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每个月不是在给你打钱么……”我深吸一口气。
“那你是在养我喽？好啊打了一阵子钱轮到我欠你了是吧？长骨气了是吧？娘不要了可以埋了是吧？没有我哪来的你！就挨在秦战东手里你早百年前就死了！不是我你怎么长大的？我小时候对你好你都忘了是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跟他直接谈，我告诉你，要么明年结婚，要么就分手，谈来谈去有什么意思，拿套房子出来，对吧，多的我们也不要，车子存款什么的我们叶家不是贪心的人，你告诉他，一套房子，早办婚礼，对不对我孝敬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有我这个妈。”
“有……”
“你大点声！”她尖叫。
“有。”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那就这样，我挂了，这两天就给你打钱。”
“搞快点，还要我来催，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我都帮你遮着掩着不玩外说，要不然别人都要背后戳你脊梁骨骂你是个白眼狼，懂吧，我在外面都夸你好呢。”她满足道：“行吧我挂了。”
“恩。”我想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给我留过脸，到现在楼上沈奶奶看到我还言语字里行间嘲讽我是个过节都不回家看娘的没心没肺的女儿，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不给老娘一分钱。
我妈就算给我寄了一根针，都能宣扬楼上楼下全都知道她女儿没本事生活自理，还要亲妈千里迢迢送衣服过去，让她操碎了心，天天睡不好觉。
可她过得可好了，朋友圈里一起跳舞的朋友换了一波又一波，自从和程观在一起我不用负担自己生活以后，我干脆把之前给自己攒的生活费全打给她了，原先一个月打两千，最近打了四千。
结果我现在搬出来才发现卡里只剩区区一千二，跟程观住久了对开销都变得麻木了起来，压根忘记了从前精打细算记账是怎么过的。
但我懒得和她说程观的事情，只说一切顺利，说又怎么说得清呢，以她的性格大概会破口大骂我没用，要求我直接压着白蓉去流产，而后立刻就地结婚。
唯一的问题是我现在压根掏不出四千，连原来的两千都掏不出来。
程观的卡确实还在我这。我走的时候只顾着带自己的东西，却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他的东西。
但我绝不可能用程观的钱打给我妈。
我头疼地倒回床上，用被子遮住了脸，恨不能立刻就把自己埋起来谁都不见，被子还透着一股长久不用的灰尘味，我埋了一会又闷得鼻子嗓子一通痒，只得掀开被子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你急着用钱？”陈默看向我。
“恩……”我轻轻哼了一声。
“我实在是想借给你，但钱都在衣服里了，现在还亏着。”她抓抓头实在为难：“你居然没有从程观那里搞点钱，净身出户啊你。”
“不想……”我喃喃：“我又不是为了钱。”
“哦哦不是为了钱，”陈默撇撇嘴：“清高样子做给谁看呢？程观穷成狗你还喜欢？你摸着良心说你还喜欢？”
我烦躁地翻身坐起来看她：“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变现，”她一字一顿道：“流量变现。你现在有多少粉了？”
“六万吧。”
“六万了！”她震惊道：“这么快？！你才做几天视频？”
我实在对这个提不起兴致，近几天做的视频老实说挺敷衍，只是规规矩矩用了之前的片头片尾，打上化妆品牌子型号的字幕，努力做好聚焦，保证光线充足，连旁白都很少说，更别提插科打诨的段子了。
但网站的观众实在很热情，玩梗玩得飞起，活生生把我的脸夸出了天上有地下无人间难得几回见的程度，在弹幕里刷屏在评论区抢热评，互动热闹非凡，开着弹幕看视频只觉得网友都是天才，连我自己都被他们逗得直笑，倒不觉得视频枯燥无聊了。
视频刚一开始，满满当当一大堆弹幕立刻飘过：
“欢迎来看新人都是神仙系列”
“祸害化妆品的又来了”
“不需要的化妆品请捐给需要的人”
“欢迎大家来参观仙女化妆”
“我欣赏了半天妆容，完了以后告诉我这是妆前？”
“啥妆前？这不是成果展示吗？”
“看完五分钟回来的我向大家汇报，今天又是妆前妆后无区别的一天”
“叶宝，答应妈妈不要化妆了，你可以出门了”
“为什么叶宝像活在滤镜里”
“我要长这样我就天天不睡觉光照镜子”
“我一直以为这种腿只存在精修图里！”
“我想看up直播”
“我觉得叶宝就坐着什么都别做就很美了”
“复议，我想看叶宝发呆”
“加我一个，我想看叶宝吃播”
“up是职业模特吗？”
等我画完妆又是同一拨浩浩荡荡的弹幕：
“今日成就：浪费化妆品，完成”
“谁能告诉我和开头有什么区别”
“叶宝把眉毛擦了吧，你画的没自己长得好看”
“只有我一个觉得比妆前丑吗”
“再见我回去看开头了”
“叶宝锁骨有颗痣！我死了！”
“这眉毛是不是画歪了啊？强迫症好难受啊”
“眉毛画歪了，看得难受又舍不得退出，我太难了”
“您立刻出道吧！”
“有一说一，画得太丑，毁脸”
“技术配不上脸，但我硬撑着看完了”
“谁能教教她怎么化妆！！！”
“这是手机自带的摄像头？”
“我顿时天上地下螺旋升天，这是什么人间美貌”
“我看到up的脸立刻哭着丢下饭碗”
“猪猪女孩哭了”
“快！她说她画完了！快来嘲笑她的化妆水平!”
“因为up化妆水平不如我我开始狂笑，看看up的脸我又哭了”
“大家给叶宝留点面子，化完就是比自己长得丑而已”
“妆后比妆前丑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弹幕是想笑死我吗？”
托他们的福，我的视频简直一天一个阶级的往上爬，从前还是万余的播放量，最近一个视频已经破十万了。
“你为什么不接点产品推广赚钱呢，我最近看大大小小博主都在推荐电动牙刷，你快去接一个，你看你牙那么白那么齐。”
“……我到哪里去接。”
“微博私信！”陈默气得拍桌子：“你翻你的微博私信！我就不信没有厂家找你！他们鼻子比狗都灵，谁最近火了一点立刻就凑上去了。”
“恩……”我心不在蔫看着屏幕，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在主屏幕毫无意义地往下滑。
“你还在想程观的事吗？”陈默同情地看着我。
“没有吧……”我说：“我没有在想什么。”
我只是刻意不想去想程观。
结果却发现不知道该想什么了。
我从前不觉得自己很想程观。他不在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不是很关心他去了哪里，也不像其他女朋友一样怕他在外沾花惹草，甚至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
说到底他从前大概也没少沾花惹草，不说万花丛中过，至少也见过小花园了，如果随随便便来个女孩就能撩走他，他未免也白混了这么多年。
我只是想到他的时候问问他在干什么，想见面的时候打个电话约饭逛街，我知道他就算今天不回来明天也会回来，这种莫名的笃定来得毫无道理，可能我从来不是个患得患失的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抗争有什么用？
抗争让我妈得来爱情了么？
她只是在怀我的时候夜夜痛哭，睡不好吃不好，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差点因此流产，最后甚至挺着大肚子去夜店找我爸，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把一个年轻时候会琵琶爱跳舞倒垃圾都嫌丑要捏着鼻子的女孩熬成了脏话随地喷插着腰就站在门前破口大骂的黄脸婆。
最后还不是死了心离开。
谁都别想改变谁。
我把相册从底翻到头，又从头翻到底，只有一张程观模糊的侧影，因为他不喜欢拍照更不喜欢合照，这竟然是我仅存的照片。
我毅然决然地将它删了，告诉自己这就结束了。
然后我跳起来说我来做晚饭，去楼下菜场买点西红柿小青菜豆腐青椒什么的，回来就着鸡蛋炒个菜下碗面。
陈默比划了个ok。
我出门检查了钱包手机钥匙，穿好鞋，怅然若失地坐在小凳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心里空荡荡得像是传来回响的风声。
“你还没出门吗？帮我带包怪味豆可以吗？”陈默在卧室喊。
“现在就出，”我跳起来：“知道了。”
我推开门，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跺跺脚，然后飞快地打开相册的删除记录，找到最新删除的照片，将那个路边昏暗灯光下的侧影恢复，这张照片又回到了我的相册里，我把手机放回包里，心里安稳了一些，甚至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快乐。
有什么关系？又没有人知道，我想。
我至少还没有失去所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