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忆的人,一座陌生的城。
现在再结合这些去细想,这些难道真的是巧合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是怎么来的?她是孤儿,被裴家收养?还是说从头到尾有?一个人充当骗子?的角色,骗了她八年,她可能只是这条地下链里再平平无奇的一员。
她被某人盯中,觉得有?利用价值带到了裴厌面前。
而裴厌一眼相中了她。
可是,她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呢。
这些问题是楚怜怎么想都没想明白的。
从柯繁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起。
柯繁说,她本来所在的城市是江南,一个平平无奇居住着许多居民的小镇,宁静祥和。
那里多雨,很多年前一场泥石流毁了那座小镇,再也不能居住,原住民们渐渐搬离。
后来,那里成了空镇。
柯繁说,她就是从那个小镇而来。
他?还说,她本来是有一个家庭的,也许有自己的家人,或者更多。
但具体她的过去无人可知,无从探寻。
楚怜抽空跟着柯繁去了一趟他?口中所说的空镇。
柯繁开车带路,他?也不熟悉具体路线,两人在路上?耽搁了好久,开了十几?小时车才在附近居民的指引下?找到了荒废的那座小镇。
说是荒废也算不上?,只是确实很古朴了,有?着许多没修缮过的楼房,有?的烂了墙有?的围墙上?缺了角,大街上?还有?一所空了的小学,周围有许多商铺,只是都关门了。
“这里的居民都有国家特别补助,后来隔壁镇发?展起来都搬走了,这里这么偏,谁还住呢,也只有那些被遗忘在这里的。”
柯繁关上车门,指指坐在小学门口躺椅上?的某个老人。
楚怜对这些倒不怎么关心,她四处看着,眼神淡漠。
柯繁说:“这边以前还是挺大的,酒吧、网吧,都有,还有?这儿的孩子都爱去玩的旧操场,下?午的时候很多人会去那里打?球,女孩子?就坐在看台上一边聊天一边给人送水,听说还有?拳场呢,地下黑场,就有人喜欢在里边打拳,可以赚钱。”
楚怜没什么反应,只往前走着,渐渐到了一片空旷的平地,两边有?着高高的篮球架,周围是水泥的高台,这也就是柯繁说的看台。
她走了过去,手指触上看台,轻轻抹了抹。
一些灰尘泥土落了下?来。
上?边积了多年的尘土。
明明是很陌生的位置,楚怜却不觉得排斥。
仿佛一些潜意识的熟悉感刻在骨髓里,那是种她怎么样也忘不掉的熟悉感。
楚怜静静感受。
柯繁就盼着楚怜是不是能记起来什么。
楚怜说:“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柯繁道:“不知道,可能时间久了你忘了,那些,只有裴厌才知道。”
裴厌。
楚怜在心里把这两个字复述了一遍。
是,她经常会头疼,以前就有这毛病,每次发作时像针扎,严重的时候能疼几小时,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她有心理疾病,所以延伸到了生理上?。
她从未想过,这些会和她的记忆有?关。
原来,是她忘了一段什么,她不属于那个繁华的首都都市,她是来自另一个城市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个有?缺陷的人。
是裴厌告诉她,她没病,她很好。
那是她一睁眼就看见的人,他?很温柔,最会的就是用柔和的语气喊她阿怜,心情好的时候就轻轻给她理头发,他?总说阿怜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她不是孤儿,她有家。
可是,这一切都是骗局。
怪不得她经常头疼。
她不是楚怜。
那她是谁?她过的这几?年又是怎么来的?
这一切,全部无从得知。
两人返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楚怜从离开那里起就沉默无言了,要来柯繁的鸭舌帽戴着就窝在副驾上?睡觉。
柯繁本来以为是在睡觉,后来出去买水时回来透过车窗看她才发?现不是。
楚怜窝着身子侧着头对着车窗出神。
他?本来想递水过去的,瞧见她这样,一声怜姐也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最终咽了下?去。
车程有?十几?小时,柯繁一路未眠,一路开了回去。
抵达的时候天蒙蒙亮,他?问:“怜姐,我送你回去休息?”
俩人这行程也突然,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应,他?以为是默认了,许久,才听见楚怜很淡的一句:“能去探视裴厌吗?”
柯繁愣了下?,最终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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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厌吧,性质太严重,说见也难见,但说不好见,有?办法也能探视到。
他?没什么亲近的人,姓裴的现在各自难保,也没人来管在里头等审的裴厌,这些天唯一申请来探视他?的也只有楚怜。
柯繁还是费了一些工夫的,往上?递了好几道申请才争取到这么一次机会。
陪楚怜去看守所的时候是个阴天,他?看着楚怜进?去,之后就在外头不远处的墙角等着。
柯繁漫无目的地看天,右手又捏着烟,悄无声息地在墙边磕了下?烟灰。
他?视线盯着楚怜进?去的方向,吐了一口不存在的烟雾出来。
探视,嫌犯那边也是提前知道消息的,会被带到特定的位置等候。
楚怜专门申请也是希望可以有?一间单独的审讯室,只有她和裴厌。
他?们之间简单聊聊。
楚怜推门进去时里边光很暗,空气里有?种长久封闭的浸湿感,有?点潮,没有多少天光,主要靠的还是室内灯光照明。
裴厌坐在长桌的那边,手肘搁在桌边,手上?戴着手铐,很平静地看着她。
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平静时极致温柔的眉眼,戴上眼镜后又多了隐形的斯文感,可这张优质的外皮下是个禽兽。
男人头发长了些,快遮了眼,镜片上?也沾了点雾气。
楚怜拿着文件走进?来,平静乃至毫无其他反应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来。
行云流水,丝毫不沾私人情感。
或者说如此像个陌生人,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裴厌也知道,可能楚怜早就开始希望自己可以对他是这个态度,现在不过是完成了而已。
他?轻笑了声:“所以当初费尽心思想搞我,也是为了今天吧。”
楚怜置若罔闻,说:“这一次是争取来的私人探视,谈话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有?什么我们都可以这个时候说了,等以后你移交了司法机关,就难见了。”
“你过来只是想说这些?”
“不啊,有?挺多想说的。”楚怜低头翻阅文件,淡道:“过来也是想大概和你谈谈以你目前罪行,最终获刑大概率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抬头:“律师大概率预测,也许,是死刑。”
裴厌什么神情都没了。
他?慢慢往后靠,透过镜片看着她的笑。
“专门过来一趟就只是为了刺激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
裴厌心思却没在这上?边,他?甚至丝毫不关心,只看着她这个人,从上到下,从她的笑到她的内在。
他?说:“这些天你过得倒是挺好的。”
楚怜说:“有?厌哥的庇护,怎么能过得不好呢。”
“庇护,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想把你拉进?来,毕竟我这个人这么自私。”
“你要是真的有?那个想法,也许现在就不会输得这么惨。”
裴厌慢慢面无表情。
是啊,他?那么自私,却始终舍不得对楚怜下?狠手,这些年那些会和犯罪沾边的事永远不让她接触,后来知道她对自己有?异心也睁只眼闭只眼,直到知道她妄图收集证据举报自己时也只是恼怒不争,却也没有说真的把她摁在那个台子上?好好折辱她。
那是他的阿怜,她舍不得。
可是楚怜不见得,两年前她就在私下?搜集证据了,先是老费,再是去年年底接近陈墨,她其实一直在妄图端了他?。
这一次,那天晚上?也是楚怜提前向警方递的案,谁又知道他?们私下?部署了多久,只等他?端不住。
最狠的人明明是她。
“楚怜。”他?由衷地点评:“你真的狠。”
“也是学习的厌哥的精髓,人在世上?,不狠一点又怎么给自己打?拼呢,难道永远做别人的傀儡?”楚怜说:“做几?年也就算了,是吧。”
楚怜也不浪费时间,道:“其实我专门过来也是想和你进?行一个谈判。”
“什么谈判。”
“你在我这好好交代一些事情,我保你最高可以不获死刑。”她道:“我的过去。你把我弄到这里来之前,我是谁,我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又是什么样的背景,全部告诉我。”
裴厌轻呵了声。
“你凭什么有?十足把握我会告诉你。”
“就凭我足够了解你的性格。我知道,咱们的厌哥那么怕死,怎么可能真的这么洒脱呢。”
裴厌侧低着头,瞧着地板盯了好久,最后轻笑了声。
是,楚怜确实了解他。
他?还真不想,要是真就这么死了,还真挺遗憾的呢。
“有?烟吗?好久没抽,想来一根。”
楚怜丢了根过去。
裴厌戴着手铐,却仍然动作娴熟地叼住烟,又凑着手摁下?楚怜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燃。
火光四起,也是熟悉的烟味。
他?心满意足,感受着这种气息,很低地喟叹了声。
接着散下身子往后靠,侧着头盯着楚怜看。
他?说:“我还是更喜欢当初你的那种稚嫩样子,漂亮,青涩,眼里也有?光。”
“可是现在不行了。”
“现在你变了,是被我教变的,我教你一点点变得这么决绝,到最后,刀子?反而扎在了自己身上。”
“你知道吗,那年。那年你才十九,我二十四。”他?靠着,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小天窗,似回忆:“我看你就像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什么记忆都没有?,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又那么纯净漂亮,你说那时候换做是哪个男人不会心动呢?这样的一个女孩,谁都会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