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大结局(上)

二月十四,仿佛只是一眨眼。

情人节的空气中都荡漾着甜美的气息,晴空万里一览无余,积雪都融了,草坪上全是一茬翠绿得仿佛要滴水般的嫩芽,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周末的空气中,把一切酿成了新婚甜蜜的味道。

我和陈默一起出发,她抱着自己的单反激动地蹦蹦跳跳,从几天前开始就念叨她必须是林晓希的御用摄影师和修图师,要把她拍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婚礼从傍晚六点开始,但我们约莫一点就到了,伴娘的衣服我事先就去店里取了,饶是这样我们到的时候路乔就已经门口整理花篮。

“叶崽!”她使劲招手,身后跟着瘦高拘谨的男朋友沈恒,我注意到他们一路都牵着手,比往常似乎更亲密些。

“好久不见。”我拥抱她,她比上次看起来要好太多,之前在医院看到她消瘦下去的肉转眼又长回来了,头发烫得卷卷的,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兴高采烈地抢过我手里的大包要看衣服。

“现在换上怕冷,”我说:“等快到晚上再换吧。”

“万一我穿不上我就咬死你。”她恶狠狠地威胁。

“我拿了一件最大号的,”我举手投降:“我保证可以。”

“程观没送你来?”她看我身后。

“我和陈默一起来的。”我暂时还没跟任何人说分手的事情。

我不想这个消息传到林晓希耳朵里,让她担心。

婚礼这天应该是她最快乐的一天,无论如何也要之后再想个理由跟她解释。

沈恒在旁边干巴巴地笑,从大学开始他就从未成功地参与到对话中来,每次都存在感极低地站在一边看着路乔,现在依然是不知道该怎么插嘴,路乔把衣服丢他怀里,打发他去帮忙系气球,然后拉着我往化妆间跑。

“林晓希今天超级无敌美!”她表情夸张:“她还等着你给她化妆呢。”

林晓希刚刚换上婚纱,洁白如云的裙摆铺散开,乌黑的头发还是披散着的,路乔立刻拉着我冲过去:“快看快看,美不美!”

“美死了,一会儿我保证化完妆更美,美到无法形容。”我真心夸道,林晓希还没上妆,肌肤白里透红,因为害羞比平时多了些血色,更显得温柔可人,裸露的肩膀都泛着一丝丝红晕,手臂上系着洁白蝶翼般的纱袖。

路乔给她找了件外套披上,我支起相机准备录下化妆的过程,陈默激动地先给还没化妆的林晓希拍了许多侧影和背影照。

“新郎呢?”她猛地想起来:“我也去拍拍,不能顾此失彼。”

“莫权在出门左拐另一个单间。”林晓希说。

“对了婚礼流程是什么样的?”我好奇:“没有先彩排一下什么的吗?”

“我们都想一切从简,”林晓希笑笑:“仪式嘛其实都不重要,就是五点开始我会在草坪上的气球拱门和来宾见面,然后大家坐下,我和莫权交换戒指说誓言,最后回来普通地吃个饭就结束了,最重要的是来见证我们的你们,其他都是繁文缛节。”

“哦我好感动。”路乔撅起嘴:“我真的要哭了。”

“路乔可以帮我收下红包吗?”林晓希不好意思道:“拿个袋子装一下什么的,我怕弄丢,还有之后发喜糖也……”

“没问题。”路乔敬礼。

“那我和朋友一起合照的时候,陈默能不能帮我拍照?”林晓希回头。

“包在我身上。”陈默比了个OK。

“我呢?”我跃跃欲试。

“小叶子……恩是这样,我和莫权都不太能喝酒。”林晓希欲言又止。

我拍胸脯:“我会一直跟着你们,有人跟你们敬酒我就帮忙。”

林晓希感激道:“太谢谢你们了。”

“没事!”路乔骄傲道:“反正大家都要结婚,轮流来,你就是我们中第一个横跨英吉利海峡的猛士。”

没有人来得及吐槽她奇怪的比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都还年轻,第一次参加同龄人的婚礼让每个人都处于难以描述的兴奋和期待中,这种像是挑战或是颁奖的氛围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大家团结一致齐心协力要让这段时光美妙而惊艳,足以让主人公的两位在漫长的人生中无数次的回忆,笼罩其中的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带上祝福的笑容。

林晓希眼圈有些红:“我真不敢相信就到今天了。”

我扶住她的肩膀:“亲爱的一会儿化完妆以后可不许哭了。”

“给她涂防水的睫毛膏。”陈默插嘴。

“收到。”我打开相机。

这个下午是忙碌的,准备婚礼要做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客人根本不按时间表来,事实上从三点开始就陆续有人到场,每次到场都是一番冗长的寒暄。

双方家长的衣着和妆容也需要我稍作整理,林晓希的头纱和捧花还在忙乱中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就在所有人给她找捧花的时候气球拱门倒了,沈恒和路乔以及酒店的服务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拯救了软趴趴的拱门。

再然后林晓希带来的U盘里的歌和酒店的播放器居然不兼容,为了在现场放出她心仪的伴奏陈默开始临阵抢修速度堪比老年机的电脑……

兵荒马乱像是一场战斗。

夜幕降临,黄昏的夕阳将晚霞映照成玫瑰色的云海,我和路乔换上伴娘服,牵着她的手站在拱门前,唐莫权和伴郎露出了有些傻乎乎的笑容,我意识到我和路乔的脸上也可能是相似的傻笑。

我打定主意要把程观彻底忘掉,今天是林晓希的日子,今天只关于林晓希。

直到那一刻为止,我都做得很成功,我自如地向每一个来宾微笑,帮他们拿东西方便合影,记录来宾的名单,而路乔则尽职尽责地收好每个红包,陈默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停地响起。

直到我看到程观从车上下来,穿着无可挑剔的正装,从发型到皮鞋一丝不苟,露着我最熟悉的得体的微笑,缓缓走上红毯,走到拱门前。

走到我面前。

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我意识到我该有多蠢才会想不到程观也会出席林晓希的婚礼,有多蠢才会忘记林晓希甚至是在我在场的时候,在那家日料店,当着我的面嘱咐程观和我一起来,我甚至忘记了程观或许是“沾着我的光”才受到的邀请。

我就那样僵立在一边,膝盖发软,那一刻我所有的决心和所有的自如被全部击溃,像是有一千双手在背后推我靠近程观,又有一千双手拼命拉扯着我要我逃离。

我只能站在原地,在前后持平的巨大的推力中挤压得无法呼吸,余光中看到陈默担忧地靠拢好像随时准备扶我,而林晓希已经伸出手,和程观自然地握了握。

“新婚快乐。”程观说,一个完全合乎礼节的薄薄的红包递到她手里,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地让我无法读懂,然后他又微笑着转向林晓希,或许全场只有我才能看出他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他扮演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角色,一个朋友的角色。

“你怎么没和小叶子一起来?”林晓希嗔怪道。

程观又看了我一眼,他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地看穿了我想瞒着林晓希的心思,用我意料之中却几乎无法承受的体贴帮我圆了谎:“苏苏是伴娘,到得早是应该的,我在岂不是只会帮倒忙。”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然后意识到我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林晓希笑嘻嘻地拉住我:“这次小叶子可别躲开镜头了,和程观一起合影吧。”

路乔和两位伴郎后退了两步,陈默蹲下调整镜头,程观站在了我的左边,犹豫了一下,挽住我的手,我浑身僵硬起来,下意识地靠向林晓希,她笑着抱住我的胳膊给我比V字,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程观,他抿着嘴,好像在笑,又好像不在笑。

鼻腔一酸,我莫名想哭,我不知道我想哭什么,不知道我为了谁而哭,但我突然间就想崩溃地推开所有人,大声而绝望地哭出来,我好像看见幻觉中的自己拼命地发泄无从谈起的突然爆发的情绪,而我自己的□□微笑着,麻木着,站在程观和林晓希中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敏感地感受到他搂着我胳膊的手的温度。

唐莫权和林晓希,我和程观。

咔嚓。

陈默调转单反方向,尽职地喊:“竖着再来一张哦,笑一个,一,二,三。”

咔嚓。

陈默站了起来,四个人微妙地松动了站位,程观松开了我,我好像感到突然穿插进我们身体之间的冷风,那样决绝地将属于他的温暖从我的肌肤上抽离。

男方的朋友开始入场了,林晓希来不及和程观再寒暄,笑着转向了新的来宾。

我默默地看着程观,他默默地看着我,我站在明亮灯光笼罩的拱门下,他站在通往会场的阴影中的过道里,然后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后来那么久的迎宾里,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点头。

尽管那是一个可能没有意义的举动,可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示意,可能我终极一生都不可能从中发掘出什么含义。

但我像是着魔了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想,他为什么要点头呢,他想说什么呢。

还是他想说,我再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

迎宾结束到开席有一段短暂的空闲,林晓希和她父亲去另一边准备入场,而伴郎陪着新郎去了台后。

陈默一步不停地冲到台下找拍照角度。

路乔和我并肩站在拱门下,默默地看着红毯边每隔几步就盛开的玫瑰花束,这可能是我们整晚唯一可以松口气的时间。

“叶崽,”她开口:“对不起。”

她的道歉把我拉回了现实:“为什么说对不起?”

“不知道,就是想说对不起,”她耸耸肩,咧嘴笑了一下:“为很多,恩,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我发的火,其实都不怪你,我知道的。”

“如果你是说上次同学聚会的事和医院的事,我都没关系的。”我诚恳道。

“还有吐了你一身。”她补充。

“还有吐了我一声。”我笑。

有一层无形的隔阂悄无声息地消弭在空气中,她挨着我,我挨着她,然后她亲密地挽着我,好像一瞬间穿越了几年的光阴,把我们带回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

路乔的和好方式总是简单粗暴,但是没有人能拒绝。

“许行舟的爸爸,最近好很多了。”路乔说:“我后来又去看了一次,他要我一定感谢你,他知道是你付清了医药费,说无论如何想再亲自感谢你一次,你有空去看看他吧。”

“我一定。”

“他要我转告你他一定会把钱还给你,这是他必须做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你不许推辞。”

“‘他’是叔叔还是许行舟?”

“许行舟。”路乔笑了一下。

“好的,我会和他谈的。”我点头。

“我和沈恒,”她语气镇重了很多:“我们打算重新开始。”

“恩?”

“重新恋爱,重新相处,什么都重新开始,”路乔看着远方,好像能在许许多多交杂在一起的昏暗的身影中辨认出沈恒一般:“我欠他很多,我想弥补他。而且我最近洗心革面,发现我做错了很多事情,而且你猜我发现什么?”她回头冲我笑:“我确实很喜欢沈恒。”

我微笑:“你一直都很喜欢他。”

“对!”她雀跃起来,像是一直我认识的那个路乔,松开我蹦跳着往前跑:“我一直喜欢他!”

我转身想把入场名单拿起来,路乔突然喊我:“叶崽!”

我站起身看向她,她回头冲我挥手,站在会场入口处,笑容灿烂,神采飞扬:“这个给你!”

一个黑影突然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落向我怀里,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接住了它。

手心摊开,是一个破旧的,绣着玫瑰的,粉色的香包。

“还给你!”她冲我喊,又跳起来挥手,然后转身跑进了会场,明亮的灯光吞没了她的背影。

我轻轻地握住玫瑰香包,低声说好的。

总有一些事还来得及。

总有一些爱情,永远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