地泪如雨下。
她想，许行舟的悲伤都是我造成的。
我永远都还不清他给的。
而我永远都不配被他喜欢。
17
路乔装作若无其事地演了一场戏，让叶苏把玫瑰给她晒干做香包。
她想，那是许行舟的心意，那是许行舟的玫瑰，怎么能和其他玫瑰一样被扔掉呢？
而叶苏开始疏远许行舟，除了排练的时候，其他时候总是避而不见，排练结束以后总是先行离开。
许行舟一天天地消沉下去。
“你振作一点啊。”路乔推他：“她确实有作业要做。”
“她之前从来不会因为作业拒绝吃饭。”许行舟叹气：“她讨厌我了。”
“不会的吧。”路乔说，她不希望这件事让两个人做不成朋友，那样她罪孽太深了，深到没办法原谅自己。
路乔径直去找叶苏问，叶苏说哎呀我没有讨厌他，但是刚刚拒绝他有点尴尬对吧，大家冷静一下等这事过去再说。
“你是说，”许行舟慢慢道：“她在等我不喜欢她了，才想跟我做朋友。”
路乔点头：“可能她不想伤害你的感情。”
“我已经不喜欢她了，”许行舟抓住路乔：“你去跟她说，说我已经移情别恋了。”
“哈？你当叶崽真傻啊？”路乔撇嘴：“你等个半年再说呗，到时候该是朋友还是朋友。”
“我不想等。”许行舟跳起来：“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就不能见她？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我又不需要她做什么回应，我保证再也不提了，就当表白没发生过。”
“那是不可能的吧。”路乔小声嘟囔。
“你能帮我说两句话吗？”许行舟祈求地看着她：“我知道叶苏很容易被说动，她心那么软，你说两句话她就想开了。”
“额……”路乔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
“你帮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许行舟一拍脑袋。
“真的假的？”路乔不信邪：“你能有什么秘密？不就是喜欢叶崽？”
“是真的秘密。”许行舟发誓：“全校谁都不知道。”
路乔看着他像金毛那样湿润而委屈的眼神，心软了，但还是嘴硬道：“你要是诓我你就死定了。”
路乔去给叶苏吹“枕边风”，她没事干就绕着叶苏念叨，说你最近怎么不跟许行舟出去了？你怎么这么冷漠一女的？你看看你好凶哦他又没做错什么？连带着我陪你们排练我都尴尬你不觉得吗？
“还好啊。”叶苏挠挠头：“哪里尴尬？”
“你们再这样半冷战，我就生气了。”路乔使出大杀器。
叶苏果然被说动了，一叠声说好啦我没有不跟他玩，那下次你喊吃饭我拉他一起行不？
“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啊？”路乔把洗好的草莓塞到叶苏嘴里，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龇牙笑。
“嗯……为什么啊……”叶苏一边发呆一边吃草莓。
路乔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在我眼里那么好的人，在你眼里却不配呢？
究竟是什么让人彼此喜欢。
“可能单纯就是不喜欢？”叶苏回过神道：“没有喜欢的感觉？”
“哪怕他对你很好？”
“哪怕他对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