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因为半夜就着夜色胡思乱想,第二天一醒来就到了中午,程观穿着宽大的睡衣,端着咖啡看着手机在小客厅走来走去,像是老大爷提着鸟笼攥着报纸清晨散步,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他看到我就笑:“你也太能睡了。”

“区区十一个小时,”我琢磨一下:“不算多。”

“我订了机票。”程观话题转得飞快。

“你又要出国了?”

“是,也不是,”他坐下来:“我要休假了,整天跟个吉祥物似的跑来跑去,有我没我都一样,我陪你玩几天。”

“我以为公司离了你不转了。”我讶异道。

“那不会的,”程观挠挠头:“怎么说呢他们自己也能处理得很好,遇事他们自己拟个方案我通过就行,真是什么大事就直接上报我爸了,或者我哥,我……并不想管理公司,就算管也不会上来就要我拿主意,就处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你一直出差是……”

“去法国是因为向合作方表示友好,我哥没那个闲工夫参加展览会,我去也行,不去也不影响工作进展,就是个意思,他们也会来玩,带他们去喝喝茶观观景送点丝绸当特产。”

“那你好像还蛮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闲,要我做也做不好,干脆不做。”他四仰八叉地往沙发上一躺,靠在抱枕上歪着头看我,拍拍身边的位子要我坐过去:“所以说我是个吉祥物。”

“代言人?”

“不,旗下各个品牌有不同代言人,我肯定不会当,又没知名度又没流量,诶我们最新男装代言还是你之前说喜欢的顾辛旅,好像是年中签的合同。”

“哦……”我仔细想了想:“我已经不太关注他了,不过陈默或许会想要签名什么的……”

“我可以把他微信要来,你自己联系。”

我默默脑补了一下陈默拿到微信以后,在床上疯了似的尖叫蹦跳抱着手机打滚的模样,噗嗤笑出声:“好啊。”

“我想休息个半个月,跟你待一会儿,”他握着我的手,仿佛很有趣似的缓缓抚摸我的指节和手背:“十二月是我的度假月。”

“寒假?”

“除此以外还有二月四月五月九月十月,”程观掰着手指:“我都得休息。”

“我闻到了资本主义腐朽的气息。”

程观笑了起来。

他说飞意大利以后的行程被他全权安排了,所以出发前这一周任由我安排,可我平时就是个宅着不动弹半天不挪窝的人,偶有安排全靠朋友微信狂轰滥炸催我出门,但最近和路乔又不太联系,陈默忙于圣诞上新,知道路乔喜欢许行舟以后,我又不大乐意和许行舟出去,所以就持之以恒地宅着。

“我想不出要玩什么,我之前去玩的地方就遍布在大学附近方圆十里之内。”我叹气。

“那也不错。”程观奇怪地来了兴致:“重游大学不是很不错吗?”

“你想去?”

“当然想,你那个大学是我第一志愿。”

“真的假的?文科大学?”

“是,后来出国了就作废了。”

“你本来想读我校什么专业?”

“不记得,瞎填的。”

“有够草率……”

“对了,”程观提醒我:“你觉得我两还能混进去吗?”

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包在我身上。”

*

既然是一期主题,我就又录了一段学生妆容的视频素材,程观缩在摄像头后面饶有兴致地看我拿各种各样的小刷子反复蘸着对他来说毫无色差的颜料往脸上涂涂涂,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他承认只看出来了眉毛和口红。

“学生妆的关键就是要青春,要清纯,有裸妆感,换句话说就是画了都好像没画似的。”我现场教学。

“画了好像没画,那为什么要画?”程观皱眉。

这个问题太过于直男,我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愿回答,而后强硬拉他坐下:“现在轮到你了,脸洗好了吗?”

程观乖巧点头。

我满意地摁着他的头转了转,把刘海往上推了推,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来,画男妆着实有点超出我的业务范围,以前没看过这方面视频,更没有操刀上手过,现在就只能闭眼瞎画,好在程观对此没有什么审美能力。

我凑近了看他的脸,五官极为端正舒展,不笑的时候棱角分明,眉尾微微下压,鼻梁挺拔,睫毛黑而密,嘴唇偏薄,浅浅地抿在一起,没有酒窝,但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我平时竟不觉得他和我也是同龄人,只感觉他要成熟很多很多。

我想到这里,端起他的下巴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程观被我的偷袭搞得摸不着头脑:“我以为你要给我化妆。”

“恩,”我板着脸去拿水乳,隔离和妆前乳:“你嘴唇太干了,给你润润。”

“……”

*

我们混进校园比想象中还要容易,门口的保安大哥一向是吊儿郎当,看到骑电瓶车的才会象征性拦一下,我两就正大光明地从正校门走了进去。

冬天的天蓝得剔透,像是整块儿的冰,被四四方方的教学楼分隔开,肥成球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草坪上弹来弹去,流浪狗缩成一团把草压成扁扁的一个坑,躺在广告牌后面晒太阳,三三两两的学生沿着长长的大道走,风吹起女生厚重的浅棕色百褶长裙,露出白色打底裤包裹着的细长的小腿。

程观吹了声口哨:“你们学校女生都长得好看,看来不止你一个。”

“哈?”我眨眼:“再说一遍。”

“都没你好看。”

我咧嘴笑了。

这条路是我们去综合楼上课的必经之路,途经一个又长又大又陡的斜坡,上坡的时候累得让人绝望,下坡又好像能飞起来似的一路狂奔,风穿过两侧的身体,把衣服吹成鼓起的帆。

多少个蓬头垢面匆匆爬起来拎着面包酸奶踩着运动鞋赶早课的早上,我就从这条路上黄金的银杏叶上跑过,落叶飞起像是船尾行处翻滚的浪花。

下课的时候就有闲工夫和林晓希慢吞吞地往回走,走到小卖部买一个小冰棍,或者和路乔买一份烤冷面两人分,那时候日子过得悠闲又漫长,我从没想过毕业以后会去哪里,就像从不会毕业一样。

直到大四离校的钟声敲响,所有人各奔东西,我才像被一棍子敲醒一般宛如无头苍蝇乱撞求职。

倘若我当时多做一点准备,多一点打算,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没有盲目的求职,没有维尔纳,没有杜商,也没有之后的程观。

那样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程观的手。

穿过大礼堂侧面的小径就是行政楼,行政楼和钟塔之间有一面曾是白墙的影壁。

说是“曾”,是因为现在彻底看不出墙的底色,花花绿绿的油漆粉笔墨水混在一起叠了一层又一层,让人认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抽象派的大作,走进了一看才能辨认出那两米多高的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毫不留情地在学长学姐的愿望上覆盖了新的愿望,而新的愿望又会被学弟学妹的墨水深深掩埋,年复一年,直到油漆和粉笔混杂的泥垢都攒了几厘米厚,将数十年里上万个愿望压成薄薄一个平面,宛如梦的标本。

“许愿墙。”我骄傲地介绍:“全校著名景点,还有隔壁学校的经常跑来这边涂鸦许愿期末不挂科。”

“还有很多名字啊?”程观抚摸坑坑洼洼的墙面。

“江湖传言,写下你喜欢的人的名字,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准么?”

“准就怪了,我起码能数出十几个刘昊然。”

程观哑然失笑:“那你不写个我的名字留念一下?被刘昊然围在中间怪有排面?”

“我不信这个。”我撇撇嘴:“喜不喜欢这个事,靠人不靠天。”

“你不信可是有人信哦,”程观勾起嘴角:“来来来看这是不是你?”

我一愣,颠颠地跑过去看,赫然是“叶苏”两个字,写得规矩平整,每个笔画都加深了很多遍,暗红色的马克笔,不起眼,但很扎实,和其余的亮色极为鲜明地隔开。

“我都毕业三年了,怎么着也不会是我。”我研究了半晌下定结论:“是个重名的。”

“叶这个姓,不好重名吧?”程观思索:“叫叶苏的上下几届也找不出一个来,没准是哪个芳心暗许的小伙子深夜偷偷写上去的。”

“好了好了太肉麻了,”我噼里啪啦打断他:“你怎么这么八卦,醋了吧?是你醋了吧?”

“我才没有。”程观被我推搡着往前走,抗议道。

再往前走是林晓希总是寄信收信的信息楼,再之后就是大操场,校园歌星的舞台每年十二月初赛都会搭建在那里,铁架子都已经零零散散地堆在篮球场旁边的空地上,鲜红的海报逐渐蔓延到整个校园,报名表像雪片一样带着各种外联的二维码塞进每个寝室的门缝里。

只可惜这份热闹也不属于我了。

“你参加过这个比赛?”程观问我。

“恩,参加了四年,”我点头:“第一年拿了校第二,第二年拿了校冠,然后和外校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第三年打到总季军,第四年是总亚军。”

“可惜。”他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可以拿个冠军的。”

“比赛可没有定数。”我不动声色道。

尽管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