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喜欢你

那是一场十几年罕见?的暴雨夜。

泥沙滑坡,路面被淹没,夏日温度如蒸炉一般热,所有人只能待在屋子里,如?困兽。

雨水大得好像能把人砸倒。

一道身影在雨幕里呼喊,狂跑,由远至近,天空滑下一道闪电、雷鸣,仿佛老天降罪。

“阿怜,阿怜……”身影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撑着膝盖狂呼吸,黑发全湿紧贴在额上?,衣服浑身湿透,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黑暗的道路。

他撑起身子准备继续往前?找,胳膊陡然被人拉住。

“你不要命了?说了最近天气恶劣在家好好待着,大半夜的非要像个疯子似的出来喊,那人丢了就丢了,不过?是个傻子!”

手?被他狠狠甩开。

“谁跟你说她是傻子了?你再说一遍?”

对方往后退了步:“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仔细看他现在的形象,男人浑身颤抖着,手?指、嘴唇,全部都不可控制地颤抖着,他眼底暗红,手?掌上?还流着血,与雨水相交成了血水,看着骇人,真如?一个扯不住的疯子。

“昨天叫你不要去打那场拳赛,你不听,伤口都没处理,你不是很讨厌她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他怎么知道,他现在就失了智,知道她可能出事,完全连思考都做不到。

“她失踪了一晚上?,就算是死外边都有可能。”

“谁说她死了?她没有死!”

看他像疯了,人也害怕,不想继续相劝,赶紧的走了:“反正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这样大的雨,要不是身任镇上?一职要管理好镇里的各种事情,他才不愿意趟这样的浑水出来淋雨劝他。

一个打拳赛出身的混小子,有什么必要。

男人拼命深呼吸着,寻找暴雨下的空气,他独自在原地站了良久,直至周遭只剩他一人。

紧接着拔起受伤的腿继续往前?走,可镇子这么大要找到什么时候,这么久了,她可能被带走到很远的地方,可能被打晕了,可能、可能……

没走出几步,他陡然瘫倒跪在了地上。

也?许是更加深信了某个可能性,手?掌颤抖得更加厉害。

她被那群人带走了,她死了,那个傻子真的再也?没有活在这个世上?。

都是他,全部都是因为他。

手?掌的血流得更狠,沾满砂砾,雨水,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痛苦地攥紧手?。

前?面忽的传来脚步,很局促,非常细微的声音被这场大雨掩盖。

他抬起头,对上一个无辜瘦弱的女孩,她撑着伞立在雨幕中看着他。

那是张很漂亮的脸,即使神?情微呆仍掩饰不了那张脸的精绝。

此时她手?足无措,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以至于超出她预期的事。

看到她,颤抖痛苦的男人忽而停下了一切动作神?情。

整个世界仿若宁静了。

片刻,他猛然站起身走过去,狠狠抓住她胳膊,咬牙道:“你去哪了一晚上?不见?人影,不知道最近外头多乱?就不怕在外边出什么事?!”

女孩怯懦地动了动唇,解释:“有……有事……”

“有事?什么事。”

她又说不上?来,一副傻劲。

他又气涌上?来,像是自己刚刚那番表现特别可笑。

那他是为了什么,以为她出了事或是被别人给带走,出来找了大半夜,痛苦地哭了,跪到了地上,偏偏这一幕还被她给看了见?。

被这样一个傻子。

“你有什么事要做,不知道自己多蠢吗,你能做什么?你把别人的感受当什么了?你出去添什么麻烦?”

可能是这样的话她听了太多,以至于此刻听着都没有什么感觉。

她盯着他看,目光一如?既往地泛着无辜劲。

看得人心烦。

她撑着伞,一手?唯唯诺诺地在荷包里翻着什么,最后翻出了一个小药盒,包装盒都被压烂了,她衣服湿了一块,也?溅湿了点那药瓶。

即使这样她也?将这东西视如?宝贝一样护着,仔细地擦了擦上边的灰,像献出手中唯一至宝一样递到他眼前,眼里闪着光。

“药、药……”

他皱紧眉头:“什么?”

“墨、墨墨总是流血,有了药,就不会流血,不会疼了……”

他骤然沉默,整个人像被什么袭中。

她为什么会出去?他比什么都清楚,那些人肯定是拿他骗了她,告诉她去城里买药,这样他就不会受伤了,她那么牵挂他的,一定会去。可城里离这儿又有多远?外面这几天天气恶劣,她走上?一整天都到不了。

他又低头去看她的鞋子,鞋子破了,整个湿漉漉的,沾了不少灰。

再看她这个人,浑身脏得不能再脏,不能再可怜。

即使这样,那瓶崭新的药却被她护得好好的。

可她一个口齿不清,交流有障碍的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买药,别人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会用怎样的语气凶她?

想都不敢想。

可是,可是。

可是这一切又是因为谁,是她自己吗,不是。

他每天的生活她一个傻子不会了解,她只看到他受伤了以自己的认知觉得他会疼,所以就奋不顾身去为他做所有能做的一切,她一个傻子懂什么,知道什么?那么奋不顾身,有什么必要?

他怔了。

她以为这样他会开心,期待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

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泛着沉色的眼。

药却忽的被他掀翻,甩了出去落到地上,在雨夜的地面上滚了两圈,女孩也?被他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步,要冲进雨里去捡那瓶药。

胳膊陡然被他钳住。

“谁要你去买药了?谁要你管了?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少女惶然,怔然地看着他。

可她越摆出这样的表情,他心里的情绪就越翻涌。

“谁要你喜欢我,谁稀罕你的喜欢?你看清楚我现在的样子,你看看这样的人需要你的喜欢么?我打拳赛,我在外边打架,我赌钱,我什么都干!我这人是个疯子,有心理疾病,你看清楚这样的废物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他凶狠地说着无比绝情的话,又狠狠呼吸着,声线发着颤。

“我让你滚,你不滚;我拿水泼你,你不走;我拿石头砸你,你也?不走,你是想怎么样?企图拿这样的戏码让我怜悯你?你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怎样,你告诉我,嗯?”

此刻他的形象很骇人,双眼通红,浑身湿透,还淋着雨,像个亡命之徒。

要是别人,早被吓跑了。

他还记得她向他告白时的样子,磕磕绊绊说着一句喜欢,周围人哄堂大笑,她红着脸,却也什么都不在意,甚至担心他的情绪会怎么样。

她永远都这样,不管受多少欺负也?不吭一声,俨然一个傻子。

可是他这样的一个人,她到底是喜欢他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看什么陌生人。

虽然她平常也?是这样的。

可此刻叫人觉得陌生,叫人觉得好像下一刻她就真的会走了。

她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巾,抬手凑到他的下颚旁,去给他擦。

上?面沾了些血,混杂着雨水,让他那张脸都变得辨识不清。

她口齿不清地说:“伤,痛不痛……”

就是这么一句话,如?穷弩之末,压断了他心中最后的一根弦。

他什么神?情也?没了,颤抖地看着她。

画面戛然而止。

那一刻的雨势,和现在温度的冷意形成正比。

楚怜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

她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神色寡淡的男人。

陈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搁在门边的灯光按钮上,直直地盯着她,手?里提着一个背包。

楚怜回过?思绪,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触在墙上?,她收回了手?。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走了进来,将背包丢到沙发上?。

楚怜说:“没事做,想着来这看看,不行么。”

“没说不行。”陈墨垂着眼,道:“就是下次要过?来提前跟我说声,我做点准备。”

“什么准备。”

“买菜。”

楚怜微微讶异,却见男人认真地走到厨房的窗边拉开了窗户,真的拿下墙壁上?挂着的围裙准备系身上?。

她还以为他是准备放些什么狠话或者是继续跟她周旋两圈。

没想,是这些。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没有。”就是有点恍惚,这种人间气息的烟火感,仿佛真的是要踏实过?日子似的。

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本来还想着结婚了能怎么样,去了他陈家,感受豪门内部的勾心斗角,没有,就是很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买菜、吃饭、添置生活日品,陈墨的生活很平常。

她走了过?去,道:“怎么不去外边吃,自己做饭?”

“是啊,天天去外头多浪费,有那个条件就自己做做了,不过?楚大小姐不食人间烟火,应该是没进过?厨房吧。”

“算是,都有阿姨做饭。”

陈墨笑了声:“那以后省事了,你把工资开给我,我做饭给你吃。”

“可能也不行。”

“怎么?”

“我口味比较挑,你做的不一定合我口味。”

“那也说不定,我可以学,没什么是学不来的。”

楚怜说着往旁边走,大致地打量这间屋子的厨房,也?是有些年头的装修,但厨房里边被人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他是个做事麻利的人。

陈墨一手?捏着烟,一边单手?洗锅。

这会儿他系上了围裙,从背影看他这个人要比平常随和了不少,看着就像个脾气顶好的居家男人,哪还有先前?那张狂样。

可是这也?可能只是他的面具。

每个人都有一面伪装的面具,平常在人前?是什么样,另一个被藏得很深的又是什么样?没人知道。

那么,陈墨这个人的另一面呢?

楚怜就在他身后,在料理台边倚靠着,用视线上下考量着他这个人。

他忽而回过?头,问:“对了。”

“?”

“那会儿我进来开灯的时候看到你站在那儿发呆,是想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