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救赎他

后来那几天,确实没再网吧门口看到过楚怜。

陈墨的生活如以往一样,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有几?个狐朋狗友,关系最要好的算谭良翰一个,再?就是余忻,前者也就是那一群人里头的混子,余忻算是比较清流的一个,他性格跟陈墨比较像。

他长得清瘦,皮肤也白,有时候看着跟什么病重得不行?了似的。

他不爱打牌,也不爱打游戏,整个人斯斯文文的,平常做得更多的是听戏曲,他就住陈墨楼上?,偶尔两人打个照面还会一起去吃早饭。

时间久了,关系也就好了。

认识他是因为去年冬的一场冷夜,陈墨是在山脚下的路边看到他的,当时他气喘吁吁像要死了似的躺在铺着冰霜的草坪上头,身上还沾着血,怀里抱着一个背包,身上穿得也单薄。

那会儿温度差不多要零下,他嘴唇冻得都紫了,明明人也能动,却像不怕死一样,僵直地躺那儿。

陈墨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当时也没准备管,只想去扶一把,问他在这干什么。

他就说等死。

陈墨当时嗤笑,说自己这样了都没死,他死什么。

余忻多看了他两眼,接着闭上眼,没有再?多说。

可陈墨还是伸手去扶了他一把。

他接受了陈墨的帮助去了镇里,到医院去诊治,接着带他到自己屋里上?了炭火给他取暖,还泡了姜茶。

陈墨没有问过他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又为什么身上会带伤在那等死,再?者,他从哪里来,又是做什么的。

他们之间隐隐有种?默契感,互相都能察觉到对方有故事,但都选择不说。

从此,宜水镇多了个暂居的过路人。

余忻是陈墨朋友中最有情调的一个人,他租在陈墨楼上?,他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还搞各种?装饰在墙上?,每次去他屋里陈墨都会问他是不是娘,余忻也不怎么说话,每天基本上更多的是待屋子里。

他有病,身体上?的病,经常就会咳,有时候还会咳出血,陈墨问他怎么了,他就笑,说要死了,陈墨也懒得说他。

后来,他也知道经常会有个小姑娘来找陈墨。

余忻问:“那个叫楚怜的小姑娘喜欢你,是吗?”

陈墨淡道:“没有的事。”

那时候他们就站在欢所街的街头,楚怜父亲经常会在这条街上?摆摊,楚怜有时候就跟着来玩,惦记着陈墨,时不时就会装着过来买橘子汽水,实际上?就为了远远看他一眼。

小女孩的心思以为他们不知道。

实际上?,这群男的心里比谁都透彻。

余忻远远看见了楚怜,说:“小姑娘长得还是挺伶俐的,那双眼睛漂亮,晶莹剔透的。”

陈墨看了眼,说:“傻子一个。”

“她傻?那你怎么还管她。”

“我管她什么了。”

“你上?次回来,我看到你一直在关注她有没有跟着你。”

“别说屁话。”

余忻笑了声。

“我没瞎说话,是真的。一个人再?不喜一件事物也会成为习惯,她跟着你久了,时间一长,就算是条件反射你也会第一个看她还在不在那。”

他看那女孩印象就挺好,那张脸又漂亮,看着就纯净。

除了脑子有点不好使,可是,胜在干净。

-

六月底,楚怜卖橘子汽水水瓶的时候到了。

她喜欢喝这个,觉得冒着泡泡跟太阳一样,喝完了就会把玻璃瓶给收集起来,等月底街上?收废品的老爷爷蹬着小三轮过来,就一麻袋地往外提。

玻璃瓶回收价低,也只有这个老爷爷愿意收,一麻袋好歹可以换个几?块钱。

又能买个两瓶橘子汽水儿。

楚怜隔壁家有个叫卫松的小男孩,家里也挺惨,父母早亡,也就爷爷奶奶带着他,孩子九岁,正上小学三年级,有时候就系着红领巾从她家门口过,俏皮地喊一句阿怜姐姐。

周围的人知道楚怜傻,都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多是冷眼或披着关心外皮的嘲笑。

只有卫松天真,也不笑她,每次还会好奇地跑过来看楚怜在干什么,她卖瓶子,他就帮着提,时不时喊句姐姐,楚怜就会摸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去小卖部,拿着卖来的钱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就分他一瓶。

小卖部门外有个长椅,姐弟俩就一人一边,坐那儿捧着水瓶咬吸管。

“阿怜姐姐,你说咱们镇子外的世界是什么呀,我爷爷说了,人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了书考上?大学就能走出去,看看外面,可是,我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楚怜也不懂,就指着他书本上的一段文字给?他看。

上?面是人生两个字。

书本说,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旅程,孤独又乏味,可是人就要从中找到乐趣,克服困难,做自己的事,从而实现自己的价值。

怎样的人生才算有价值?为自己做贡献,为社会做贡献。

小学课本都是积极的,能有这种?稍显成熟一点的语录都挺格格不入,可是,又确实挺在理。

楚怜也不认识几?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那句话。

她照着读:“好好读书。赚钱,养爷爷。”

卫松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才几?年级的他什么也不懂,就听进去了这句话,所以未来人生十几?年,他都在很努力的学习。

楚怜揉了揉卫松的小脑袋。

她就是觉着自己这辈子读不了书,识不了几?个字,就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小松聪明,脑袋瓜子机灵,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

而卫松则打开自己课本,孜孜不倦地教楚怜识字,楚怜会读的字基本都是他交的。

其实楚怜也不是学不来,就是容易忘。

卫松一个音节的教?,慢慢学到了一个墨字,楚怜指着这个字,想到了那个人,她就记住了,她知道他叫墨,他姓陈,叫陈墨。

这两个字她都是单着记,回去后,半夜也不睡觉,躲在被窝里拿着笔在纸上?写他的名字。

楚怜不识字,写的字却很娟秀,一笔一划,都是她认真写的。

后来她就学着折千纸鹤,把每个带有他名字的千纸鹤装进瓶子里,存了满满一罐。

只是那段时间她都不敢去找他,陈墨总是会冷着脸,上?次也说过看见她就会打,楚怜心里多少?还是怕的,怕他,但又好奇他平时的生活,还是会悄悄关注着。

之后经过欢所街的时候,就有一个皮肤苍白模样清秀的男人靠在墙边,淡笑地看着她。

楚怜觉得对方奇怪,也不敢多说话,就怯生地过去。

没想他先开了口:“楚怜,陈墨他每天晚上?都在拳场。”

楚怜停住脚步,有些讶异又迟疑地看他。

她不知道他怎么认识陈墨,可能,是陈墨的朋友。

也许是知道她怕生,余忻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见他,这不是告诉你吗,他每天都在拳场赚钱,你知道吗,那个地方,很容易出人命的,他不想要自己的命,他有抑郁症。”

楚怜愣怔着不说话。

“他母亲不要他,离他去了,他和他父亲也没有感情,他是放弃了生才这样糟践自己人生的。你知道什么是抑郁症吗?深度抑郁,时刻都会想死,徘徊在死亡边缘,需要一个人去拉住他,如?果没拉住……”

他抬起手,手指像丢落花瓣一样在楚怜眼前点过:“砰,可能就永远失陷了。”

他说话声音温柔,连模仿重物落地那种声音都惟妙惟肖,加上?那种平和的神情,莫名瘆人。

可是就是这句话,真的吓到了楚怜。

她开始想到陈墨每天那么晚回来,偶尔身上沾着汗味和丝丝血腥味,他的手腕总绑着东西,他的身上总容易有伤。

他那张漂亮的脸,总会挂彩。

那一整天,楚怜心里都被余忻的话给?占满。

她开始担心陈墨真的会像余忻说的那样,死亡,怎么可能呢。

她是病人,最清楚死这个字意味着什么,她比平常人更加惧怕那个字,因为从小到大都听多了旁人说的“你怎么还不去死,拖累你父亲”,“阿怜你这病会不会死”,她很怕。

她怕陈墨也会这样。

可是连她这样的人都还在努力生活,他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那天夜里她真的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

她想见他,她在夜里踩着石子跌跌撞撞往前走,任由风贯彻进喉咙,可她这辈子没有这样义无反顾满腔热血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谁说她是病人,她也有了想拯救的人,也有了想去付出奉献的人。

她想好好告诉他,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要好好活着,只要积极面对,什么都会有希望,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眼里还有光。

只要是他,一切都值得。

可是当楚怜找到地下拳场位置的时候。

拥挤的人群里,她望不到他,她却成了众矢之的。

楚怜看到了台上的陈墨,他嘴角带着血,视线紧紧盯着他的对手。

就是那抹伤痕,那抹血,让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可在楚怜眼里,这不仅仅是一场博弈。

人在溺亡的最后一刻永远不是拼命挣扎,而是脱力下沉,他的眼里不是求胜,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他本身就不想继续活。

“陈墨——!”在开场的前一秒,楚怜抓着护栏的边清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的那一场,无疾而终。

楚怜这个名字在地下黑场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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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中止,后台换衣间,安静至极。

陈墨冷着脸打开自己柜子,把里头的跌打药酒丢给了她。

楚怜没接住,东西砸到她手上?,又掉到地上滚了几?圈。

她不敢说话,无言地弯下身去捡。

之后,打开药酒准备往额头上抹,结果刚闻着里头那股冲味,呛得眼睛飘红咳了两声。

陈墨看了她一眼,看到她额头上的包,又瞧见她那蠢样,冷着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这傻子是图的什么,大晚上?的疯了似的闯进来,还喊人家陈墨呢,你没看她那样,还搞得那一场被迫中止。”

“是,也没亏得笑死我,一进来人没叫上,自个儿倒是先摔了,脑袋磕到台子上?。”

“听说家里也可怜,早死的东西。还喜欢人陈墨呢。”

这些话,清晰地透过不隔音的墙传进来。

楚怜听多了,知道人家肯定是在笑她,也习惯了,每次遇到这种?事就低着头不说话。

虽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低落的。

但这次事情也是她的错,她不该冲动,不该莽撞不懂规矩跑过来喊他,会影响他。

陈墨拿过柜子里自己的衣服,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短袖给?脱了。

楚怜刚好想问这药是怎么抹,支支吾吾准备开口,结果一回头,正好就看见他脱了短袖后赤着的上?身。

她赶紧又转过了身。

陈墨很迅速地把短袖给?套上?。

外头的人还在说,像是过不了那个劲似的。

“你说那傻子家庭背景是怎么样,她这样,她爸妈知道吗,没拉去治?”

“不知道,估计治不好了吧。”

越说声音越清晰,像是肆无忌惮,习惯了这种?事,所以讨论起来也把不着度。

陈墨却站不住了,拉开门,道:“都他妈闲得蛋疼没事做是吧,这么会背后嚼舌根,来当着我面咱们探讨探讨,早死的东西说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