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进屋以后极为暖和,暖气将封闭的房间里烘烤得温暖如春,程观把大衣随手脱下来挂在旁边的架子上,伸手接过我的外衣,我低下头,发现地上摆着一蓝一红两双棉拖鞋,脱下鞋穿上,红色的刚好合脚。

程观从鞋柜里拿出另一双白棉鞋:“阿姨,您穿这双吧。”

沙发上放着我常穿的几件大衣,还有一件衬衫随意地隔在餐桌旁的椅子背上,客厅角落里放了我熟悉的猫爬架和猫窝,还有奶豆的自动铲屎机。

餐桌上放着堆在一起的吃了一半的零食,有我常吃的薯片坚果海苔,开封了又夹起来的麦片,还有零散的巧克力和小饼干用塑料桶收纳在一起。

程观捋起袖子去洗手,之后从橱柜里拿出杯子和壶泡茶,两只杯子是情侣杯,一个凸一个凹,一个黑一个白,拼在一起是两个小孩儿嘟着嘴亲在一起。

那是我买的马克杯,9.9两个包邮,放在帝都酒店从没有用过,却被小李一起顺道拿了来。

沙发是成套的牛皮沙发,扶手处是半温莎结的设计,靠背宽厚柔软,我下意识地翻看沙发背上的衣服,我妈提溜着拖鞋嘟囔着:“邋遢得要死,说了多少遍衣服不要到处丢。”

阳台晾晒的衣架上有几件我的内衣裤。

程观端着茶盘过来,笑道:“阿姨您别说苏苏了,让她早点休息吧,苏苏你来喝杯奶,然后去洗漱好吗?”

他给了我个眼神示意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我接过马克杯,他挑了黑色的,给我用的是白色。

和我当初买的时候,想得一样。

他给我妈泡的是消食的红茶,给我是一杯牛奶,奶微烫,加了可可粉,热气卷着奶香扑到我的脸上,热度穿透厚厚的杯壁抵达手心。

“你盯着那个奶干什么,”我妈催我:“你要休息你赶紧去洗漱,洗完再来喝,磨磨蹭蹭地,你看着它它还能凉下来吗?”

我抬头,程观冲我点头。我起身去了洗手间。

我的毛巾挂在显眼的位置,连同我的牙刷缸牙刷牙膏,我的护肤品放在镜子旁边的墙柜里,稍有些凌乱,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有些红,脸颊却青白失了血色。

我翻了一下小塑料袋,和我平时的习惯一样,袋子里装着几个普通的黑色发圈。

我拿起一个把头发抓起来,拧开水龙头扑了点冷水在脸上,稍稍镇定了一些。

我在程观的家里。

我在我能想象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抓起牙刷开始刷牙。

单调的机械的动作带来莫名的安心,我沉默地刷牙,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直到鼓起的嘴角泛起牙膏的白色泡沫,程观走进洗手间,随手带上门。

他看着镜子里的我,缓缓搂住我的腰,温柔地贴近我,在我耳边极低地说:“小李把你在帝都酒店的东西都带过来了,不清楚你平时的喜好,就按照你在酒店里摆放的习惯来摆,如果哪里出错了,你不要声张,阿姨现在没有起疑心,你就当一直在我这住着。”

我无声地点点头,换了一边牙继续刷,眼睛里莫名起了雾气。

“我们这边附近的大超市,购物中心,还有前后左右道路的位置,以及收件地址都会让小李发给你,从这里出小区不用走车道,穿过后面那个小树林,过了桥就是小门,出门的门禁卡我放在你的包里了,如果你不放心,明天我早上先陪你走一遍。卧室在楼梯上去左拐,最里边是我们的,楼梯右拐是阿姨的客房。”

我默默地点头。

“苏苏,”他握住我扶着洗手台的手,担忧地看着我在镜子里的眼睛:“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不管的。”

“我知道和之前你说的事有关,但那不是你的错,你还是你,如果我知道发生在维尔纳,我绝对不会选那里的。”

“如果你想说就找我说,好吗?”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指腹抹过我的脸颊:“苏苏,别哭。”

镜子里的我头发蓬松地抓着有些歪的马尾,眼睛红得像兔子,叼着牙刷,颤抖着落下泪来,泪水从鼓鼓的脸上滑落,掺着牙刷泡泡,滑稽可笑地流到下巴。

我妈在客厅喊:“程观啊你看看我睡哪里啊?还有你这茶在哪买的味道不错啊!”

程观捏捏我的手,轻手轻脚地走出洗手间,在身后关上了门,隔着门听到他耐心道:“阿姨你睡楼上吧,有空房呢,被子前几天才晒过,都是干净的,茶你要是喜欢我这还有一包,您带走慢慢喝,买的话不太好买,是种茶的厂商内供的……诶对对。”

我对着镜子里,那个我见过最丑的自己,无声地笑了起来,我把牙膏泡吐干净,漱口,清清爽爽的把脸洗干净,常用的水乳霜面膜就在我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我真的想住在这里。

我想住在有程观在的地方。

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以后,身上软绵绵的,看表也八点多了,我按照程观说的上了红木楼梯,左拐走到底是主卧。

中间路过了书房,办公间,小卧室,衣帽间,二楼有几间关着的门,但门的钥匙都挂在锁上。尽管我很好奇程观家究竟是什么样,现在却没有心情一一看过去,径直往主卧去了。

程观坐在床前看手机,见我来了笑了笑,拍拍床:“怕你睡不惯还把你的枕头一起捎来了。”

我在帝都酒店睡得是单独买的乳胶枕,还套了个小猪佩奇的枕套,熟悉的粉色枕头突兀地待在程观深蓝主调的床上,有些违和,但那违和感一闪而过,转眼间我又觉得它极为顺眼,仿佛一直都应该在那里。

床头柜还摆了我刚刚没喝的奶,我端起来犹豫了一下。

“喝吧,喝完再去漱口。”程观说,拍拍枕头示意我上床。

我小心地挪上床,沉默着。

“困了吗?”程观侧身过来指着按钮:“这个按钮是触感的,上滑变亮下滑变暗,按下去是开关灯。”

“不困。”我摇头:“今天……我反应过度了,我如果知道会这么收场,我再怎么找借口也不会去维尔纳……我以为我会没事,毕竟过去很久了。”

程观并肩和我坐在床头,我默默地看着自己蜷起来的膝盖在被子里拱出的小山丘。

“我其实差不多都忘了。”我喝了口奶又说:“而且忘了才是好事,就……抱歉让你也想到这事了,你肯定也觉得恶心……”

“没有。”他的手覆盖上我的手:“我只是生气。是洋姐说的那个人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再和这件事有任何联系了。这世界上只有我两还知道这件事,我们都忘了,我再也不会见到杜商,这件事永远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不想要你做,我只想要这件事过去,永远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上前搂住我,声音低沉地在耳边响起,他顺着我的背脊缓缓地顺下去,洗过吹干的发丝柔顺地从他指缝划开。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重复道:“苏苏,你要做的只是别害怕。”

*

程观的房间有股隐隐的淡香,调暗灯光以后,时间趋近十点,我缩在被子里无声地滑手机,嘴角还残留着可可牛奶的味道,我舔了舔虎牙尖,慵懒地不想起身漱口。

朋友圈一如既往的热闹。

有我妈来北京在维尔纳的照片,九宫格。最中间的那张是在维尔纳的大厅门口,虚化的背景里是几个看热闹的客人,迎宾小姐的手还拉着我妈的袖子试图阻拦她,后面来的车辆尴尬地露了半个车头,而她热情洋溢地比着v字冲程观的镜头咧着嘴笑。

除此以外还有她站在大厅的断臂的维纳斯仿制品下叉腰挺胸宛如义勇军,在走廊的壁画前挥舞着丝巾高昂着头看向远方,在餐桌前面翘着兰花指捻着桌上的花枝闭目做闻香状,在曲面大鱼缸前张开双臂整个人贴在上面像是压扁的八爪鱼……

在我去后花园冷静的那段时间里,她的确把我能想象到的所有拍照姿势都摆了个遍。

而每张照片后面都是耐心说着“好的阿姨”的程观。

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照例要给她点赞评论“好看”。

再往后是林晓希拍的在阳光下扑闪翅膀的白鸽,这让我想起她似乎从前说过想在教堂里办婚礼,却不知道她那个看起来古董正派的未婚夫有没有这个兴致。

再然后是回到美国的周媛媛,定位定在了学校的图书馆,照例是全英文的论文,拿铁,笔记本电脑,pad,还有露了半个的名牌表。

再然后是沈恒,文案是“立冬吃饺子,好吃,女朋友给我包的。”九张图里八张都是饺子,生的饺子皮饺子馅擀面杖下锅的饺子出锅的饺子吃了一半的饺子,只有最后一张是他热情洋溢的自拍,自己只勉强挤进去半张脸,眼角笑出了褶子,画面的中心全放在了他身边低头吃饺子的路乔身上。路乔默默地给饺子蘸醋,头发散着,化了一点妆,但没能掩盖深深的黑眼圈,没有看镜头,嘴角一点笑意也没有。

在室内她只穿了一件米色的毛衣,脸颊明显瘦了下去,一阵子不见比在江南春的时候要憔悴很多,脸上带着我极为熟悉的不耐烦的神情,背景里是家里的餐桌和一点厨房的影子,应该是在沈恒家。

她过得不好?说起来每隔一阵子就要找我狂轰滥炸消息的路乔,这阵子安静得极不自然,而我因为程观的事情分了心,竟也没有注意到。

她和沈恒闹矛盾了……还是难道她和许行舟的吵架还没结束?

我犹豫了一下,点进路乔的朋友圈,却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页面,一张夜空的背景图,和一条拒绝我访问的横线。

她屏蔽了我?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