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也会疼

所以余忻的话楚怜听了进去,回去后她让卫松继续教她念字,努力多认几个字,尽量流利地说话。

余忻说,她不是傻,可能只是反应会有点?慢,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只要肯努力,她也能克服自己的困境。

楚怜这辈子没什?么梦想,离现在?最近的一个梦想就是可以和陈墨流畅地对话,可以站在?他的身旁,可以在?他说话的时候好好地接上他的话。

她把?那个叔叔给的笔记本回去后仔细地晾干,在?里面夹了她画的小卡片,为的也是想让他未来看的时候,可以体会到他父亲的这份厚重情感。

她想说,人这辈子要面对的痛苦真的太多了,与后半生那么多年比起来,父母关系上的不和平简直是最不值一提的。

一了百了,是最不值的那个。

七月初那阵,宜水镇出了大事。

有学校出事,镇上混子持刀砍伤了人,进去了好几个,街边治安管理愈加严格,很多娱乐场所也关闭了。

陈墨没有事做,整天泡在?网吧里,直到谭良翰那群人找到他。

“墨哥,有大生意,就他。”他们丢了张照片在?桌上:“做两天打手,一千块,去不,我们都准备去,这不,惦记着你呢才过来喊你。”

之前学校那事影响颇大,顶风作案,无疑插翅难飞,却仍有人为了钱铤而走险。

对方?家里有钱,仗着势力鼻孔翘到了天上,有人看他不顺眼,找人想去教训教训,只是对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谭良翰他们不够,还得要个硬拳头在?。

陈墨名声在?外,不少人忌惮他。

这也是他们打的主意。

陈墨目光都没落到桌上的照片上,他眼神寡淡地盯着电脑屏幕,淡声就应了:“行。”

几个人没想他会接这么快,面面相?觑,愣了。

但好在?结果是他们要的,不管怎么说,事办了,钱能拿到比什?么都成?。

“那这个周末,你准备下,咱们一块去吃个饭,老板请客呢。”

陈墨嗯了声。

打完了游戏,下午时分陈墨提着书包离开了网吧,经过镇上的学校,他远远就在?人群里看到街边摆着摊的熟悉身影。

水果摊在?学校边上摆十几年了,摊上是忙碌的老实中?年人,楚怜坐在?边上编着花绳,旁边是一个大约快十岁的孩子,估计是旁边小学的,戴着个红领巾,陪着她一块。

陈墨经常会看见他,也看见在?这里的楚怜。

她脸上总是挂着笑,不管别人神情如何说什?么话,始终如一。

陈墨一直觉得,她这样挺蠢的。

手里捏着的矿泉水瓶子扔了,陈墨收回视线,拎着背包走了。

-

“那个陈墨,真有这么牛?”茶馆弄堂里,几个人站在?墙边叼着烟,有人问?。

谭良翰点?头哈腰着,说:“是啊,您是不知道,他一来就撂倒了多少人,看着长?得瘦没几两肉,其?实骨头硬着呢。”

对方?嗤笑了声:“行,我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陈墨去的时候,一群人就等着他在?。

谭良翰瞧了他连忙赶了上去,小声说:“墨哥,前头那个就是我跟你说的老板,这次呢,就教训一个刺头小子,这小子脾气硬,上次把?老板给惹着了,所以才有了咱们的单子,你呢,多看眼色。”

陈墨神情淡淡,抬起眼皮扫了那几人一眼。

说是老板,不如说是街头混子,一群上不了台面的那种。

他没理谭良翰,推开对方?走了过去,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给个资料我。”

领头的人没回答,反而是先打量了他两眼:“你就是陈墨?”

陈墨嗯了声。

对方?扯着唇笑:“长?得是挺人模狗样,就是你一来宜水镇,把?我认识的朋友打得回去找妈?”

“不是娱乐而已么。”陈墨道:“专门喊我过来,总不至于是为了个人,找我麻烦。”

“倒也不是,就是想跟你说,人家是职业的,你能把?他打下去,你挺厉害。”

陈墨脸上一直没什?么神情:“我没什?么时间多聊,你们要搞谁,把?资料给我就行。”

一份资料被扔了过来。

“他呢,上个月把?我惹不高兴了,我就是想找你去给点?教训,说好了的,一千块,不会少你的。”

陈墨嗯了声,甚至是没多说价,拿着东西转身就走了。

对方?见过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不在?意价钱的人。

他本身也给人一种,其?实不是为钱的感觉,可做这种事的人不是缺钱又是什?么?还是说,人其?实有隐藏身份的大少爷,就是到这来体验生活。

怎么可能。

想着,后面走过来一道身影,他们见了,连忙收敛神色,喊了声:“忻哥。”

余忻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随意,视线看着慢慢走远的人,那张病态无害的脸,神色漠然。

“你们都见了陈墨了?”

“对。”

“觉得他怎么样。”

“脾气挺特别的一小子,挺横。”

余忻弯弯苍白?的唇,缓声说:“你们不要小看他,他这个人,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同时他家里很有钱很有背景。”

“有钱还会为了这一千块,来搞这种事?”

“他不是为了钱,他是个疯子,但是疯子最能做出在?你意料之外的事,要是以后能有他的帮助,做什?么事都能更?方?便。”

“比如,什?么事?”

余忻没有说,只是把?话题丢给他们意会。

他走了,回去的路上有风吹来,灌到喉咙里,他拿出手帕,咳了两声,之后感觉到什?么,缓吸了两口气拿开手帕,上面是鲜红的血。

他见不得风,一有风,浑身就会凉透,会咳血。

他身体虚弱,从小就是这样了,如果不是一年前无意带走那孩子给富商得到了一笔钱治病,他这条命根本撑不到现在?。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无限延伸,他想多活几年,想过更?好的生活,甚至,开始有了不同的野心。

其?实,他是被官方?通缉的走私犯,主要活动范围在?边界,走私、拐卖,什?么都做。

半年前东窗事发差点?被捕,他带着一条快死的命来到了这儿。

那是寒冬,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生命要被终结。

他在?一块冰凉的草地躺平,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想着,若是有人能救了他,他一定洗心革面,好好报答对方?。

于是,他遇到了陈墨。

他真的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来到这个镇,遇到这群人,感受这里的慢生活节奏,甚至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眼睛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清亮的小姑娘。

可是啊,一个骗子做的承诺怎么能信呢。

洗心革面于他,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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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第二天就去了地方?。

对方?是个高中?生,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人,反正?按照要求,他只用卸了人一只手,这对于陈墨来说很轻松。

只是说难熬的可能是等待的过程。

陈墨就在?学校外等着,过程里抽了好几根烟,之后放学的点?学生们一窝蜂地出来,他远远就看到了资料上的男孩。

对方?在?和同学说话,笑容洋溢,整个人拥有着青春的那种朝气蓬勃。

他拿起手边的一块砖,掂量掂量,正?准备上去,突地有人拦到了他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是熟悉的声音。

陈墨抬眼看去,才发现是楚怜。

这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他的动机,见他起身,连忙就拦了上来。

楚怜有些紧张地看他手里砖头,说:“你要去打人吗?”

陈墨没理,要越过去。

楚怜却坚持不懈地拦住他:“陈墨,不要。”

陈墨这才直视她:“滚。”

楚怜是怕他的,但又不那么怕。

她看陈墨在?这好久了,学生出来后一直盯着一个人紧接着就拿起了砖头,她有种预感,所以才会过来。

“那个人,我认识。”楚怜心里着急,努力地把?话说清楚:“他,是贫困生,一直过得很艰难,他平时一直都在?努力学习,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你不要打他,有什?么冲突,好好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陈墨的视线慢慢落到她脸上。

他丢了手里的砖头,揪起她衣领,他身上的气息骤然离近,楚怜的心一下提到了顶上,紧张又害怕地看着他。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呢,我做什?么跟你有什?么?你上辈子是不是癞皮狗转世的,我骂你你不听,打你你也不走,怎么,非要逼我是吗。”

这会是学生行人来往最多的时候,陈墨说话声音没有掩饰,经过的人全都投来了注目。

楚怜对这种感觉有阴影,她其?实很怕这种被围观被嘲笑的感觉。

她的手指开始发凉,却还是坚持道:“我没、没逼你。”

“我知道、知道你在?为妈妈伤心。”楚怜说。

陈墨的神情凝滞,看她的眼神变了些。

楚怜以为自己说这个有用,她记起来了什?么,连忙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之前那个小笔记本,翻开递到陈墨的眼前。

“我知道,你阿爸肯定做了很多,特别伤你心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你阿爸心里一定不是这样想的,这上面是他的字迹,都是他想写?给你的话,你看。”

陈墨的视线移到那上面,看到上面的字时目光逐渐转冷。

楚怜却还像保持着什?么希冀一样,说:“可是,就算母亲不在?了,也没关系。只要,只要有父亲在?就好,你和父亲有误会,是没有说清楚,可以、可以试着去给双方?一个机会,父母,一定是疼爱你的。”

楚怜断了断,继续道:“我相?信,阿姨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只要你好好的,肯定比什?么都好。”

陈墨眼里有些情绪闪动,面无表情。

她以为这次他可以想通,没想陈墨直接将她甩到了地上。

背脊上是生硬的疼痛,楚怜吃了满嘴的灰,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眼前,笔记本整个摔散了,纸页飘了满地。

陈墨脚踩上那个笔记本,眉眼低垂:“楚怜,你太自以为是了。自己的生活都过得那么不好,那么不幸,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来指指点?点?。”

“讲那么多大道理,你以为自己很懂吗?可你不也是别人眼里嘲笑的对象,你看啊,所有人都在?耻笑你,你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还活着做什?么呢?拖累人吗?”

楚怜有被人伤害过,也被人欺负过,她都不怕。

可她唯独没想过,陈墨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把?她推到人群之下,拿这些话语来伤害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笔记本,也知道周围不少人在?看着她。

她心里有些麻木,慢慢撑起胳膊站起来,低着头,缓缓说:“我,我没有想拖累人,我真的只是,只是想你。”

陈墨盯着眼前的女孩。

他就看着那个眼里从来清亮、仿佛带着光一样的女孩,头一次看他的视线里没了光。

整个灰暗了,仿佛是对他失望一样。

楚怜说:“我,也不是那么强大的,我也会疼,也会哭。”

“你如果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找你了。”

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陈墨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戳中?一样。

漏了一块风。

他还从没这种感觉。

他感觉刚才自己的话好像真正?地伤害了这个女孩,如他的愿,他感觉,或许以后她真的都不会再来找他了。

楚怜什?么都没再提,转身走了。

独留他站在?原地,连这一次过来的目的都仿佛遗忘。

后来陈墨没有去找资料上的那个人,他冷静了下来,好好捡起那个笔记本拼凑起来,认真地看了一遍。

确实是他父亲的字迹,只不过他和他父亲之间的问?题并不可能因为这区区几页话就可以和解。

但无疑,他的状态确实理智了些。

陈墨好好去找了那个别人要报复的人,对方?是一个普通单亲家庭的孩子,他父亲很有钱,只是不管他,那个孩子性格一直很开朗,即使从小到大没怎么感受过爱,在?学校里评价仍然很好。

他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只不过这个自己是朝气蓬勃的,而他,是阴郁之下的。

陈墨这才知道楚怜的用意,原来上一次说礼物,不是要送他什?么,而是想要让他知道这些。

那个姑娘,虽然傻,但内心一直是热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