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诱她

顾朝青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白色,他的全身酸胀僵硬,好似刚刚才解冻的冰一般,缓缓活动自己的四?肢。

手微动,就感觉一阵痉挛,立马躺好不敢动了。

吊瓶上的液体在慢慢减少,来来往往的医生病患,让他意识到这里是医院,而他此刻在输液,身边没有别人。

记忆还停留在昏迷前的几分钟里,他吃了一口烤肠,哄许逐月去玩卡拉OK机。

他也料到了那人一定不?会去玩,肯定会找借口回去,逃避和她性格不符的事物。

但今天能和许逐月一起跨过旧年与新年的零点时分,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不?再奢求别的。

想着嘴角缓慢地上扬,印象里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许逐月露着嫌弃的表情,灯光把她的脸蛋照得暖融融的,又有?一丝诡异的红色。

他在医院,肯定是许逐月送来的,那她人呢。

不?过依她负责任的心态,不?会撒手不?管他的。

顾朝青闭着眼睛等待,好久都没有?这般安稳地休躺过,是这四?年多来,从未有过的,一时间也沉陷了进去。

一阵脚步声悄然逼近,顾朝青倾盖在眼下的睫毛瞬时抬起。

“醒了?还真会装......”

顾朝青紧张地吞咽了两下喉头,不?知道许逐月意指什么,想发出点声响,发现嗓子干涩,抿了抿唇。

许逐月叹了口气,把床头柜上的陶瓷杯接了满满一杯水,把顾朝青扶起来,撑靠在枕头上。

把男人扶起来的那一刻,她才察觉出,他竟然这样清癯了。

“喝吧,慢点喝。”

她看着顾朝青喉间不断滚动,看样子饥|渴了很久,水流顺着他的唇角滴落,沿着脖颈滑下,浸入衣襟。

想到刚才医生说的那几句话,如今不?知道怎么继续面对顾朝青。

几个小时前,顾朝青突然的晕厥,骇了她一跳,赶紧叫了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医生说这是一种?自主神经失调的病症,一般可表现为失眠、面部多汗潮红、心跳过速、畏寒等等。

听到这个,许逐月浮现了顾朝青此前的种?种?异常表现,一颗心荒芜地跳动。

医生一眼就认出了顾朝青的身份,感慨道,这些年顾朝青频频以敬业登上商业封刊的封面,传闻最拼的时候一天就睡一两个小时,有?时候根本不睡觉,导致身体每况愈下。

这样过度地消耗年轻的身体,得到的成就自然不菲,但也落下了病根,是不建议平常过度运动或是长途跋涉的。

而且有?个隐患,有?患上心血管疾病的危险。

............

许逐月把顾朝青喝完的杯子拿过来,闷闷地放到床头柜,啪嗒一声,带着情绪。

“怎么了?我就是累的,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医院的白炽灯把顾朝青的脸庞映得更加清瘦憔悴,灰蒙蒙的,让许逐月心里骤然缩紧,这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那个约定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许逐月哑声说:“你躺好,医生让你在这里休息一晚,天亮了再走。”

“我不?想休息,我就想看着你,和你说说话,月月,你别不开心啊,你这样我会担心的,刚才不?是挺开心的,要不?要我给?你再唱首歌?”

“顾朝青、你别逞强了。”

“......”

顾朝青抿紧唇,不?再是刚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跟着许逐月一并认真起来,“你从医生那里,知道了什么?”

“你现在这样是病,生?病了就要好好治疗,安心修养,不?要到处乱跑,这是医生的建议,睡醒后打个电话给?你的助理,让他来接你。”

“那你呢?”顾朝青的眼皮肿胀,干涩的上下两片眼敛像两块塑料片,仍旧撑着凝视许逐月,一秒都不肯移开,生?怕他不?注意,下一秒她就不?见了。

许逐月坐在沙发上,淡声说,睡觉。

许逐月不?问他怎么患上这个病的,也不?问他,明知道自己不?能长途跋涉,过度劳累,为什么还要亲自开车和她来这里,但许逐月怕问题的答案,她不敢再戳破。

顾朝青更想问的是,他醒了之?后,她会不?会走,会不?会跟着他回去,还是会自己回去,但明显许逐月已经不?想再和他产生交流了,是生气了吗?

为什么生?气呢,是因为他没有事先告诉她这个病症吗?

顾朝青用手臂枕在脑后,整整想了一宿,或许许逐月也是在担心自己这个可能性,但怎么可能,她的无情他不?是不知道,应该是怕因为她自己,导致他如今昏倒进医院,而产生的愧疚吧。

他怎么敢那么大胆地去想,也许她也会关心他这件事。

*

第二早醒来的时候,许逐月还有?些不?适应,昨晚因为顾朝青的事情,在小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等等......

她脸色遽变,身下的垫子平坦宽敞,她的腿完全舒张伸展开,没有想象中蜷缩一晚后的酸麻感,相反整个人十分清明。

许逐月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是在一间单人病房内,静谧宁致,门外偶尔有?人经过,也是轻声轻语,生?怕惊动了什么。

她拍了拍身上,目光转移至一旁的衣架,大红色的羽绒服端正地悬挂,下面还有?她的小皮靴。

她知道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顾朝青干的,以及许逐月一想到昨晚那一幕,她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昨晚从顾朝青倒下,到她把他送到医院,知道他这些年的事情,她想到他时不时掏出纸巾擦手心,时不时脸色泛红,时不时打颤。

更加可怕的是,时不时会心跳过速。

那样的状态下,还要开长途车,陪她去远观拆迁后的老家,带她爬城墙,顾朝青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快速把衣服鞋子都穿好后,许逐月简单洗漱了一番,从那个病房出来。

哗啦——嘭!

病房的推拉门打开又关上,许逐月看到了经常跟在顾朝青身旁的那个助理兼司机,平常许逐月就称他为木先生?。

木梁许是在顾朝青身边待久了,把他的办事高效率展现得淋漓尽致,见到她,拿着个平板,立刻跟汇报工作一般跟在她身边。

“许博士,顾总已经在车里等你了,他先让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早点,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吃完就可以回北京了。”

许逐月倏然转过头,“顾朝青这个病,木先生?你知道吗?”

“什么?”

木梁不?解,准备把再次询问时,许逐月已经转过头去,说了句没什么。

看来这件事连跟了这么多年的助理都不知道,顾朝青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病情,许逐月想不明白,生?病了就治病,拖下去只会恶化。

上了车后,许逐月和顾朝青并排坐在后座,她把刚才他买的早餐随意吃了两口,但实在没什么胃口,大半都扔了。

顾朝青的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鼠标控制区滑动,神情专注认真,似乎是在处理工作。

许逐月瞄了一眼,没说话,也安静地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既然已经把产业园区的选址问题安排妥当了,接下来就是要怎么开展他们的合作问题,材料和资金会由顾氏出,他们只要专心搞技术就可以,估计日后的工作重心会从北京转移到江北。

车窗外的阳光带着淳厚的温度,洒进来,许逐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在车上处理工作相关的事情,原本就是一件极其会心累的事情,她慢悠悠地眯起眼睛,感受着冬日的暖阳,新的一年如约而至。

木梁开车很平稳,车辆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没有突然的颠簸和转弯,这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大概是在脸上的阳光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许逐月面庞一凉,醒了。

她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左右抻了抻脖颈,睡久后的肌肉总是会僵硬的。

转头看到顾朝青表情凝固地在给人发消息,不?一会儿拿起身边的平板开始看,好像这种?工序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印在骨骼里,形成了肌肉记忆,丝毫没有?停留和松懈。

这才刚打?完吊瓶,休息了短短几个小时,许逐月昨晚的情绪又上了头。

“顾总,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他们车内是有挡板隔离驾驶座和后座,顾朝青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许逐月是在和他说话,笑着揉了揉疲惫的眼敛和乌青色的眼底。

“没事,就一点儿,而且我不?在公司,很多事情都堆积着,回去也要处理,不?如车上先处理了。”

许逐月听到顾朝青这句话,只感觉早上吃的东西在胃里不?停翻转,泛出酸苦的水,难受得紧。

“身体比工作重要,今天吃药了吗,医生说你这种?情况要多休息。”

“嗯...我知道了...”

顾朝青的心里满满的酸胀感,方才紧绷的神经缓慢地疏解,有?一瞬间他想低下头去,任凭自己内心的情绪从眼眶里溢出,因为他好久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说这句话了,而且是出自许逐月之?口。

他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那样溃不?成军。

“这些年,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也没人会对我说这种?话。”顾朝青故作漫不经心地把视线转向车窗外,“有?个小没良心的,几年都不来一只电话,我可一直在等她。”

结果刚见面就装不?认识。

许逐月喉间发涩,氤氲出短暂的麻木,没人让他这么做过,可只是短暂的片刻,她又恢复了镇定。

“我有?什么好的,不?漂亮不机灵也不?受欢迎也没有钱,又蠢又笨,照你的话说,我什么也比不?过程柯,那干嘛还在意那个约定,大不了就放弃,何必折磨自己,况且我......早就忘记了。”

“可我没忘,也不?敢忘,你很好,我以前没脑子,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真。”

“就算如此,你也没必要这样,你不?是会轻易放弃自己想法的人,你不?是喜欢音乐吗,不?是就算所有?人都不认同,也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顾朝青的眼神逐渐趋向柔和、坚定,翘着腿道:“我在商场上学会了另一个准则,要先做紧急重要的事情,你是第一位,你是比梦想还更重要的存在。而且我不?觉得这是一种?折磨,相反人一旦有了目标,就会拥有一往无前的冲劲,我喜欢那种为你奋斗拼命的感觉,好像我在为我们的以后添砖加瓦一般。”

许逐月刚想说荒谬,都是顾朝青自己的一厢情愿,就触及到他类似于期待又疑惑的神情。

“明明当初临走前,在你的日记本里鼓励过你,怎么还是不自信,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优秀的女孩。”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耀眼的月亮,其他的人都是暗淡的星辰。

但顾朝青逐渐沉稳的性格,反而让他说不出年少时随口拈来的矫情话语,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仰慕着他心间的明月。

他希望许逐月不?要再继续自卑自弃,不?要忽视和隐藏自己身上的光亮,她本就可以做那颗吸引力的发光体,被人敬仰和需要,而不?是被乌云掩盖的缺月。

车速在下了高速架后,平稳而迅速地朝目的地赶去,中途停留了几个小时做小憩。

可许逐月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顾朝青的那句话,日记本,他怎么会发现她的日记本,这人到底写了些什么,她抓心挠肺地想知道。

可她不?想直接问他,那样搞得她很在意,她也有?自己的面子。

*

回到北京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在下午的一点多,木梁先把许逐月送回了家,顺手帮她拿了行李上楼。

许逐月简单道谢后,迫不及待甩了鞋子进房间。

心神不?宁地翻出自己压箱底下的陈旧日记本,封皮早就不?完善了,只是还倔强地撑在书的第一页。

她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沫,仔细地翻阅每一页内容,她不确定顾朝青有?没有看过这些,但这种?羞耻感、不?安感让她心房空空的,心脏早就窜上了喉头。

书页翻页时,泛黄的页面上,出现一排排娟秀小巧的字体,正如许逐月本人。

她的手停在最后一次写日记的页面,纤细的手指顿了顿,划过完全不符合她字体的一句话。

【许逐月,你值得被爱,我走了,我依旧爱你。】

卧室的窗户没有?关紧,依稀溜进一两缕调皮的午后风,带着温暖的意味,把书页吹起,又吹落。

许逐月放空自己的脑子,任由风把这本日记吹得沙沙作响,把那页遮去,让她的视线里只出现快速飞旋而过的黄白色波浪。

暗沉的房间里,投进一星半点的光圈,照在许逐月眼前,她不舒服地用手挡了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在书页上。

连绵不断的波浪戛然而止。

她的手按住了曾经大一时候她写的一段话:【我想苏北了,我想回家。】

在这句话的下面,清清楚楚地用铅笔书写着:【我会带你回去。】

很久很久以后,许逐月偶然间回忆起今天看到的,问起顾朝青,为什么要用铅笔写那两句话。

顾朝青回答说,如果她发现了,不?喜欢,可以擦掉,他不?想给她心里负担。

许逐月轻笑一声,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替她想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追妻,虽然也没写过几次哈哈哈哈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