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真正的导火索是那天的球赛。
一班对五班，周三下午一节课后主球场，起因是上次五班的往球场上扔书包占位，被一班的踢到一边自顾自地踢起来。五班叫嚣着先来后到，一班反唇相讥说人都没来算什么先来，谁知道那些破包是谁的。
梁子结下了，都是球队的，除了打架，只能拿球定胜负。
程观上半场失了一个球，下半场一心要补过，结果被五班的前锋一脚横过来铲在地上，倒下去的时候胳膊肘撑着地面，蹭破了皮。
伤得不重，但是血淋淋的，看得吓人，所有人都叫他离场去医务室，程观闷闷不乐地只好下场。
他惦记输赢，不想离场，就在操场后面的小卖部买矿泉水，站在树荫下冲伤口。
伤口没冲完，光是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冷气，一抬头却看到了林晓希和张亮走过来。
他们怎么又走在一起？！
程观躲在树后看，看到林晓希付了钱，看到她买了冰红茶，把可乐递给张亮，然后又买了一把干脆面。
她还花钱给张亮买饮料买干脆面？！
程观气得肺都要炸了，难怪张亮不管怎么被排挤，成天还乐呵呵的，原来不是没心没肺，是有人暗地里接济他？
在他程观的眼皮底下接济？
程观二话不说现身直截了当地走了过去，张亮立刻吓得僵硬了，干巴巴地捧着拆封了的干脆面，不知道该吃好还是不吃好。
林晓希费了一番力气拧开冰红茶，眉眼低垂地小口小口喝起来，堪称旁若无人。
“你在干什么？”程观粗暴地问。
“喝饮料。”林晓希把瓶盖拧上，眼睛圆圆的，像某种温顺无害的小动物。
“你要女生请你吃东西？”程观有气对着林晓希撒不出来，这么多天累积的怒气炸了出来，但他没法对女生动手，转身一巴掌抽掉了张亮手里的干脆面，干脆面啪得一声掉在地上，揉碎了的碎面散落一地。
“不不不不是的，”张亮又开始结巴，眼睛止不住地瞟林晓希。
“不要动手，”林晓希柔声细语：“那是我的干脆面。”
“你还知道是你的？！”
“对，我的。”林晓希直视他，像是征询一个数学答案一般问道：“怎么了？”
她还问怎么了，那当然是废话！她就不应该请张亮吃东西，因为我程观不请他吃，谁都不许请他吃！
程观一愣，话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他这些气话可谓是毫无逻辑，全没道理。
他没来由地矮了气焰：“你为什么请他？”
“因为他帮我搬了很多次作业。”林晓希对答如流。
程观哑口无言。
“你为什么每次都找他搬作业？”
“因为每次只有张亮有空，其他人都在踢球或者玩牌。”林晓希声音又轻又小，但是说出来的话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程观，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程观不知道说什么，是他希望的，是他希望张亮被孤立，但他不希望他被孤立完了以后成为和林晓希混在一起的理由！
林晓希是他的后座，和张亮隔了两组，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凭什么突然之间就搞好了关系。
只能是林晓希故意的，只有是林晓希故意的。
“你不要请他吃东西。”程观干巴巴地说。
“你为什么不请他吃？”林晓希看着他的眼睛，反问。
“我的钱，我高兴请谁吃就请谁吃。”
林晓希笑笑：“我的钱，我高兴请他吃就请他吃。”
张亮涨红了脸，站在两人中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一句话不敢说。
一口气憋在程观胸口，沉甸甸地压着心脏，发出令人恐惧的咚咚声，他想开口，那团气堵在喉咙里，冲上他的头顶。
他想大吼说我不跟你玩了，但林晓希从来也不是他的朋友。
他想说你别吃我的东西，但林晓希从不吃他的东西。
他想说你别拿我的钱，但林晓希从不要他的钱。
他拿林晓希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晓希轻声说：“张亮，我们走吧。”
张亮像是没有脑子的木偶人一般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抽搐似的回头看一眼脸色发黑的程观。
“对了，”林晓希回头：“你胳膊还在流血，拿矿泉水冲可能没用，你要不去一下医务室，要我陪你吗？”
程观僵硬地低头，看到自己还在出血的胳膊，摇了摇头。
“那你注意安全。”林晓希点点头，转身走了。
程观迷茫地看着她的背影，柔顺的马尾搭在肩头，瘦削的肩膀在校服底下印出直挺挺的轮廓来。
他说不清自己还在不在生气。
只知道自己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林晓希的背影消失了很久以后，依然站在原地。
5
再之后的事情太过久远，连程观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默许了张亮和好，会偶尔回答他的话，走过他身边也不会刻意推他或者撞他，甚至放学会掐点和他一起走出教室，让他跟在自己身后诚惶诚恐地胡言乱语。
再买零食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份。
他亲自把可乐递给张亮，张亮满脸通红，嘴唇蠕动，双手颤抖，一瞬间程观几乎以为他要哭了。
程观想，和好的感觉也不赖。
林晓希依然不温不火，之前谈不上针对，现在也就谈不上缓和，有问必答，如果程观问她题，她甚至会耐心地掏出草稿纸一点点写给他看。
她的字特别秀气，像小孩一样圆润可爱，程观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盯着她圆圆的后脑勺，然后林晓希抬头问他：“懂了吗？”
程观不好意思说一个字没听，打算回家问家教，就把作业本往回抽：“懂了，谢谢。”
林晓希按住了他的本子：“我刚刚口误说得不好，我再改一遍。”
程观任由她再解释一遍，这次真听懂了，他用力点头。
林晓希笑了，露出一颗白白的小虎牙：“好。”
程观转回来，装作订正的样子埋头写字，莫名地心跳加速，一直跳到了嗓子眼。
他缓缓地深呼吸，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直到半年后，李薇薇不耐烦地撞他的桌子：“让我出去啦别看林晓希了！”
“什么？”他没回过神，还在看林晓希站在教室后面给出黑板报的同学递大尺子，眼睛笑得弯弯的，跟庞大的教学用尺比起来小小的一个人。
“我要出去！”李薇薇拍桌子。
“我什么看林晓希，”程观收回视线，皱眉道，把椅子往前拖让李薇薇过去：“莫名其妙。”
李薇薇哼了一声，往厕所跑。
程观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确实在看林晓希。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看林晓希。
6
林晓希生日。
程观早就知道她4月27生日，很早就想送她生日礼物。
毕竟六年级，最后一年，再往后也没机会了。
他刻意观察了林晓希喜欢什么，其实无非是小女生都喜欢的那种花花绿绿的笔本子橡皮文具盒，有的时候她朋友还会来炫耀新买的能变形的眼镜盒，林晓希眼睛亮晶晶地拿在手里说好好看。
而且林晓希的橡皮快用完了，这点程观很清楚，有次林晓希的橡皮滚下去，程观捡的时候发现只剩半个指甲盖那么大。
她居然真的能把橡皮用完，程观心想，他自己的橡皮总是用没多久就丢了，从来没寿终正寝过。
文具店里各式各样的橡皮占了整整一面墙，程观手足无措地站在中间，被一堆兴奋挑选的小女生挤来挤去，一头雾水，不知道橡皮有什么可挑的。
他拿了个汉堡形状的，又想林晓希上次的橡皮是猫咪，不如这次买只兔子，刚把兔子拿在手里，又想起英语课对话的时候四人小组，林晓希说她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于是他又放下兔子去拿鲸鱼。
有女生在往这边指指点点，程观脸都羞红了，只觉得自己一个大男生，在这里挑橡皮，丢人得很。
他跑去找老板：“橡皮每样给我来一个。”
他搬着一箱橡皮回了家。
第二天就是林晓希生日，他左思右想都不敢把这箱橡皮送给她。
万一林晓希不收呢？
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呢？
万一林晓希误以为他喜欢她呢？
笑话，程观又不喜欢林晓希，就是想送生日礼物而已。
程观头疼得很，作业也不想写，一会儿觉得送橡皮不好，一会儿又觉得她肯定喜欢。
干脆送了但不说是我送的，程观灵光一现，也顾不得许多，晚饭的时候直接提出来明天早上要早一个小时到校。
“那么早？”赵姨皱眉：“去学校干什么？”
“大扫除。”程观面不改色。
“我一会跟司机说，你先吃饭。”赵姨擦擦手：“学校活动少上心，多学习，你哥当年什么活动都没参加，一门心思都是看书，所以现在成绩好，你这次小测验考多少？”
他哥撇了一眼程观，插嘴：“你又戳程观伤心事了赵姨。”
“什么伤心事，学习能是伤心事吗？你有空就多教教他学习方法。”赵姨转向程观：“下周你爸就回来了，你赶紧努把力知道不？”
程观闷闷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