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兔尾巴拍完后因为有事,提前走了,走之前依然惦记着我进入美妆区的事,可我自己这事也办得云里雾里,脚踩西瓜皮滑到哪是哪,她就笑说我可以借用她的片头动画、背景音乐和过场图片,反正再次利用也算帮她宣传,我们就是朋友了。她拍过的题材我也可以尝试,她完全不介意,改改文字和颜色,适合自己的就好,还说有什么问题直接微信私聊就行,千万别不好意思。
这着实帮了大忙,我一时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只头一次觉得一个网站内部视频制作者之间暖暖的关怀这样浓烈,当真是刚见面就像故友一般。
她走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她知道我的房间号,我却不知道她的,但事关隐私又不好意思主动问,只得不了了之。接下来两天我们把陈默店里的所有商品全都拍了个遍,累得我一直到年底看到试衣间都头疼,连置办过年用的新衣服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后两天没再遇到认识的人。
程观本来说刚好我拍完照片的隔天就回来,后来临时说要推迟一天,这样我便多了一天空闲,宅在酒店里把对比妆的视频随便剪了剪发了上去,因为确实想不好开场动画,所以拜托陈默做了一个和大兔尾巴差不多风格的片头。
我做完成品,颇为得意地自己检阅了一遍,片头和大兔尾巴相比有些粗糙,画质有些模糊,但因为这次相机固定在台子上,所以恰好解决了画面抖动的问题,前后对比效果明显,专业化妆师出手果然起到碾压门外汉的效果,此外聚焦也很成功,我的脸能看得很清楚……
连黑眼圈都看得很清楚。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美颜视频里的脸,折腾了半天无从下手,只好将就着发了上去。
奶豆跳到我的棋格睡裤上,又二连跳上桌子,爪子翘得高高的,抓一下鼠标,又跳开,之后警惕地又慢慢挪过来,而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捣一下鼠标,又全身僵直地跳开。
“你也想拍视频吗?”我逗它,它凶狠地扑上来毫不留情地抓我的手,但因为指甲被齐铃剪得干净,虽然气势汹汹,但一点儿也不疼。
是真“像猫爪子挠似的”。
我琢磨自己这几天忙着拍照,怠慢了它,心里很是不好意思,把小匣子里的猫薄荷掏出来哄主子开心,果然奶豆眼睛发光,摇头晃脑地抱着棒棒糖就走了,不愉快全都抛到了脑后。
“我们算一笔勾销了哦。”我叮嘱它。
奶豆前爪抱着棒棒糖埋头啃咬,屁股撅着高高得朝我晃了晃,姑且算它同意了。
我正等着视频审核,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以为是程观提前回来了,忙不迭把睡衣收拢在一边,而后赤着脚跳下椅子跑去开门。
门打开,却是大兔尾巴。
我一愣,她妆容风格却和上次见面完全不同了。我记忆中她招牌的少女感本以为是来源于她圆润的脸和柔和的五官,来源自她柔软的轮廓线和较大而圆的眼睛,可她换了个清淡的妆,我才猛地发现她本身要比我瘦得多,瘦得胸前的骨头都是一根一根分明的,眼睛也并非那样圆,没有粉色晕染的眼影和刻意收短的眼尾,她的眼睛更扁而长,失去亮片和高光以后青春气也褪去了,唇色偏白,肤色比起红润更贴近于苍白,让人看得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我结结巴巴道:“哇……是是你,欢迎啊。”
她从睫毛向上冷冷瞥了我一眼,声音倒是半点没变,话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你认识程观吧。”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有联系。大兔尾巴一如既往地自来熟,用不着我请,就推开门越过我自顾自地走进房间,熟稔地往沙发上一靠,米白色的高腰小裙子勒在肋骨处纤细单薄,往下层层叠叠的蕾丝和柔软的绸缎铺开,里三层外三层,里面还有厚厚的内衬和白色底袜,衬得她像是褪了色一样白。
没了熟悉的粉色基调,我对着她本人都找不到之前相处的感觉,只好干巴巴地给她倒水:“你来啦?程观他……你们认识?”
“认识。”她捧起杯子喝水,那一刹那间隐约天真的神气让我稍稍放松了一些,我捡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坐在她对面,等她开口。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缓缓把杯子放下,正视我:“叶苏,你是他女朋友是么?”
“是。”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你听他说的么?你是他朋友?”
“朋友倒算不上,”她笑笑:“小情人勉强可以。”
我脑子嗡的一声,阳光从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到眼睛里,夺目刺眼的一片白色,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要拿杯子喝,手伸出去才想起来那是给大兔尾巴倒的水,只好又收回来。
“怎么?你头一次知道他遍地都有小情人么?”她撑着下巴看我:“真傻假傻?”
我想我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拿捏女生的小心思手到擒来,在床上翻云覆雨从未掩饰,连嘴上的“唯一”都没有承诺过,他不屑于骗人也不想骗人,圈里玩的比他放荡的多了去,他只是没那个兴致也不愿意玩得过火。
我们第一次睡过以后,他说我们大概还不算情侣吧,你想做情侣么,那可是又麻烦又无趣的事情,你如果变成一天给我打八百个电话夺命查岗的霸道女总裁,我是受不了的。
我趴在他怀里小声说我不会,他就低下头吻我的额头说我知道你不会,但我会,我会从早到晚给你打电话哪里都不许你去,还要用绳子把你手脚捆起来蒙着眼睛关在地下室里,除了我的面谁都不给见,你要是反抗我就变成变态杀人狂,管杀不管埋。
我被他逗得直笑,眨眼就把谈恋爱的事情抛到脑后了,他从未承诺过不去见其他女人甚至当着我的面和其他女人打电话让她们早睡注意休息别熬夜,倘若他能和我发生关系那也能和别人发生关系,我想我不傻,并不对他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他也从未承诺过要给我什么,甚至不会说爱我。
只是我从没真的想过其他人的存在,我从没真的想有朝一日我会和其他存在的他的女人面对面,我从没真的想她们活生生的在那里和程观做暧昧的事情。甚至在我们成为情侣以后我也从未宣示主权,因为仿佛在我站出来揭破一切的同时,我就失去了继续下去的资格。
我刻意回避自己的想象,我刻意地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光亮下的盲区。
直到大兔尾巴从盲区里站起来,将聚光灯照在我的眼睛上。
我猛然发现我在这段感情里这样卑微。
“我知道。”我干巴巴地说。
“我从一个月前就没见过他了。”大兔尾巴后仰坐回沙发,脚尖勾着粉色的绒拖鞋一荡一荡:“两天前他打电话说要结束我们的关系,因为他找了个女朋友,详细情况要等他回国去找我谈,不过我不想谈。”
她勾起嘴角:“我只是好奇,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找女朋友。”
我心里一暖,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害羞:“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不知道,但很好找,他习惯在帝都酒店顶楼长租给情人住,他近半年常在北京,北京只有这一家帝都酒店,顶楼只有两套房,另一套前两天刚被预定,这一套长期被占用。”
“哦……”我想起她视频里的帝都酒店的布置,她居然和我一样也住在另一个城市的顶层套房里,我当初猜得没错,但再给我几个脑子我也猜不到她居然也和程观有关系。
奶豆从窄窄的窗台上跃过来,警惕地审视大兔尾巴,凑过去想闻她的脚,她出手极快,一把抓着奶豆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
我急得伸手要抢,奶豆是个家猫,被拎了后颈不但不安静,反而惊恐地挣扎起来,尖锐地叫着左右扭动着挣扎着冲我挥爪子,我焦急地把它抱过来,奶豆拼命往我怀里钻,而后从我的肩上翻了过去躲在我身后的头发里,拿爪子揪着我的发根。
“养猫讨好他是吗?的确他说自己喜欢养猫,还想学照顾猫。”大兔尾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倒是很像。”
我安抚地挠奶豆的头,不悦道:“你找我干什么?”
“看看你,”她勾起嘴角,脖子和肩膀瘦得只剩下皮和筋骨,带妆的时候想必打上了厚厚的底妆和殷红的血色,然而裸露的时候干瘪枯白像是不见光的吸血鬼:“看看谁这么有本事,以及……”
她身体前倾,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你是做得绝。不管有多少其他人,他又不会少你的东西,你何必非要绑死他一个人不留别人活路呢?”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没有要他做什么,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
大兔尾巴眯起眼睛,冰冷地审视了一遭,轻笑道:“你装傻也好,不知分寸也好,都不要紧,你可看上去是真喜欢他。”
我觉得她有些好笑:“我如果不是真喜欢他,为什么要和他谈恋爱呢?”
“哦……”她笑了,这次真心实意,笑出白而尖锐的虎牙:“原来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她笑起来和明媚动人的时候毕竟底子是相同的,脸颊略微鼓起来,瘦削苍白和冰冷的感觉都消散了,眉眼和我认识的那个大兔尾巴又重合了起来,脸上寡淡而缺少色彩的微笑让我莫名觉得亲切又熟悉。
但她的话却让我从头顶发凉一路战栗着直达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