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我醒来的时候是早上,第三天的早上,窗外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退烧了,床头有温水和药,我胡乱坐起来吃了点,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不饿,似乎是昨天醒来的时候吃过了什么,但我全不记得。

这里是程观家。

我小心翼翼地下床,发现我睡在客房里,身子很虚,站在地上一阵阵地眼前发黑。我站在走廊上听了一会,好像听到书房有人在睡觉。

应该是程观。

我看了看表,快七点了。

我脑子还算清楚,我把衣服穿上,找到了我的包,又喝了一点水,然后坐下来穿鞋,一抬头发现程观缓缓走下来,站在楼梯最后一级上,默默地看着我。

他看起来甚至比我脸色还差,眼里全是血丝,黑眼圈深得凹下去,身上带着一股曾经我觉得绝不会属于他的气质,那种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伤感。

我转身开门。

“苏苏,”他喊我,声音还是哑的:“你要去哪?”

我迈出门。

“苏苏!”他冲上来,一把把快要合上的门拦住,我站在楼梯道里,电梯一层一层往上爬。

“你还生病,你这么早要去哪?”

“不要你管。”

“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没有。”

“你明知道林晓希要结婚了。”他顿了顿:“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不信我也好,你总该信她吧,我们倘若哪怕有一点交集,哪怕有一点超过朋友的来往,哪怕背着你做了任何事,我都不会……”

“我知道没有。”我转过身:“程观,我信你也信她,我知道你们没做什么。”

他默默地看着我,我们静静地对视,我忽然意识到他什么都懂,从头到尾,从一开始,他一切都明白,包括命中注定要到来的婚礼。

我好像第一次真正看到程观这个人。

到头来我还是第一次懂他。

“我们分手吧。”我说。

在雪地里我无数次地想到这句话,每想到一遍就撕心裂肺地疼一遍,可真说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也并不那么难,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看到那个跪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泪水的我,颤抖着抓着我的手,一遍遍问真的要这样么,你真的想这样么。

声音那么悲凉,那么绝望,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一刻有些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像劈开头颅硬生生把不属于我的东西挤进现实。

我好像看到他端着热粥坐在床前喂我,我一边哭一边拼死推他,梦境和幻觉混在一起让我分不清自己在哪,我哭叫着说为什么救她不救我,泪水绞着头发乱糟糟地扑在脸上,玻璃杯和碗被摔得粉碎,热粥洒了一床,滚烫地落在被子上。

而他抱住了我,温柔地摸着我的头一遍遍和我说别哭了,我救你,在哪里我都去救你。

我又好像记起来我确实喝了粥,记起来他把我抱到了干净温暖的床上,还给我拿了一个毛茸茸的热水袋。

他慢慢地吹凉了粥一勺一勺喂给我,眼睛漆黑而深沉,专注地望着我,我靠在他怀里的时候记不起来自己在哭什么,他就用热毛巾擦干我的脸,把冰袋敷在我额头上,哄小孩一样拉住我的手说什么都没发生,说你看我做给你的水晶球还在这里,你不是很喜欢吗?

你看水晶球里的你笑得多开心,以后你也要这么开心,你的愿望都能实现,会有很多人很多人爱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听到自己说的话尾音在空中飘荡,好像悬而未决,好像只等着他点头便尘埃落定。

我们分手吧。

程观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神沉重而痛苦,他缓缓地缓缓地点头,张嘴又闭上,声音飘散在风里:“对不起。”

“喜欢过我吗?”我问,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有点像电视剧里在瓢泼大雨里狂奔着哭嚎着死乞白赖撒泼打滚的女主会问的问题。

到最后还是不甘心啊,还是要问这么一句明知道没有任何用的话。

电梯叮的一声响了,门开了。

我转身走进去,电梯里明亮的光从顶端铺撒下来,金色的光落在华丽的内饰上闪闪发光,一串悦耳的鸟鸣从窗前掠过,背后巨大的镜面照出我和他。

他最后笑了笑,笑得我几乎心软了,可笑意收敛下去的时候凄怆再也无从遮掩一般露骨地呈现出来,我一瞬间以为他在笑我,但他只是在笑自己,笑里混杂着冰尖一样的锐痛和潮水一般汹涌的悲伤。

他说:“我不知道。”

电梯门合上了。

我坐地铁回了出租屋,一路上早高峰的人群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豆浆和包子的味道。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陈默日常熬夜,不睡到中午是很难起的,虽然我给她留言了说要回来,但她没回,显然还在熟睡中。

我站在门口找钥匙,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钥匙放进来,当时看到鞋柜上是这个包,拎着就走了,甚至没多想钱包在不在包里,钥匙在不在包里。

我打开包,愣住了。

包里放着水晶球,玫瑰色头发的小女孩骑着独角兽,欢呼着举起双手,缤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包里有一张明信片,背面是气势恢宏的朱红色故宫,朱甍碧瓦雕梁画栋,正面写着“愿往后余生平安喜乐,就算坎坷,痛也温柔”。署名是程观。

包里还有一团皱巴巴的纸条,纸质粗糙,上面是黑色铅笔潦草的字迹,我的字迹。

“我有以下区区几个小愿望,因为我不会芬兰语所以我就用中文了。

我希望许行舟的爸爸早日康复。

我希望白蓉的诬陷最终能沉冤昭雪。

我希望维尔纳的事情永远不被发现。

我希望陈默的网店能重新开张红红火火。

我希望路乔和许行舟能原谅我一直以来的迟钝。

我希望我和程观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最后一行被后加的横线杠掉,旁边写着对不起。

想一想就明白了,他扔纸团的时候趁我不注意掉了包,他不信神灵,甚至可能连这个习俗都是编造的。他要做我的圣诞老人,所以尽力帮我实现了每个愿望。

可他却没能和我一直在一起。

他那么努力地去做了,却做不到喜欢我。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走,就知道一切会发生,所以他把这些装在了包里,把包放在门口,然后静静地等我醒。

我好像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失去了什么,或者我一直以来都从没得到过。

陈默说我听懂了。

陈默说你可别哭了,你再哭眼睛都要肿成桃子了。

陈默说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刚刚有个买家问我为什么球挂着会挡着屁股影响她坐下来,我说请问是什么球呢,她说是你们一起寄过来的粉色毛球,我说恩恩请问你挂在哪里了呢,她说挂在裤腰上啊,我说抱歉那个是手机挂坠呢是让您挂在手机上的。

陈默说你看我说笑话你都不笑,你都抑郁了三天了,失恋就失恋嘛,快点走出来说不定下一个更乖。

我擤了擤鼻子,缩在被子里,发烧的后遗症还没完全过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什么都记得,什么都忘不掉,同一个场面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在脑海中像是强制性地播放。

哪怕就在陈默和我说话的当口,我眼前闪过的还是林晓希转过身那句“好久不见”,是我一字一句望着他说出的“我们分手”,是程观欲言又止最后低声的“我不知道”。

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似乎从中汲取了一丝安全感:“你觉得他渣吗?”

陈默咬牙切齿:“渣,渣死了。”

“你觉得我分手对吗?”

“对,不仅该分手还该反手戳他一刀,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了百了。”

“你觉得我应该恨他吗?”

“恨,我现在给你去扎个小人,你每天戳他一千遍,在他肚皮上画圈圈诅咒他,保准他以后买方便面都没调料包。”

“可我为什么不恨呢。”我轻声说。

陈默安静下来,摸摸我的头,说我看出来了啊,你都写在脸上呢,写着我现在好想程观好想去找他好想和他在一起,你要是真的恨他你现在就不难过了。

我说那我为什么不恨呢。

“因为他真的对你挺好的吧。”陈默看着我说:“他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也不亏欠你什么,如果他要能喜欢你他肯定第一个喜欢你。”

她摸摸我的头:“你真的要分手吗?说实在点他和林晓希又能怎么样?人家都要结婚了,不仅过去没怎么样,现在没怎么样,以后也不会怎么样,这跟追星有啥区别,你就当林晓希是刘亦菲,还不许男朋友有个喜欢的女明星啦,生活又没交集。”

我摇摇头说不一样。

她问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喜欢他就应该拒绝我啊,难道……我们不是为了喜欢而在一起的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陈默犹豫了一会,说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跟我说他喜欢林晓希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点,但我怕你听了难受。

我说我不会更难受了。

她翻手机,说你还记得五月二十号,你一直因为维尔纳的事情待在家里不愿出去,是我劝你和许行舟去吃饭,你也是那天遇到的程观。

我说我记得。

她说因为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和林晓希打了很久的电话,聊她刚发的朋友圈秀的恩爱,我还催她把好消息告诉你,我想你听到以后可能会开心一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我静静地看着她,模糊中对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有了一丝预感。

她说那天林晓希发的朋友圈是她唯一秀恩爱的那条,在一块破墙上两个牵着手对视的影子,因为那天是五月二十。

她说有没有可能程观也看到了那条朋友圈?

有没有可能程观是因为看到林晓希恋爱了,所以想和你……在一起?

我沙哑地问那他为了什么呢?

陈默心疼地看着我,说为了不再喜欢林晓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