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妖怪呀!可怕呀!”
小可恐惧地号啕大哭。他一哭,嘴巴大张,眼睛紧闭,童稚而无助。
这是胜业坊的牡丹楼。
前进酒寮后进妓院。
小可眼前,是几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们一如往常,浓妆艳抹以招徕。不但画眉粗浓,还在脸上黏贴了彩色光纸、云母片、花钿,亮闪闪如同几十双眼睛。
妓院还时尚“斗花”。各人争相插戴大大小小的奇花异卉,直至负荷不了,胜者为王。
这些女人,红艳艳成堆作簇,慵懒而袅娜多姿,见人就放软身子倚上去,咧开如血的嘴……
小可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受惊过度。
“哇哇哇!”
妓女们也受惊了:
“娘——”
鸨母来了。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原来是小和尚在哭。
当下半促狭、半母性地抱他入怀,可怜这小小的和尚,抽搐着。她笑了:
“唷!吓坏了?来,来娘这儿——”
徐娘一扯衣襟,蹦出一个白莹莹、颠危危的乳房,她哄他:
“给你尝尝母爱。”
小可连滚带跑,亡命奔逃。
石彦生连忙追出去。
但他已不知所踪了。
鸨母不解:
“怎么?连奶也没吃过?”
又嘻嘻一笑,一手把乳房塞回衣襟内。
这些个男人,嗅到肉香,色迷迷,不知人间何世。
红萼伸手拉住石彦生:
“放心,他跑不远,还得央你们领他回寺院去。”
众狂笑:
“哈哈哈!寺院?我打死也不回去了!”
“你呢?”红萼问。
“——”石彦生头一扬,“酒来!”
又道:
“众生皆苦,劣酒更苦。要好酒!”
静定的禅心,不外血肉所造吧,又怎禁得住世俗的欢娱?饮食男女,有酒今朝醉……
体贴的女人们,把酒烫到适当的温热,送到客人口边。
点了香笼,熏得一室皆春,酒酣耳热,都有醉意,只觉踏足另一极乐世界,回忆中的梵音,变得妖娆冶荡,任何正人君子,到了这个地步,都渐渐堕落吧。
他们拍掌、嬉玩、嘻哈大笑。在奢华而颓废的一刻,其中一个,爱上了妓女,纠缠着不放。但他带点忧色:
“你……会看不起嫖妓的和尚吗?”
半醉的妓女道:
“不会。你呢?你会看不起连和尚都来的妓女吗?”
“当然不会!”他大着嗓门,“其实我们——”
石彦生警觉,一个杯子扔过去,他中招。疼极,止话。
辉煌的房间中有一刹的静默。
不久各人回复了常态,继续玩乐。
那妓女以客人话语骤止,心中不悦:
“嗳,你们别瞧不起人!我们为了钱,只出卖自己,从来不会出卖兄弟朋友。”
她稍顿,又像公告天下地呓语:
“比起男人,女人清高多了!”
石彦生忙道:
“对不起,我不是这意思。”
大伙乘机:
“那好,今儿我们谁也别走!”
几个人,各拥所好。只有郭敦,醉得最厉害,躺在席上,喃喃自语,困扰已久的问题又涌出来了。素无佛心,却入了空门,他迷乱地沉吟:
“唉,那观音……是男是女呢?想不通。为什么色不是色,色即是空?想不通。女人身体多么丰满,都是肉,怎会‘空’?还不如先色了再空,好歹也……”
石彦生大喝一声:
“你这厮,想不通就别想——”
红萼倚在他身畔,在数算:
“人生也不过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只剩下五十……那五十中,又分了日夜,只剩下二十五……遇上刮风下雨,生病,危难,东奔西跑,还剩下多少好日子?……”
她瞅着他。
——还不如要眼前欢笑。
石彦生仰面干了酒:
“和你一起喝酒时,酒很好喝。”
她追问:
“怎么个好喝法?”
他苦苦思索,找个比喻。
“像——跟家人一起喝一样宽心。”
“哦?”她故意挑剔、记恨,“是‘兄弟姐妹’吧?”
女人总是记得被推拒的话。
他急了:
“不——”
一抬头,人已消失踪影。石彦生一怔,起立跌撞追去。
穿堂里不见,厢房的门都关上。不知她在哪一间。石彦生怅然若失,伫立空庭。
半晌,他走过去,把一扇又一扇的门推开,不管有人没人,有声没声。别的客人和妓女发出谩骂,或者取笑。
这一次,非要把她找回来。
他明白了,越是不要有情,越是深陷其中——因为在意。很多东西可以克制,但这是不可以的,人无能为力。
他终于推开了一扇门。
然后整个呆住了。
红萼的长发已抖落,后挽成一个松松的宝髻。
她跟前是五子奁,铜镜台。
先用手晕开胭脂在掌心,胭脂是杀花后以红汁作饼,匀在脸颊,人面桃花。
画眉用烟墨的枝条,浓。与贴在两颊眉间的花钿,青红皂白甚分明。再涂额黄,又以细簪子挑一点儿玫瑰膏子饰唇。
仔细端详盛装。
石彦生从来没见过女人在他面前妆扮,似一幅画,画中人款款如云出岫。她的发髻半盘半散,承不住一朵红牡丹。金步摇不步自摇,是因为醉了。
他心动了,看住她,印象极深极深。
红萼故意不理:
“记住这样儿了。一个人不会永远都好看的。”
石彦生按捺不住,把她持着丝绸造的粉扑儿抓住,它沾了粉,原来傅在面上,也傅在脖子、前胸、手臂、后背……
粉一下子撒了一地。
他耳语:
“别那么仔细,一会就糊了。”
红萼脸上一红,一跃而起。他没放过她,追出。
她跳起舞来,是“胡旋”,旋转急速如风,不知多少个圈子了,好像不会停下来,他待要看她的脸,她总是用背部相对。动作玲珑放任,毫不拘束。
他也随着舞起来了。不是舞,而是没忘记习武的招式,跃动矫捷,腰腿沉稳,大伙都乐极忘形。忽地没有身份,等同流氓与妓女似的。
当然记得,他的身份是一个和尚了。
他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一知半解的念佛者。抵抗诱惑,至有效的方法只不过是闭上眼睛,然后令自己淘空了,“无”。
但哀哉众生,谁不为五欲所折腾?
后院有个温泉。
黑夜中,水汽氤氲。
他俩跳进温泉中。
不知是水的温度,抑或血液汩汩流动,心跳得极快。
像燃烧。水开了。炙得很痛。
经上说得很清楚。就像野狗在咬食枯骨,就像野鸟在抢吃腐肉,就像逆风中拎着火把,反烧自身……
手指在对方身体上狠狠游走,如同渐捆渐紧的粗绳子。生怕一放开,双双皆为幻象,转瞬溶在水中不见了。
他气急败坏地狂乱地亲着心仪已久的女子。二人全无后顾之忧,什么也不想……
是的。
一切的欲望实际上没有获得,但它也像一个好梦,像金石相击发生火花,像摸到一块滑腻沁凉的真丝。
像一个男人找到他的出路。
他有点急不及待。只想征服。
喘息几乎被水淹没。
正把她长裙扯开,忽然一个小黑影气冲冲地奔至,一壁大叫:
“静一!静一!”
险些绊跌进温泉中。
二人无法不停下来。
小可泪痕犹未干呢:
“快来看,这个是不是你?”
一身湿漉漉的石彦生,把画像拎到灯下,细看。
这是他!
其他人都闻声出来了。
郭敦一见“通缉”、“悬赏”字样,马上把妓女推走了。
万乐成和赵一虎等七人,看到“黄金一万两”。
他们都面面相觑。
事态严重,一时间意兴阑珊,又回到现实中。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欲火和欢情生生地熄灭了。欢娱苦短。
“小可,从哪儿捡来?”
“墙上都贴了。”小可不知就里,把画像与石彦生对照着,“画得真像呀!”
石彦生又惊又怒,想不到自己成了头号罪犯、叛党首领。他召唤:
“都给我回去!你,你走吧!”
红萼很失望,没来由地坚持:
“我不走!”
他又赶她:
“走!”
“不走!这算什么?要跟你一块走!”
“但我已牵累你了,说不定你也有生命危险。杀了兄弟的人,何妨多杀一个妹妹?”
“我才不怕——”
“你是我的人。此刻我命令你,不准任性妄为!”
情急之下,他不能丢下她不管:
“走吧——以后我娶你。”
她一愕:
“什么?”
又逼问:
“再说一遍!”
石彦生转身:
“不多说。一言为定!”
匆匆从下山的路上山。
沿途的古槐树,叶上凝了露珠。东方柔淡的曙光渐现,昨夜那新成的水滴,在他们身后,化作无形。
到得山门,灰紫的天空已大白。
寺门外,早已有和尚在把守,把他们拦截,不准内进。
“奉本寺方丈之命,你们破戒下山,乱了清规,无法收容。”
德愿法师向他们怒叱:
“我这儿是庄严神圣的道场,百年清净香火地,如何容得你们秽污?护寺以诚,不得造次。善哉善哉!”
石彦生忙道:
“请息怒,此乃一时放任——”
郭敦急了,拼命解释:
“我们只是饿坏了,下山买些胡饼吃。”
作为一寺之方丈,德愿法师素来一丝不苟,执掌甚严,这几个人一来,起了波澜,实非所愿,而且:
“哼!闻到酒味了!我当日说与你们的‘五戒’是什么?”
一看,大队后有个鬼鬼祟祟迟来加入的人影。是万乐成。
方丈逮到此人,喝问:
“你们不是一齐偷下山去么?何以你一人离队迟归?”
一众望向他,离队迟归?——有点不解。
方丈瞥到和尚身后,竟又有陌生女子在,因一众回身,她是遮也遮不住地图穷匕现。方丈更生气了,继续教训。长篇大论苦口婆心:
“你们八人,还伙同女子淫乱!既是发心修行,就应持守戒律,才生智慧。罪过,罪过……啊!小可,你也在?”
小可只觉十年道行一朝丧尽,痛哭流涕:
“呜呜呜,师父——”
寺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师父!师父!”
哭声中,四下微响。
基于军士的警戒,他们马上发觉,一层一层的官兵,正在急速包围。
对方不作轻举妄动,直至寺门关上。
“不好了!”
大惊失色。
四人戒备,四人拍打着寺门:
“请开门让我们进去!”
官兵继续无声掩至,杀气腾腾。
小可又惊恐大叫:
“师父!师父!”
——他是温室的花,殿中的佛,壳里的蜗牛。这十年,具缘、诃欲、通悟,善良而无助,怎面对风横雨骤?
一切理论,都压不住杀机。
红萼此时排众而出,撑着腰,骄横地叱道:
“你们没看清楚我是谁么?”
官兵的头领一笑:
“公主已出宫门,等同庶人了。”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已无权无势无说话之余地了。
难怪世人多么向往这些。
石彦生决定不作逃避。他是男子汉大丈夫,迎战才是己任。
马上一手抓起那稚嫩又成熟的小可,他人生短暂日子里头,那不遗余力地“指导”他的小老师。他不求报答没有私心,像野外绽放的小花,毫无条件贡献它的香气,他敬佩小可——但,他要与他分别了!
抓起他后,纵身一跃攀住寺门的一棵大树缠枝,借力一蹬,顺势抛起孩子,让他牢牢抓住屋檐,他要把他扔回寺院中,回到他的世界去。
他听到这刻不容缓的大动作后,小可往寺内掉下,和僧人们承接的喧嚣。小可安全了,他吁一口气。自己的危险才刚开始。
“小可再见!千万不要开门!保重!”
他们不再向方丈哀恳,也放弃了这个堂皇的避难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只是那官兵的将领正义凛然地:
“奉新太子之命清除叛党,以正法纪!”
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对方非。故气壮。
这便是战场吗?
石彦生振臂一呼:
“弟兄们!我们还是豁上吧,免得连累出家人!”
背水一战,大开杀戒。
很久没有厮杀过。正面交锋,军人们储存了的戾气,伺机发泄。
不明不白地走上了绝路。惟有杀将出一条血路。
杀得眼睛都红了……
此时更见万乐成,闪躲避过此战。石彦生猜得几分。告密者一定是他!
在混战中,夺了一把剑,把树后的万乐成自头顶至胸前一削,他避不及,一条浅浅的血线划下,黄金自衣襟中滚出来,这只是他一份的赏金。
这共同进退的八个人中,已有三个被杀,一个受伤,寡不敌众。石彦生一剑直刺“弟兄”心房,他愤怒地:
“你出卖我们!”
鲜血迸射,污了他一身,但这人倒地,临终时道:
“……难道,你不是……出卖者……吗?”
石彦生一怔。负伤的郭敦,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不忘向万乐成尸体上戳上一刀。他狠狠地戳下去。“自己人”,最知道如何出卖你的正是自己人,往往比任何人奏效。
郭敦的刀还未及提起,官兵的快刀已至,一砍,郭敦无法不放手,但两根指头被削去。
石彦生把郭敦一推,撞倒了红萼。于此存亡关头,还是赶逐远离。他老是要她走:
“你先走!”
这一推,分了神,一个官兵自后袭击,石彦生为了保护红萼,咬牙身挡,吃此一记刀伤。另一突袭又来了。
红萼来不及答应,不加思索,顺理成章地,就承受了它。
她在咫尺之间,什么准备也没有,在他面前,生生受了这一刀,直剖心房!
任何事情要发生了,没有人是“准备好”的。总是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尽欢之际,悲从中来。
登峰造极,又一跤失足。
一阵眩晕,万物打转。血自心中狂涌淘空。
她身体很轻,如同飞舞。无定的一生,舞过来舞过去。大太阳照在脸上,眼睛干涩了,有很多话想说……艰辛地张开嘴……
她瘫软了。很不甘心。
“红萼!”
石彦生凄厉地大喊一声。
但她已如花瓣散落。
“我……冷……”
她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完就死了。连叹息呻吟都没有。死的时候,是一个庶人,是一个寻常老百姓。只想追随她看中的、心爱的男人。
石彦生如同被野兽当胸挖掉了心一般痛。他暴怒起来,完全失去理智,火一下子窜到四肢百骸,周遭都是兽,他眼睛噼啪作响,手起剑落,乱砍乱劈,见人就杀,一切修为悉数抛诸脑后。
他是为了索命。
当厮杀的时候,每一个敌人倒下了,他浑身有甜意,非常狰狞。力量像是倍增。
报仇!
见人就杀!绝不留情。
直到官兵全军尽墨了,他犹止不住自己,不断喘着气,向空中挥舞着利器——甚至一时间忘了为什么杀人……
援兵已至。
势色不对,石彦生被二人拖拽,半疯狂地,觅地而逃。
他再没机会回头了。
月亮很圆。
时近中秋。水上有精致的画舫缓缓漫游,丝竹管弦在伴奏着文人雅兴。河边一群小孩在点花灯。灯月光影幻作五色。
团圆节日,热闹喧嚣的世界在竹林子外面。
逃亡中的三个人,石彦生、郭敦、赵一虎,过了昼伏夜奔的两天后,已憔悴疲惫不堪。
这话是谁说过的?——当所有螃蟹都是横走,一只直行的,就没去路了……
月夜的竹影,连枝带叶,远看像一群披头散发的野鬼,近看却是一只只软垂的手,女人的手,死去的女人。
死亡接二连三,令他心冷。
望着夜空中的明镜,沉痛而沉默。
但沉默太久,足以令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又一次走投无路了。
赵一虎闷着粗嗓门:
“妈的中秋了,全城的人忙着过节,只有我们,忙着杀人和被杀!”
郭敦那失去两根指头的血手,此时才开始剧痛:
“我不想死!可怜我还没成亲。我弟弟还小,怎么养活爹呢?”
“哼!没做的事多着呢——我们原来不是好好的吗?”
赵一虎一脸冤枉道:
“根本就不关我们的事!”
“管他们兄弟谁是谁非?谁是好皇帝?谁是昏君?到头来,倒落了两手血。”
竟便向石彦生指控了:
“都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头颅割下让我俩带去吧,顶多兵变之事绝口不提,说不定保了一命——”
话还未了,另一个扇了他一嘴巴:
“你疯了?知得这样多,还能活?”
分不清甲或乙,他或他,二人噼噼啪啪地扭打起来了。都是迁怒:
“是谁说受不了,要下山的?”
“是谁贪吃肉?贪吃可惹出大祸来!”
一个卡住对方的脑袋往下摁,一个举起拳头乱捶伸腿狠踢,一来一往,人仰马翻地。
“还不是万乐成没义气?还不是那一万两黄金?还……”
一壁怒骂一壁揪斗,出手都很重。各人的血溅在对方身上。在边缘绝望地发泄。打得对方昏头转向。嘴角淌着残涎,又肿又歪。
“住手!”
石彦生忍不住了,跃将出去,半劝半打,动武一番才把二人分开。
三人均气喘咻咻。
在满月的银辉下,血污狼藉。
石彦生暴喝:
“想不到我们也来自相残杀!”
都怔住了。
潦倒地泄气。
难道这是自相残杀的年头?
石彦生感慨万分:
“我们都是军士,沙场战死,为国捐躯,才是大伙的光荣,现在?——”
他颓然坐倒,攒着眉,皱纹刻在额上,一夜之间,成为烙印。
“历史都不是真相。谁的力量大,谁的事迹就辉煌。”
若是当日全无诱惑,相见无事,则紧随太子建成杀进玄武门,也许反而一举把李世民等干掉……
奇怪,当这样设想的时候,他好像想通了一些,又说不上是什么的道理。
郭敦抹掉嘴角的血污,忽地又想提问了:
“我……心中另有一个问题,一直不敢问……”
“问吧。”
“怕人笑我幼稚。”
赵一虎气极,大喝:
“妈的你问吧!你还怕那老和尚不成?”
他鼓起勇气,生怕失言:
“真的,如果兵变是我方策动——我的意思,谁赢了,谁便去斩草除根……”
石彦生接着道:
“如此一来,对方便是‘叛党’,而追杀的责任,就归咱哥们了。”
必有千个家破,万个人亡。
当他们奉命去追杀“叛党”之际,一定也是理直气壮的。
难道自己的主人不曾起过杀机吗?
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
这沧海中的三颗小小粟粒,他们若非政治家手中的棋子,便是终于被消灭的证人——他们永远都不是英雄豪杰,一场场权力斗争的游戏,欲避无从。
那向往权力的,还没到手,将要到手,已经到手,想到手更多更牢,世情在变,他们的命运也随之而变,怎会有“自己”?
谁真正伟大?
三人静坐竹林,苦苦思索。
长夜漫漫。已是八月,难怪秋意袭人。打了个寒噤,不知因为风冷,还是人情之凉薄。
快到天亮时,忽然下了一场雨。
随凉风吹过,雨就来了。不大,却细、密,如粉般扑到他们那光秃秃的头颅。如一只轻抚的大手。
他们没动过分毫。
有禅院的晨钟自远处传来。
只觉得失是非一场空。一场愚弄,赔上一切。
石彦生眯着眼,雨铺满他,一头一脸。
他站起来。
两个曾经出生入死共同进退的部属,也如前站起来,追随着他。这位过去的大将军,向二人下令:
“你们走吧。毁容、改名换姓,当个普通人去。”
二人不知何去何从,仍是不想分道。
石彦生回头暴喝:
“走吧!”
他孑然一身,步入深山。
山如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