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新橙去年没在家过年,今年她多请了几天假,打算好好在家陪陪家人。
这一整年,她几乎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刻,这是一个难得的长假。
有高中同学约她出去聚会,几年未见,大家的面孔褪去稚气,变得愈加成熟。
更有甚者,已经结婚了。
顾新橙有个女同学,大学一毕业就和男朋友领了证,这会儿孩子都半岁了。
她把孩子带了过来,一群人围在一块儿逗着他,他也不怕人,笑得嘎啦嘎啦。
顾新橙还挺喜欢小孩的,不过,看着同龄人的孩子,她心底感慨万千。
原来她们年纪真的不算小了……
现在有很多不婚族、丁克族,可从女孩变成母亲,似乎还是大多数女性的选择。
“顾新橙,你现在有对象没?”
“暂时没有。”
“哎呀,你替她操什么心。”
“就是就是,人家是女神,还缺人追呀?”
顾新橙笑笑。
高中时候大家爱聚在一块儿讨论学校里的帅哥,现在话题绕来绕去也躲不开这些。
聚会结束,顾承望说要来接她。
“爸,我自己能回去。”顾新橙说。
可顾承望不听她的,坚持来接,生怕她一人回家会遭遇不测似的。
到家以后,顾新橙脱下长靴,秦雪岚用烘鞋器给她烘干。
顾新橙以前冬天会脚冷,南方冬季寒冷潮湿,靴子容易洇湿。
北方暖气真是个好东西,顾新橙心想,她都快忘记自己这个毛病了。
她去洗手间里洗漱,搁在盥洗台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于修告诉她,年后在上海有一个为期两天的企业管理者培训会,升幂资本分给致成科技两个名额,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确定好与会人员名单。
他还真是尽职尽责,大过年的都不忘工作。
顾新橙回了一句“收到”,将这条消息转发到公司群里。
等她洗漱完毕,大家已经讨论一波了。
这个时间点不太好,车票机票都有点儿麻烦,这俩名额自然而然落到了顾新橙和关吉头上。
原因是他俩离上海最近,一个在无锡一个在南通,去上海很方便。
大年初八一早,顾新橙带着简易的行李出发,乘高铁前往上海。
到达虹桥高铁站后,她和关吉汇合。
“老板,新年好啊。”关吉要替顾新橙拿行李,她却说不用。
关吉姥姥家在上海,所以他对这儿挺熟悉。
他带着顾新橙前往培训所在的酒店,一路上话还挺多,给她讲上海的风土人情。
这个酒店靠近世博园区,从房间的窗户里能看见高耸的红色中国馆。
世博会结束之后,大部分的场馆都被拆除,只留下了几个标志性的场馆。
培训从今天下午开始,到明天下午结束。
顾新橙看了培训的课程,还挺实用,值得仔细聆听学习。
这个培训会来了一百多号人,都是处于成长期的创业公司管理者。
大家抱着同样的目的前来——上课听讲,下课交际。
聊天时,话题主要围绕着如何拿下一轮投资。
掐指一算,致成科技拿到首轮投资已经半年多了,按照公司的融资计划,下一轮今年三月就要启动。
顾新橙了解到,有几个公司也拿了升幂资本的投资,下一轮升幂会不会继续跟投是一个未知数,所以得提前做好其他打算。
两天的培训下来,顾新橙加了不少微信,也写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关吉很不自在地挠挠头,说:“老板,你也太认真了。”
他也写了笔记,只不过和顾新橙一比,相形见绌。
顾新橙准备明天一早回无锡,她的机票订在三天后,她还可以回家再休息两天。
当天下午,于修又有新消息传来。傅棠舟人在上海,打算请升幂资本的投资伙伴吃一顿饭。
顾新橙有段日子没见他了,这场饭局她也没法推辞。
关吉挺兴奋,他说:“我没见过咱们的投资人,我之前听人家说,傅总长得一表人才。”
顾新橙简直无语,关吉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还贪图起男色了?
她和关吉去赴宴,餐厅在他们入住的酒店一层。
他俩进包厢时,其他公司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傅棠舟尚未现身。
顾新橙和关吉落座之后,听旁人闲聊。
“你们见过傅总没?”
“没有,升幂投我们公司两轮,我都没见过傅总。”
“我也没有。”
“我见过,上次我去升幂找投资经理,正好碰见了。”
“你运气真不错,我去过好多次,一次也没见上。”
“见不见也没影响,傅总那么忙,估计也记不得我。”
……
关吉听了这话,觉得蹊跷。
他们公司老板经常见傅总啊,一月要向傅总当面汇报工作两次,这是不是说明对方非常看好致成科技的发展?
想到这里,关吉不禁高兴起来。
创业最怕选错公司,看样子他选对了。
正当大家你一句我一言地讨论时,傅棠舟到了。
他一出现,全场噤声。
他身着灰色西装,雍容不迫地踏入包厢。
高大挺拔、器宇不凡,有一种沉稳的气度。
他大步流星地往主位走去,步履之间带了一阵风。
大家保持沉默,以眼神交流,或多或少有一点儿激动。
全程最淡定的人无疑是顾新橙,她没有任何期待或兴奋的反应,看傅棠舟的眼神平静无波。
傅棠舟坐定之后,目光在桌边扫视一圈,最终落到了桌子正中央的两瓶白酒上。
他说:“把酒撤了,今晚不喝酒。”
他一发话,没人敢反驳他,服务员麻溜地撤下了酒瓶,换上橙汁。
少了酒,这饭局就没那么正式了,更像是闲话家常。
服务员开始起菜,大家都在等傅棠舟发言,才敢动筷子。
傅棠舟倒是挺随和,他说:“大家上两天课都累了,今晚给大家改善伙食,不用拘束。”
大家一听,都笑了,可谁也不当真。
投资人请吃饭,就像老板请喝茶,谁敢相信这是单纯来改善伙食呢?多多少少会带点儿别的目的。
傅棠舟率先动了一筷子,大家纷纷下筷。
顾新橙夹了一点儿苦菊放进碗里,这种蔬菜配着蜂蜜,又清爽又甘甜。
吃了几口菜,傅棠舟也没更多的话。
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和傅棠舟攀谈:“傅总,听说年后政策风向要变……”
国家一道命令,多少企业主彻夜难眠,这些问题自然牵动着每个管理者的心。
傅棠舟说:“上头的事儿干预不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就成。”
对方喏喏地应了。
又有人来问别的,拐着弯向他打听消息,傅棠舟像打太极一样推了回去,说的话要咂摸好几遍才能品出点儿意思来。
别的公司上赶着去傅棠舟面前刷脸,只有顾新橙不动如山地吃着饭。
关吉替她着急啊,他小声说:“老板,咱们不问点儿问题么?”
顾新橙:“问什么?”
关吉:“问什么都行啊,给投资人留下好印象最关键。”
顾新橙:“……”
有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关吉还真是为公司操碎了心。
“不用,有问题我会和他沟通的。”顾新橙说得很坦然。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和傅棠舟说过话了。
她想起那天的事情,她那些话说得有点儿太重了。
最令她生气的事情是傅棠舟毫不避讳地和她睡在一块儿,可她不想揪着这个私密话题和他吵,便只能怪他给她在酒桌上挡酒。
等气消下去之后,仔细想想,挡酒这件事他做得虽然有失偏颇,但也是出于好意。
像他那样冷性薄情的人,会在意她说的话么?应该不会,他刀枪不入,这种话伤不了他分毫。
而且……如果话说得不重,让他误会两人还有进一步发展的空间,那就不好了。
饭桌上,傅棠舟和其他人一直在聊,从创业态度到市场走向,说得头头是道。
他的目光并不看顾新橙,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她。
顾新橙只出耳朵听,一顿饭吃完,她和傅棠舟也没讲上一句话。
“老板,我说你可真是佛系少女啊。”关吉叹了一口气。
明明白天课间的时候,顾新橙和人交际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怯场,怎么到了真正该交际的时候,像个哑巴一样坐着吃饭。
顾新橙用纸巾擦了擦嘴,她瞥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了,而傅棠舟完全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意思。
他不走,别人也不敢走,顾新橙也不能擅作主张提前离场。
这时,她的微信忽然来了一条消息。
【傅棠舟:吃完饭有点儿事情找你,留一下。】
她抬眼看向傅棠舟的方向,他刚把手机搁上桌。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秒,顾新橙立刻撇开眼。
饭局进行到八点半,傅棠舟说:“时候不早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于是大家陆续离场,顾新橙和关吉没走。
她没让关吉离开,因为她生怕傅棠舟又要和她谈私事。
傅棠舟对于关吉的存在,并不在意。
他简单明了地说:“明天我要去无锡的一家科技公司,那家公司搞的也是人工智能,一起去看看。”
这是公事上的邀约,顾新橙当着员工的面必须得答应,何况就在她家附近。
关吉问:“我也去吗?”
比起回北京上班,他更想和老板在外地考察。
顾新橙:“嗯,你也一起。”
有其他人在场,总不会那么尴尬。
傅棠舟交代说:“明天一早,在酒店门口等我,一块儿坐车过去。”
顾新橙“嗯”了一声。
他说完话便走了,徒留一个背影。
“老板,我现在终于懂了。”关吉说。
“你懂什么?”顾新橙问。
“投资人很看好咱们公司啊,好机会都给咱们留着呢。”
“……”
第二天一早,顾新橙和关吉吃完早餐,往酒店门口走去。
傅棠舟到得挺早,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
开车的人是于修,他在后座。
关吉很识相地去副驾驶就座,把后面的黄金位置留给顾新橙。
顾新橙上了车,礼貌性地叫了一声:“傅总。”
傅棠舟问:“吃过早饭了吗?”
顾新橙答:“吃过了。”
他点点头,不再多说,让于修开车。
从上海到无锡,车程两小时左右,不长也不短。
起初车内异常安静,无人说话。
顾新橙忽然发觉,这种安静显得更反常,于是开口问道:“我们要去的是哪家公司?”
“易思智造,这公司办公地址在北京,工厂在无锡。”
“我们要去参观他们的工厂?”
“嗯,他们目前主要做的是无人车这一块儿。”
易思智造和致成科技的业务暂时没有重叠,顾新橙松了一口气。
她想问傅棠舟是不是有兴趣投资易思智造,可一想到这是投资人的私人决策,与她无关,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要是打听,就逾矩了。
傅棠舟说话的姿态较为放松,顾新橙也不像最开始那般拘谨了。
“其实人工智能各个领域的本质是类似的,做好一块业务,以后想横向拓宽,并不是难事儿。”
“我们公司以后可以往这方面拓展吗?”
“拓展的前提是在自己的领域内做好,将来真做大了,不是不可以。”
他们谈论目前人工智能行业各个领域的发展前景,傅棠舟站得高看得远,某些高屋建瓴的想法倒是启迪了顾新橙。
傅棠舟说:“你做的是主要是管理,技术这一块儿交给技术团队就可以,不用操心过多。”
顾新橙小声说:“应该带我们公司的技术团队过来考察的。”
傅棠舟揶揄道:“那你现在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顾新橙:“……”
这还是算了吧。
于修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心里提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还好顾小姐没有再给傅总冷脸看。
关吉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愈发放心起来。
难怪老板饭桌上一句话不说,人家和投资人的交情好着呢,悄悄话得关起门来说。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目的地,这个新落成的工厂规模挺大,拥有全球为数不多的L4级无人驾驶智造生产线,据说年产能预计在3万辆左右。
工厂负责人热情地接待他们,带领他们在厂区内四处参观。
顾新橙了解到,这家公司积累了近十年的物流行业智能硬件的经验,在此基础之上融合了车规级产品化的能力,同时借助了车联网的力量,打造出目前的三款无人车产品。
看着工厂里井井有条的流水线,她既羡慕,又略有失落。
人家做了十年才做出这样的规模,她的公司有朝一日能像这样就好了。
顾新橙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梦想是很远大的,现实是很残酷的。
致成科技做了一年,刚有点儿成绩,她还来不及得意,就被对手强大的实力所震撼。
“觉得他们公司挺好?”傅棠舟问。
顾新橙点了点头。
“将来有一天,你也会有这些。”他对于她的想法了如指掌。
“谢谢傅总鼓励,我会加油的。”顾新橙的回答像个听老师话的小学生。
参观完工厂,已是正午十二点。
负责人要请他们吃饭,傅棠舟婉拒。
上车以后,顾新橙以为今天的行程已经结束,谁知傅棠舟问她:“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顾新橙:“嗯?”
傅棠舟偏过头看她,淡笑道:“难得来一趟,你不请我吃饭么?”
顾新橙:“……”
刚刚人家请他他不吃,这会儿倒是要来蹭她的饭。
关吉憋了一上午的话,终于能插上话了:“老板,我也想吃。”
顾新橙思索片刻,说:“有家西餐厅还不错。”
那里档次比较高,请投资人吃饭也不寒碜。
傅棠舟:“西餐哪儿都能吃,有没有特色菜?”
顾新橙:“……中午吃小笼包不合适吧?”
傅棠舟:“就这个吧。”
别说,大中午的还真有餐厅卖小笼包。
这里的小笼包皮薄肉多,汤汁浓郁。蘸一点儿香醋,吃到口中,肉香四溢。
关吉:“早就听说无锡的小笼包好吃,北京那些小笼包根本不是小笼包。”
顾新橙:“不是小笼包是什么?”
关吉:“就是小包子啊。”
顾新橙:“……”
关吉说得不假,北方好多街边小笼包店,以为把包子做小一点儿就是小笼包了。
面皮发得松松软软,也没有汤汁,完全没学到南方小笼包的精髓。
然而,傅棠舟没有这样的烦恼,他一般不会去街头吃小笼包,起码也得鼎泰丰这样的餐厅才能入他的眼。
顾新橙小笼包倒也没太多执念,她规规矩矩地吃着小笼包,话很少。
傅棠舟问:“你小时候常吃这个吗?”
顾新橙说:“一般都是家里做饭,要么就是吃学校的食堂。”
言下之意,她也不是天天都吃小笼包,就像北京人也不是天天吃烤鸭一样。
除了小笼包,这家餐厅的鳝丝面也不错。
江苏一带,河流湖泊密布,水产丰富。鳝鱼这种食材,广受欢迎。
顾新橙稍囧,这是她第一次请傅棠舟吃饭,竟然连个菜都不点。
若是换成别的投资人,八成会嫌弃她招待不周,可傅棠舟不会。
顾新橙一边挑着面一边想,傅棠舟为什么要来无锡看工厂呢?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工厂恰好在无锡吗?
吃完午餐,顾新橙很想打道回府。
然而……
关吉:“老板,你真的不带傅总到处逛逛吗?”
傅棠舟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发言。
顾新橙:“……逛。”
她怀疑公司出了个卧底,怎么竟帮着傅棠舟说话。
关吉拿出手机搜索片刻,说:“网上说无锡值得一去的地方很多,什么太湖啊灵山啊……”
顾新橙说:“现在这个天气,去太湖太冷了,去灵山看大佛吧。”
两人同时看向傅棠舟,似乎等他做决定。
傅棠舟却问顾新橙:“你以前在哪儿读的书?”
顾新橙眨了下眼睫,不懂他的意思。
“听说你们这儿教育质量不错,”傅棠舟说得一本正经,“我想去学校看看。”
于修适时帮腔说:“傅总有投资学校的打算。”
顾新橙:“……”
看不出来,他竟然还有当教育家的梦想。
“我是X中的,现在可能还没开学吧?”顾新橙说。
“没事儿,随便去看看。”傅棠舟道。
于修在车载导航输入X中的名字,车逐渐驶上顾新橙熟悉的那条路。
她很久没有回学校看过了,这条道路两旁的小商店换了不知几茬,好不容易看见一两家熟悉的店面,都像见到老朋友一般欣喜。
车内放着悠扬婉转的音乐,顾新橙后背挨着软椅,偷偷看向傅棠舟,他端坐在车内,视线看向车窗外。
道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树和错纵横杂的电线,电线杠上贴着各色小广告,小商店门可罗雀。
这幅城市画卷,没有太多浓墨重彩,更没有北京繁华绚丽。
可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是她的生命的一部分,是和他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以前,她和他在一块儿时,心底有一种自卑。
这种自卑来源于两人的差距,来源于他捉摸不定的心意。
日日夜夜,捕风捉影,追逐一段缥缈而无望的爱恋。
这一刻,顾新橙忽然觉得很踏实。
她的记忆在歌声中逐渐回溯,像是在脑中翻着一卷卷书页。
她忽然想起她高中时曾经看过的一句话。
喜欢一个人,想了解她的点点滴滴,想去她住过的城市,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天。
那时的她,无法理解来自于两个不同城市的人之间的爱恋。
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