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逐渐西坠,远处的地平线晕染开一抹红,大厦的玻璃外墙上倒映着夕霞。
暮色四合,这座庞大的城市笼罩在如血的残阳之下。
保时捷犹如一只白色羽箭,在柏油马路上飞驰而过。
“你以前不是会哭么?”傅棠舟侧过头,眼底盛着温柔的波光。
“以前辞职我也没哭啊。”顾新橙碎碎地念了一句,最多只是难过罢了。
现在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这种难受不再令她难以消化——做出辞职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几个月以来,她的工作处处受阻。
她不是没有试图修补过她和季成然之间的龃龉,可是他既然下了狠心要将她放逐,那她再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季成然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想让她离开公司,甚至到了最后一刻还在董事会面前装好人挽回她——仿佛在说她现在提离职是不顾大局,是她太任性。
她在校园里学习了那么多知识,却很少有一门课告诉她如何去揣摩人心。
人心本就是善变的,这种东西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懂。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休息一阵子。”
“也好,出去旅旅游,放松放松心情。有能力在,不怕没工作。”
傅棠舟把她送回她的小区,停车以后,顾新橙打开车门,道一声“谢谢”。
她绕到另一侧要上楼,傅棠舟却降下车窗,叫住她。
“傅总。”顾新橙顿下脚步,等他开口。
“内心强大起来,成不成功没有那么重要。”傅棠舟说。
傅棠舟忽然给她喂了一口心灵鸡汤,兴许真是怕她想不开吧。
顾新橙“嗯”了一声,跟他摆摆手,转身上楼了。
*
顾新橙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旅游了,之前她会去各个城市出差。然而她工作忙碌,连出酒店转转的工夫都没有。
现在她彻底放空了。
她清点自己目前的资产,她在致成干了快两年,存款已经有二三十万。
她手里还有致成的股份,按照致成目前的估值,套现能套出好几千万——前提是她能将手头的股权变现。
几千万……
这个数目对她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规规矩矩地在大公司干上一辈子,恐怕也就挣那么多了吧。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致成能从那么多创业公司里杀出一条血路,着实不容易。
果然,话出来都是冠冕堂皇的。
一想到自己要变成存款几千万的小富婆,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她暂时没有告诉父母她离职的事,打算过年回家再说。
顾新橙在网上看了旅游攻略,现在是北半球的冬季,她决定去赤道拥抱阳光。
她订了去新马泰的旅行团,时间不长不短,正好七天,还能赶上回北京过圣诞。
难得出来旅游,顾新橙每天会挑一两张风景照放在朋友圈。
傅棠舟每次都会给她点赞,偶尔还会评论一两句。
旅游能让人忘却很多,却忘不掉中国的美食。
顾新橙的胃和东南亚菜系合不太来,马来西亚的娘惹菜吃到嘴里,简直是在问候她的天灵盖。
晚上回到酒店,傅棠舟给她发微信。
【傅棠舟:今天玩得开心吗?】
【顾新橙:还行,就是旅行团的饭不太好吃。】
【傅棠舟:你现在在吉隆坡?】
【顾新橙:嗯。】
傅棠舟给她推荐了一家吉隆坡的中餐厅,说味道和国内几无二致。
【顾新橙:在哪儿?】
【傅棠舟:双子塔。】
一听就很贵,不过现在她好像也不是吃不起。
【傅棠舟:你一个人别去。】
【顾新橙:?】
【傅棠舟:吉隆坡治安不太好。】
【顾新橙:……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傅棠舟:以后我带你去。】
OK,话题终结于此。
顾新橙没傻到要去问“以后”是什么时候,更不会问为什么他要带她去。
七天的旅行下来,顾新橙得出一个结论——旅游真是花钱买罪受。
她掉进了商家的消费主义陷阱!
回家之后,她脱了鞋子站上电子秤。
她体重掉了几斤,直接跌破九十。望着那个数字,她脑门一阵眩晕。
但愿重点部位没掉肉……当初好不容易长上去的。
提到这件事,顾新橙莫名有些臊。
她二十岁时,还没长开。她那个时候太喜欢傅棠舟,在意他对她的每一点看法,包括她的身体。
有一天晚上,她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儿小?”
“二十岁,小吗?”傅棠舟不以为意。
“不是说年纪……”顾新橙的声音小了下去。
话题拐到了这里,傅棠舟怎么会不懂呢?
他笑道:“是有点儿。”
顾新橙急了:“那怎么办?”
他懒散地靠在枕头上,笑得很坏:“还能怎么办?”
顾新橙的脸红到耳根,她用胳膊挡住,不给他看了。
他直接把她抱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儿的。”
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后来连着好几天,他一回家,就往沙发上一坐,拍拍腿,对她说:“过来,帮你揉揉。”
他好像只是好心在帮她,实则——哎,不提也罢。
跟他在一块儿一年多,效果的确显著,她直接跃升两个杯。
顾新橙决定不再多想,然而,傅棠舟已经来了电话。
“回国了?”
“嗯。”
“明天有空吗?帮你改善伙食。”
将手机收回兜里之前,顾新橙瞥了一眼日期。
今天12月23日,明天是平安夜?
一晃眼,四年过去了,陪她在平安夜吃饭的那个男人还是他。
傅棠舟没有约她晚上吃饭,而是约在了中午。
如果在晚上,她可能会拒绝。
早晨起床对着镜子化妆的那一刻,顾新橙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化完妆,她这才拉开卧室的窗帘。
窗外天光大白,雪飘如絮,小区光秃秃的玉兰树枝上,落了一层绒绒的雪花,一夜之间仿佛开满了梨花。
北京下雪了。
这时,一辆保时捷停在楼下。
车内的人下了车,靠着车门点了一支烟,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漫天大雪。
这才九点半,他来得太早了。
顾新橙下楼,靴子踩着鹅毛被一般的路面,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傅棠舟见了她,将指尖的烟掐灭。
他说:“这么早?”
她道:“你不是也来得很早?”
傅棠舟笑了一下,说:“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从西四环一路开到长安街,顾新橙靠着椅背,隔着棕褐色的车窗看银装素裹的北京城。
时光匆匆变迁,这座城市多了几分繁华与喧闹。一场雪,就能将它带回六百年前。
到了地方,两人下车。
顾新橙踏着柔软的白雪,仰头看向这座位于北京城正中央的皇家建筑。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历经沧桑的故宫,在大雪的装点下,多了几分雍容和诗意。
今天是工作日,这里人流稀少。
神龙在汉白玉华表盘旋而上,金水桥下水凝成冰。
飞檐上的龙九子威风凛凛,雪花扑上红墙青砖和琉璃瓦,一朝梦回紫禁城。
两人肩并肩,踏入朱红色的宫门。偌大的太和殿前,白雪皑皑。
冬日阳光在雪景下,透出几分素寒和轻盈。
顾新橙站在冷风中,发丝翩翩。
她蓦然回首,傅棠舟站在距她咫尺之遥的地方。
漫天飞舞的雪花下,他迎风而立,睥睨这幅雪中盛景。
顾新橙喉头微微哽咽,“你还记得。”
他牵起她冰凉的手,说:“你以为我忘了?”
她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顾新橙,”傅棠舟郑重地叫她的名字,“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上顾新橙纤长的睫毛,她眨了下眼,雪花抖落。
她的鼻尖儿被冻得透出一点儿粉色,问:“怎么开始?”
“我从今天开始追你,”傅棠舟说,“如果我追到你,你就和我结婚。我给你一段婚姻,一个家庭。”
这和她想象中的深情告白不太一样,她喃喃道:“没见过追人之前还要说宣言的。”
傅棠舟振振有词:“第一次,体谅一下。”
顾新橙:“……”
那以前那些又算什么呢?
“过去的事情,也许对你来说永远都过不去。”傅棠舟唇间溢出一缕白色雾气,“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忘掉那段不愉快,不是让你原谅我,我只是想看你每天开开心心的。”
“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了,哪天你要是想起来,不高兴了,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他顿了顿嗓,“别离开我。”
“给个机会,行吗?”傅棠舟垂眸看她,他的眼底映着洁白的雪花和她清秀的面庞。
顾新橙思绪万千。
她成功了吗?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好像还没有。
她想要的生活是现在这样吗?好像也不是。
她现在能拿得起这份感情吗?她不知道。
她脑中忽然想起她辞职那天,傅棠舟对她说的话:“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成功还是失败。”
谁不爱她光鲜时的模样呢?可光鲜背后那一面的落魄,又有谁会在意呢?
顾新橙挪开视线,重新看向幽蓝的天空和苍茫的大地。她问:“为什么又是我呢?”
明明得到过一次,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呢?
傅棠舟缄默片刻,这才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长,我得用下半生来告诉你。”
说罢,他笑了笑:“前提是你给我一个答题的机会。”
顾新橙伸出手,一片六边形的雪花落入掌心,很快又融化不见。
她将手心攥紧,说:“好。”
这一年的平安夜,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却又不是。
雪花渐渐迷了眼,她渴望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二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