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晾衣架上的薄荷绿连衣裙鼓了一阵风,裙摆好似水草在舞动。
瓷砖地面上摊开一只浅蓝的行李箱,顾新橙半蹲着身子,往箱子里放叠好的睡衣。
五一小长假即将来临,大学低年级的学生纷纷结伴翘课,溜出去天南海北地旅行。
整个大四却人心惶惶,因为毕业论文的截止时间就在四月底。
今年A大本科生毕业论文查重率从往年的10%直线下降至5%。
经管学院特地开会强调,为了保证大家的毕业论文能安全过关,建议查重率不要超过3%。
时间紧任务重,就连孟令冬这种大四基本没来过学校的人,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宿舍里修改论文。
孟令冬松开鼠标,靠上椅背,捏了捏后颈,“小橙子,你要跟谁去旅游?”
顾新橙将干净的毛巾卷起来,“我要和周教授去开会。”
孟令冬惊讶道:“你论文都写完了?”
顾新橙点点头。
孟令冬:“你查重率多少?”
顾新橙:“百分之一。”
孟令冬愤愤地想比一个中指,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抱怨道:“就是因为你们这种学霸存在,才导致了攀比查重率的不良风气。”
现在大四的学生一见面,打招呼问的都是:“你论文查重率多少啊?”
数字越低越光荣,显然顾新橙是站在鄙视链顶端的那一类学生。
“行了,别废话。你快改吧,再不改真赶不上DDL了。”冯薇端来刚洗好的草莓。
孟令冬从她的盆里捏了一颗草莓丢进嘴里,继续和论文作斗争。
冯薇把果盆递到顾新橙面前,“喏,草莓。”
顾新橙拿了一颗,“谢谢。”
她咬下鲜红的草莓果实,将草莓梗丢进垃圾桶。
酸甜酸甜的,味道不错。
“你这草莓哪买的?”
“学校南门的小商店,”冯薇一屁股坐上椅子,“橙子,你周末不回来了啊?”
顾新橙“嗯”了一声,“要开两天会,今天我就得走。”
周五下午开始布置会场,活儿比较多,主办方特地在会议中心给工作人员订了房间。
冯薇感慨了一句:“真好。”
顾新橙恍惚间意识到,这是她和傅棠舟分手后的第一次外宿。
以前她外宿频繁,冯薇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有点儿微妙,现在却是一副艳羡的口吻。
*
顾新橙拖着行李箱走过林荫大道,飒飒作响的树叶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空中浮着柳絮,杨花落了满地。轮子滚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嘎达嘎达,像小机关枪在扫射。
校门口等着一辆绿色出租车,顾新橙拎箱上车。
槐树绿油油的叶子被太阳照得恹恹,中午车流量不多,一路畅通无阻,一座座楼宇飞快地从道路两旁划过。
会议中心坐落于五环,毗邻奥运村。绿树掩映间,建筑的轮廓在日光里逐渐清晰。
顾新橙曾经来过一次,是去年的十二月初,她考CFA。
当时是傅棠舟开车送她,一晃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这里的建筑布局错落有致,绿水青树,环境优雅。
与其说是会场,更像是度假中心。
顾新橙把行李送到房间,从包里掏出工作牌。
蓝色的线绳压住长发,她伸手将长发拨出来,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这才出发。
到了会场,灯光彻亮,兵荒马乱。
角落里是凌乱的包装袋和塑料泡沫,会议所需的各类物资,小山一样地堆放起来。
会场正前方在架设LED大屏幕,一个个大黑箱叠得有人高。
主办方的会场负责人名叫张明宇,他正指使工作人员搬矿泉水箱。
他们从箱子里抱出矿泉水瓶,挨个往桌上摆放——还得注意位置对齐。
坐席区被划分成三块,VIP区、A区和B区。
VIP区来的都是重量级嘉宾,A区坐的是各公司单位与会人员,B区则分配给媒体和其他人等。
只有VIP区和A区的人有名牌,B区原则上可以随便坐——当然,位置也最靠后。
顾新橙的任务是对照座次表将嘉宾名牌放到桌上去,她扫了一眼座次表,意外地在VIP区看到一个名字。
傅棠舟。
他,也来吗?
顾新橙望着那三个字,愣怔了好几秒。
“快点儿,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张明宇的声音传来,“座次表有问题吗?”
顾新橙连忙摇头,“没问题。”
她和几个工作人员分工合作,先把对应的名牌从袋子里找出来,再依次放到桌上。
傅棠舟的名牌在VIP区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
除了高级别的政府官员,他的位置堪称最好。
而他右手边,是周化川教授的名牌。
竟然在这种地方和傅棠舟再度产生交集,这是顾新橙始料未及的。
*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云影浮动着飘过会议中心的建筑外墙,整个圆形建筑沐浴在晨曦里。
红色条幅迎风鼓动,一条红毯通向会场内部,两侧摆着彩色花篮,黑衣保镖背手站在门口。
个个西装革履,戴耳麦,挂工作牌,时刻注意周围的动向,偶尔对着耳麦低语几句,维持整个会场的秩序。
空旷的停车场逐渐变得繁忙,工作人员正指挥司机停车。
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到停车场中央,副驾驶室的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正式的年轻男子下车。
是傅棠舟的秘书于修。
他往后一步,躬身打开后车门,毕恭毕敬对里面的人说:“傅总,到了。”
傅棠舟正在闭目养神,膝上放着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份演讲稿。
阳光从洞开的车门直射入车内,在男人脸上撒落一道光。
傅棠舟缓缓睁开眼睛,剑眉星目分外英气。他瞥了一眼手上的机械腕表,将平板电脑放到一侧。
傅棠舟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
灰色西装裁剪合身,版型挺括,衬得他高大又挺拔。
黑色皮鞋踏上红毯,一路向前。
这不是傅棠舟第一次来这儿,时隔半年,心境完全不同。
一行人大步流星地走进玻璃门,于修小声提醒:“傅总,先去签到。”
他的手往右侧指引,傅棠舟在同一时间向右边转。
会议中心内部宽阔明亮,锃光瓦亮的地板映着一道道人影。
周教授在一块中英文的指引牌前研究路线图,后方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见到傅棠舟,打了个招呼:“棠舟。”
傅棠舟顿住脚步,思索一秒,开口道:“周教授,是您。”
周教授笑容满面,与他短暂握手:“好久不见,你爸最近身体还好吗?”
傅棠舟礼貌性地点头,说:“挺好。”
“上次我跟他通电话,他在海南休假。”
“已经回北京了。”
于修和其他助理下意识地避开一段距离,跟在两人身后。
傅棠舟和周教授一路谈话,向签到处走去。
“我看了这次的会议议程,对你的演讲主题挺感兴趣。”
“哪里,在周教授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你呀,太谦虚了。”
签到处的红色背景板分外醒目,顾新橙正在迎宾。
她今天画了淡妆,唇红齿白,气色不错。
一身黑色西服套装,白衬衫纤尘不染,包臀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曲线,并拢的双腿纤细修长。
主办方给了VIP嘉宾的资料名单,告诫她务必将每位嘉宾的长相记住,以方便接待。
她在这儿站了快两小时,高跟鞋令她的脚酸痛不已。
趁现在没有嘉宾过来,她的手撑着桌子,悄悄松了一秒高跟鞋。
就在这时,前方走来两个人。
一位学者装束,一位西装笔挺。
定睛一看,竟是周教授和傅棠舟。
顾新橙立刻站直身子,叫了一声:“周教授,您来了。”
她与傅棠舟四目相接,两人同时瞥开视线。
她没有叫傅棠舟,好像不认得他一般。
“就在这儿签到,是吧?”周教授亲切地问。
“是的。”顾新橙双手将笔递给周教授,两支。
周教授分了一支笔给傅棠舟,他接过来,在签到簿上签名。
傅棠舟的签名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笔触里蕴含着张扬的力道。
两人签完字,周教授对顾新橙介绍说:“这位是升幂资本的傅总。”
接着他又对傅棠舟说:“这是我学生。”
顾新橙抬起眼睫,看向傅棠舟。
他也在看她,可深邃的眼眸里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仿佛一泓黑潭。
她的半身倒影映在他眼里,格外清晰。
顾新橙微微一笑,说:“傅总,您好。”
完全是公事化的笑容和口吻,不带任何温度。
傅棠舟微微颔首,并未言语。
周教授:“你忙你的,我们先过去。”
顾新橙点头,“周教授,慢走。”
周教授侧身,说:“棠舟,走吧。”
傅棠舟转身便走,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只留下一个倨傲的背影。
顾新橙松了一口气,两人形同陌路,真是难得的默契。
不过,他怎么会认识周教授呢?
顾新橙来不及多想,又有嘉宾赶到。
她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微笑着将笔递过去,说:“王总,您好。请这边签到。”
傅棠舟和周教授一同踏入会场,越大牌的嘉宾来得越晚。
后方的位置早已熙熙攘攘,VIP区却稀稀拉拉,
“棠舟,我俩坐一块儿。”
“巧了。”
周教授让傅棠舟先进,两人在第一排中间位置落座。
傅棠舟松开西服扣子,将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饮了一口水。
会议室的大门向内敞开,他远远一瞥,隐约可见顾新橙忙碌的身影。
他莫名冷笑一声。
呵,傅总。
跟叫王总的口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