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程观要我把我妈的这个月的钱打过去，说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卡给我不是看的，是花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勉强维持着表面平衡，我不想，不能也不敢和我妈大吵大闹，更不想再给程观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我妈定了四天以后的高铁票，这两天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到有免费的摄影展，旁边还有购物博览会，据说现场能免费品尝，兴致勃勃地去逛了两天，回来说她把每个展台都吃了个遍，还特地督促有些商家立刻把免费品尝的碟子装满。
我按部就班地录制视频，为了能介绍更专业一点的知识，到处搜集化妆教程的视频，从天到晚昏天黑地，不是在剪辑视频，就是在看别人的视频，恨不能一天到晚都窝在小卧室里不出去。
期间令我吃惊的是白蓉恢复了更新。她看起来精神萎靡，强颜欢笑，瘦了很多，皮肤状态很不好，背景不再是帝都酒店，而换成了一处看不出地点的小卧室的一角，墙面贴上了大面积的粉色壁纸，再多的却看不出来了。
只是她在暖气房间里穿着短袖小裙子，胳膊腿极纤细，小腹没有半点隆起的迹象，而半个月前见到她，她分明已经需要宽松的衣服来遮掩了。
她把孩子打掉了？
我静静地把她的视频看完，看着她笑着在屏幕前细细地画眉毛，说最近大感冒，去医院吊水吊了一周，气色不好，希望大家不要介意，今天就画一个元气满满的妆来迎接冬天
动态里更新了她喝的中药的图片，一片漆黑，里面飘着不知名植物的杆子，评论区里全都是粉丝们嗷嗷的心疼声。
我心里五味杂陈，莫名为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心酸。
如果那个孩子是程观的，她会留下来吗？
我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收了起来，草草看了一眼评论区，却猛地看到了我的昵称“叶子宝宝”。
怎么好好的提到了我，还上了热评？
——大兔尾巴注意身体啊！你说这段时间有些不开心的事，是不是那个美妆区恶臭的新人，蹭热度抄袭狗（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有什么欺负你的事情你就说出来，千万不要怕！我们一直都支持你！
下面跟着第一条就是“怎么了叶子宝宝现在名字都不能提了？文字狱也没这么恐怖吧？我就要提她名字看看资本小公主会不会封我号，别的不会就知道欺负老人，真臭不要脸哦。”
“就是，上次好几个骂她的评论都消失了，别的不会，控评倒是快得很，有那个技术倒是把眉毛画对称啊？”
“大兔尾巴想说什么就悄悄跟我们说，恬着脸上来要做朋友，也不知道自己配不配，脸倒是大得很，还一水夸好看，真不知道现在审美都长到哪里去了。”
“楼上攻击长相就不必了吧，叶子宝宝颜还是很能打的，我不是她的粉，纯路人观点。”
“我也觉得她好看……但我还是最爱大兔尾巴。”
“现在眼看着要二十万粉的速度，不说背后有团体炒作我可不信哦，还装什么新人入门，炒话题一波一波的是个老手。”
“笑死我了，说叶子宝宝有团队的那位，就她那制作水平和拍摄技术，对焦永远对不到脸上，字幕跟不上语速，要真有团队那也是我见过最烂的团队了。”
“那是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想提高视频质量呢，能直接炒红还要什么技术，这个世道真的烂到家了，风气一塌糊涂，要不是有大兔尾巴我都不想看美妆区了。”
……
在大兔尾巴的评论区里，自然是骂我的占压倒性的多数，在我看着的那短短几分钟里，这条热评点赞回复一路上升，居然隐隐有占据第一的势头。
而大兔尾巴从来都是走邻家少女风格，和粉丝零距离互动，在评论区卖萌调侃都是常事，热评前几条更是一定会被回复。
我猛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手指下意识地不停下滑刷新，下一刻，一条标着“up主”的评论飞快地顶了上去，我手一抖，心顿了一下。
——谢谢大家的关心，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到呢~这段时间确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我不会放弃的！即使是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兔尾依然相信好人有好报，努力有收获……
此外因为最近一直生病在医院，没有时间交新的朋友哦，此外兔尾如果有正式授权视频形式会告诉大家哒，没有说的一律都没有授权哦，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和小伙伴和平相处，不要去打扰和我们无关的up主，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么么。
铺天盖地的评论立刻涌来，以每秒十几条的速度往上刷新，气疯了的粉丝们用各种不涉及屏蔽词的脏话辱骂我，早就对我不满的网友更是奋发群起，之前帮我说话的粉丝立刻就被淹没在声浪中。
这条评论将会被截图在网上不停传播，而我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手机微博的提示音一阵一阵响起，因为我微博并不活跃，给我私信的数量其实并不多，但转瞬之间上百条私信就涌进我的信箱，手机屏幕刺目亮起，消息提醒疯狂往上堆叠，我吓得一哆嗦，伸手抓起手机按了关机，直到整个屏幕黑下去，我才茫然地看着倒影里自己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也不知道大兔尾巴这番意图明显的暗指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只能把手上的剪辑做完。
我就安静待在房间里，一做做到了天黑，我妈还在外面玩，程观出门和朋友吃饭，我一抬头，猛地觉得四周都笼着朦胧昏暗的罩子，眼睛生涩发酸，罩子里寂静得让人害怕。
我有些害怕，走到书房里把灯光打到最亮，坐在书桌前把手机重新开机。
手机重新开机的时候，我打量着程观的书柜，书柜上摆了几本落灰了的小说，再上方还有几本漫画书，下方放着几本英文专业书，书的旁边放着一叠明信片，信封，各种世界景点的小摆件，迷你小盆栽仙人掌，一个拙劣的粗糙的水晶球，底座是天蓝色的，透明的玻璃球里坐着一个白裙子的长发女孩，但头发刻得歪歪扭扭，涂色涂到了脸上，脸颊黑了一块儿，小嘴血红血红的一个点儿，眼神呆板。
书桌旁边的抽屉微微开着一条缝，我忍不住悄悄拉开了一点往里瞧，是一叠文件，我并不想偷看他什么公司机密，于是打算把抽屉合上。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看到“亲子鉴定”四个字。
我一愣，亲子鉴定，那一定是给白蓉做的那份报告，我伸手把薄薄的文件夹拿起来，果然在扉页看到了白蓉的名字，排版格式和内容和我印象中程观给我看的照片一模一样，那这就是原件了。
复杂的基因名称和相关测试阴阳显示罗列了整整几大页，表格里全是如D6S1043这种不知所云的代码，我漫不经心地往后翻，径直翻到了结尾。
那里却赫然写着“鉴定结论：经过我中心鉴定，依据DNA分析结果，程观为胎儿的亲生父亲的可能性大于99.99%。”
下方是程观的签名。
亲生父亲？
那是程观的孩子？！
我错愕地愣在了原地，意见书从手里滑到地上，我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急匆匆地又翻到最后看了一眼。
没错，是他的孩子。
如果这份意见书是真的，那他给我看的照片又算什么？
那几张照片的原件又在哪里？
如果“无血缘关系”的意见书原件在白蓉那里，而她因此离开了程观，从此分道扬镳，并且……
并且打掉了程观的孩子？！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想立刻去问程观或是问白蓉，却意识到无论哪个都无法轻易开口。
手机突然嗡鸣起来，我吓得跳起来，身体比意识先做出反应，左手迅速把文件塞回抽屉，右手把抽屉猛地关上，结果手指没抽出来，被狠狠夹了一下，抽屉开阖发出巨响，顿时剧痛像闪电一样窜到了心脏。
我大叫了一声，把手指抽回来，只见食指和中指被压得变了形，指甲完全瘪了下去，中间裂出一小条缝，指尖惨白，片刻之后，鲜血从中间涌了出来，一波波尖锐的疼痛像是直接攥住胸口般抽动着，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我不知道那一刻是什么在支撑着我，让我疼到头脑一片空白也不忘记要把抽屉重新关好，拿起手机，然后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打开凉水猛冲。
冬天的水流冰得刺骨，我整只手被冻得煞白，寒冷的疼和指尖的疼相互交叠，不知道是谁麻痹了谁，血流顺着流水冲进排水孔，瓷盆上跃动的鱼儿被血丝萦绕着，妖娆魅惑，仿佛要带着血气跃出来。
我直直冲了十几分钟，直到从手腕往下都没了知觉，忍着痛活动指尖，发现还能动，应该没有伤到骨头，我打着寒颤抽了两张纸把手擦干，上楼去储藏室找医药箱。
谁知道整个储藏室被收整的一尘不染，大个小个的收纳箱充分利用空间堆在一起，叠成豆腐块状的被单枕套一层层叠上去，我一只手翻找了半天，没有力气搬动大箱子，更找不到医药箱。
程观提起过家里定期有阿姨打扫卫生，这储藏室整理得教科书式的整洁，收纳的人一手就能找到，但我却无处下手。
我只好又下楼拿手机，每往下一级台阶，脚尖接触地毯那细微的震颤都让太阳穴都突突直跳，我咬牙拿到电话，全看到锁屏上密密麻麻的消息提醒。
950条。
我颤抖地解锁，神使鬼差地点入消息提醒，满屏都是呕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