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拍拍我的头:“阿姨没说你的坏话,你不在的时候,她要我好好照顾你,还要我们多出去玩。”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我们能进包间坐着吗?”
我不想站在走道上,我怕杜商从任何一个门里走出来,我怕碰到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小何是第一个,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我下意识地往拐角处看,还好没有人。
“你在躲谁?”程观轻轻勾了勾我的下巴,捉到我的视线:“你在看谁?你刚刚遇到谁了?”
“谁都没有,”我轻轻推他,小声说:“进去吧,我妈该等急了。”
程观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眸子深而静。
然而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逼我说什么,他点了点头,牵着我的手作势要推门,推门前又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上前一步。
他把我的手举起来,使坏地稍稍用力戳了一下我被包着的指尖,我被刺痛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疼……”
那个疼字还没出口,被他弯腰结结实实地吻了回来。
吻完以后他凑在我耳边说了句话,声音像是从胸腔从喉咙一起震动出来,连同我的脸颊我的耳膜我的胸腔和我的心一起震了震。
他说没关系,我都能解决。
维尔纳饭菜是真不错。
我舀了一勺米饭拌蒸鸡蛋肉丝豆腐吃了一大口,带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发狠地吃了一碗又一碗。
程观照顾我妈口味,没点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品,把维尔纳菜单上那仅有的几道家常菜点了。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连维尔纳的木桶米饭都要比别的饭店香,米粒洁白饱满,热气蒸腾,带着稻谷的禾木清香,不粘不腻,微微发甜,还很有嚼劲。
“不过这地方吃饭倒是舒服,”我妈点评道:“就是玻璃太大了,看得瘆得慌,感觉要掉下去似的。”
“不会掉下去的,阿姨,这边玻璃很抗揍的。”程观笑道。
我妈当真屈起手指敲了敲,发现咚咚的声音很实在,满意地点点头:“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人类社会学,”程观说:“偏向行为研究,尤其是儿童行为折射出的人格特征,以及对成年以后行为的潜在影响。”
“有什么用?”我妈皱起眉头,没听懂:“学这个有什么用?”
我张口想回嘴说你不了解就不要对别人的专业指手画脚,开口闭口都是有用没用,是不是脑子里只有医生老师律师才算职业,对别人能不能有点起码的尊重。
至少别像审犯人一样审程观。
程观在桌下拉住了我,面上温和道:“有点用吧?有些分支会和精神病产生联系,还有一些和教育学,犯罪心理学……”
“不好就业吧。”我妈打量他。
“是,我读完硕士就回国了。”
“在哪读的硕士?”
“英国,AstonwellUy,奥斯顿维尔,学校不好,”程观说:“阿姨应该没听过。”
我妈是没听过,但那辈人对国外高校有着盲目的崇拜,一听到洋名顿觉高大起来,点了点头:“还可以。”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还可以”法,只顾着拿腔作势。
“你多大了?”我妈换了个话题。
“今年25。”
“那就比叶苏大一岁。”我妈点头:“年纪小了点。”
“对,我们同届。”
“哪个高中?我应该听说过吧?”我妈追问。
“在禾城一中。”
禾城一中我知道,清北录取率奇高,一本升学率在全省遥遥领先,我记得谁还和我说过这学校作为省重点,食堂比大学食堂还好吃,搞得我一度很想去尝尝看别人家的高中食堂。
“哦,”我妈压根也不了解:“也还行,谈过恋爱吗?谈过几次?”
“那是人家隐私。”我不悦道。
“你帮着说什么话呢?长辈说话小辈插什么嘴。”我妈瞪我,又看了看程观,他只抿嘴笑。
我妈喝了口果汁润润嗓子:“送我来那车是你家的?”
“是。”
我妈憋了一会儿:“以后打算换吗?”
“换吧,苏苏喜欢什么换什么。”程观冲我笑。
我妈像是对那车极不满意,我想起她认得的车标仅限于奥迪宝马和奔驰,玛莎拉蒂那是不可能认得的,估计以为程观开的是什么小杂牌车。
我懒得解释。
“家住哪呢?”
“一会儿和您去看。”
“我是很喜欢你的。”我妈又喝了口果汁,发表总结性的言论:“这顿饭吃得也开心,你呢,我看也是个踏实小孩,脾气也不错,叶苏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她也是名校毕业的,学历有,长得也漂漂亮亮,我就不喜欢她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和不三……”我气得要站起来,又被程观从桌子底下拉了回去,他拽着我的手,不紧不慢地用指腹揉着我的手心。
“我就那么说说,”我妈翻了我一眼:“我现在就不知道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看也看不出来,叶苏也不和我说。”
“发展得挺好的。”程观看我。
我只能点头。
“我呢,作为长辈,也就几个小要求。”我妈咳了一声,为她长篇大论做准备。
我脸发烫起来,忍不住说:“就谈个恋爱而已,你能不能不要掺和了?”
我哪里有脸和程观谈条件呢?哪里有脸让我妈在这里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呢?
“阿姨,您说,我听着。”程观眼神示意我安分一点。
我气得捏他的手指。
他把手摊平了放在我手下任我捏。
“第一,我可能是老古董,但你们不能拿感情当儿戏,随随便便谈了分分了谈,第二,你是男人,不能打苏苏,再生气只能骂她,怎么骂都没事。”
这都说的什么话??
“第三,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存款的重要性,我看你家里像是也挺惯着你的,花钱大手大脚,这顿饭不便宜吧?以后不能这样,在一起过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未雨绸缪,银行卡里要留点钱。”
程观认真点头。
我差点没被他逗乐了。
“最后,我们家也不是那种难缠的家庭,我和她爸早就离婚了,所以也不存在和谁商量,你们要是结婚,彩礼可以不要,但得先买套房子,首付你家出,房产证写两人的名字,之后还贷一起还,也不算谁亏,这也是为你们以后考虑。”
我真的笑出声了。
房贷是什么东西,程观这辈子可能都没法体验了。
我妈被我笑得满头火:“笑什么呢?”
“阿姨,我们家房子车子都可以,彩礼随您。”程观也笑了:“如果真的要结婚的话。”
我妈挑了挑眉毛:“你现在到底做什么的?搞什么人类研究?”
“没有没有,我现在就帮家里公司做点事。”
我妈皱了皱眉头:“还在家里帮活呢?”
“算是。”程观点点头。
我没忍住插话道:“他家是千通,就我家门口还开了购物中心的千通。”
我妈诧异地看我:“什么叫是他家的,那不是个国有的吗?”
我妈的概念里,似乎所有大企业或多或少都是国企。
“不是国企。”我指指程观:“算是他家的。”
“为什么不在北京开店开到我家门口去了。”我妈反问道。
“因为我们是全国连锁的,算是。”程观认真解释道。
我妈沉默了一会,看看程观,又看看我。
“那你是个大老总?”
程观点点头:“您可以这么理解,大老总还是我爸,我不是。”
“那你家应该很有钱?”我妈眉头一皱,像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有多少钱?”
“这个要进行市场估价的,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而且不能说都是我家的,有些只是名义上……”程观为难道。
“你给我个大概。”
“……”
“一个亿有吗?”
“有……有,阿姨。”
我妈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们打算啥时候结婚?”
我差点把碗打翻,程观眼疾手快给我扶好。
“妈你在问什么呢。”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委婉,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程观,程观毫不在意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问问怎么了?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青春可贵,”我妈用手扒拉我想让我滚一边去:“总想着玩两年,玩着玩着就三十了,我像你这么大都已经怀你了。”
那您不是奉子成婚么!
“是这样,阿姨,我觉得结婚这事对苏苏来说是个人生大事,急不来,宁可慢一点也不能敷衍对不对?况且她还小。”程观揉揉我的头:“急着结婚做什么。”
我被他揉得很舒服,他袖口软软的浅栗色羊绒蹭在我的额前,有一下没一下,程观看着我的眼睛,无声地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拢住我的眼睛,拇指指腹轻轻揉了揉眉心:“困了?”
“吃饱了就睡,猪都不像你这样。”我妈凶我,语气却软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程观把话题带偏了。
那一刻我从程观的指缝间眯着眼往外望,夕阳暖光穿透了他的掌心,手指边缘都晕起酒红色的光,他带着笑意看我,眼睛微微眯起,拉成狭长的月牙状,眸子在阳光下显得尤其浅,折射出一点点金色的光,我妈不耐地要我多运动,别吃饱了就坐着,却出奇地温柔起来,像是饭后睡前长辈日常喋喋不休的唠叨,唠叨来唠叨去都是老一套,字字句句只不过是关心而已。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像个家。
这个想法吓得我一惊,但程观指尖按着我的眉心,像是把安定的力量注了进去,顺着淌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像是一汪甜而不腻的温水,咕嘟咕嘟在小火上泛着泡,让人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只想沉溺在其中,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夕阳蓦地往下跳了一下,光线斜斜地被屋檐下金色的小天使遮住,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程观松开了手,坐了回去,我一晃神,刚刚一瞬的温馨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但是那样真实,真实地让我不想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