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雪由江衍扶着,脸色还有些发白。虽然不知道方才与唐晴川对战时的那一股霸道的灵力是怎么回事,但很明显,那股灵力帮了沧雪速战速决,却也对她这种天生灵脉脆弱的体质产生了不小的伤害。此时,她用嘲讽的眼神看着躲在黑袍中活像个黑粽子的血辉,略微直起身道:“辉族长一把年纪了,还亲自走一趟青丘也不容易,既然来了,自然要留下来好好喝杯茶了。”
她那微微有些卷翘的睫毛掀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也好方便将一些烂账来算算。”
沧流一向觉得这丫头张狂的脾气容易惹事,然而此刻,他只觉得这丫头一张嘴,就是解气。
这脾气,也不知像谁。
沧雪挪开了江衍的手,就要上前。江衍担心她,不由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沧雪一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回手拍了拍他拉着自己的手,然后还是走到了沧流身边。
那个眉眼弯弯的笑容很短暂,却如春风般柔柔地拂过江衍的心间,有让人微醺的温暖。
沧雪一步一步站到了沧流身边。此时的她,不再只是个不可一世的野丫头,而是真正的青丘帝姬。
血辉干笑了两声,道:“看来帝姬已经和晴川太子交过手了,只是青丘与人间洛桑皇室也算是世交了,帝姬下手不知轻重……”
“他算个屁。”沧雪一本正经地出言不逊道:“放心,我留了那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一口气,他应该能撑到回去被他爹废掉。”
血辉万万没想到,他给了唐晴川那颗能提高灵力的丹药,就是希望那个废物能够多拖一阵子,谁知那小子不仅抢皇位不中,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沧雪已经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他现在不仅已经失去了挟制沧流的筹码,还把自己亲自送上了青丘任人宰割!
沧流重新坐回了上座,看着血辉以及他身后个个僵直了后背的赤狐族长老。赤狐族怎么也算是青丘的一部分,跟了青丘那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说今日一朝就能完全铲除殆尽。所以,沧流还是留了几分情面,道:“血辉,你用帝姬来威胁本帝,抢夺象征人间和妖界和平的荼锦花,还在人间造下杀孽,即便本帝念在往日的情面,神界天帝也不会就这么了事。今日,你以及你的同党若是肯乖乖俯首,本帝可以放过赤狐族其他无辜的人。”
沧流难得对人有这等耐心,可见是给足了赤狐族颜面。可血辉偏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他黑袍中露出一双血色的眼睛,黑袍下那双鸡爪也伸了出来,发狂般大笑道:“沧流,你从前可不是这副缩头缩脑的样子!如今居然会甘当神界那些伪君子的走狗!好好的青丘,明明可以称霸妖界,甚至一统六界,你却白白浪费这大好资源,将那王途霸业拱手让人!你,该滚下来了!”
说罢,他那双鸡爪直直地抓向高座之上的沧流,同时喊道:“今日谁能助我将这没用的昏帝拉下来,他日就与我共享这四海八荒!”
反正是躲不过去了,干脆就死磕到底,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跟着血辉的那帮长老,说不好就是被他这番神经病一样的论调忽悠过来的。真觉得自己代表的就是正义,今朝揭竿而起,明日就能一统天下,便纷纷向沧雪和江衍动起手来。
沧雪没有想到这些人会疯成这样,那种哄傻子的言论居然也信。她的灵脉还没得到恢复,又有个碍手碍脚的江衍要保护,不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她一九幽甩过去,刚把两个冲过来的赤狐族弟子打退,那边江衍就被两个长老围困住了。
他虽然修习过蜀山的仙术,但没有灵力就都是花架子,根本敌不过那些修为高深的赤狐族长老。他刚勉强逼退了一人,就想溜出战圈以免给沧雪添乱,却当即被一人一剑划破了手臂!
那人见得手,正打算乘胜追击,一举将江衍干掉,剑刚举起来,整个人就停住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一鞭洞穿在他腹间的九幽,张了张嘴,没发声就轰然倒下了。
那人倒下的一瞬间,江衍正暗自庆幸,还没来得及夸一夸沧雪,抬头就看到沧雪的九幽,缓缓从手中脱落。
她的肩头不知何时插入了一支冷箭,鲜血很快将那半边青衣染红了,格外的刺目。
她看着江衍震惊和心痛的目光,似乎想安慰他,半张已经被血染花的面纱下却连一个难看的笑容都扯不出来。她一转身,一掌将那个暗箭伤人的不要脸长老打出去老远,终于支持不住,半跪倒在地。
“阿雪!”
沧流那边正和血辉打得难解难分,他看到女儿受伤,心中一急,就想分身去救她。血辉那老家伙却看出了他的分神,趁着这空隙从背后就打过来一掌,沧流没办法,这得与他硬拼。
终究,还是不行吗?
她倒下的时候,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江衍看着这曾经睥睨无双的女子,如今却脆弱得仿佛琉璃般。周围那些疯子却还前赴后继的扑过来,他却毫不在意,低声温柔道:“你睡会儿吧,我来。”
沧雪感觉到她额头上有温暖的水滴,慢慢滑落。她不知道江衍这个不合格的蜀山弟子哪根筋错了,不知道这是送死吗?
“别放屁……你不是……青丘的人,快……快滚!”
她只想让他快走。
他不是青丘的人,他不该被她连累。
她不想让他死。
江衍的手中缓缓结印,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沧雪的意识已经开始消散了。
她在陷落黑暗之前,只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我不是青丘的人。”
“我是你的人。”
沧流看着她的女儿不惜性命去保护那个叫江衍的小子,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却在江衍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瞬间愣住了。
血辉看着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沧流突然间停下了,脸上是罕见的震撼。他从来没有在沧流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了。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一身粗布白衣的江衍立在整个长生殿的中央,仿佛一块千年寒冰般,不动声色,却莫名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了诡异的压抑感。
那些扑向江衍的赤狐族人,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就在一瞬!江衍微垂的眼帘缓缓睁开,那双平日里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墨瞳陡然间升腾起了无限的杀意,却又不似沧雪和唐晴川对战时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感,而是那种,高高在上,杀生予夺的神族气息。
他的周围,灵力如同厚重的云雾,弥漫得很慢,所到之处却有无形的压力,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于他。
他只是往那里一站,那些赤狐族长老就立刻被压抑得动弹不得。
江衍墨色的眸瞳不似往日的落拓,冷冷如九天之神,手中一把折扇却好像刚从九幽地府拎出来,浓厚的血腥气好似刚刚吸饱了血。
血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哪怕是那些天上的神仙,也从来没有让他如此恐惧。
那年轻人,既是神,也是魔。
江衍完全无视那些被定住、大眼瞪小眼的长老们,他也没有看面色复杂的狐帝,缓缓开口,墨扇轻指浑身僵硬的血辉,淡然道:“我本无意以这副面孔出现。”
血辉一身修为不低于狐帝沧流,此刻竟然被这个毛头小子一指而动弹不得!他只能满怀惊惧地听着这个神魔一般的人指着他,冷冷道:“我和寒卿说过,只想一辈子躲在人间,做个鱼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的凡夫俗子,若是可以,再有个美人可以相伴一生。”
血辉听着这个比沧流还“没志气”的志向,却只能瞪着一双眼,听他继续道:“寒卿取笑我,说我注定孤独一生。”
“盛世之中,我可以吟风赏月,博美人一笑。”
“可当乱世之下,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以前是我不懂。”江衍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看上去睡得好香的小狐狸身上,冰冷的目光中才多了几分柔情:“但我现在,拜你所赐,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慕寒卿之所以会对他恨铁不成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慕寒卿自己经历过失去。
只有经历过失去,你才会明白无能为力的痛苦。
江衍一挥手,血辉身上的灵力枷锁顿时消失。血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不明白他要玩什么把戏。
江衍一把墨扇握在手,连正眼都不看他,道:“你不是想一统六界吗?今天给你这个机会。”
他无所谓地缓缓展开不知沾染了多少人性命的墨扇:“你能打过我,我让天帝给你让位。”
这狂妄不羁的言语从这年轻人的口中说出来,却硬是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沧流看着这小子,那笃定与无惧,和他那狂傲的女儿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血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小子的障眼法迷惑了,不然怎么会被一个还没他半大的年轻人唬住了。他定了定神,蔑笑道:“年轻人,你以为你是谁?”说罢,一枯爪飞身上前,爪子上隐隐还有阴冷的深紫色,分明是有剧毒,“你不是青丘人,本可离开,奈何你执意要送死……今日败在我手上,到了地府,可别怨老朽!”
血辉到底还不敢太大意,一双枯爪上灵力燃烧成熊熊烈焰,一爪挥去,灵焰肆意横行,所到之处灰飞烟灭。那些来不及躲开的赤狐族长老们都喷出一口鲜血,瞬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若不是沧流运用“天问”中的“曜灵安藏”,那些灵焰早就将他们烧为灰烬了!
“血灵大法?!血辉你这个疯子!”
沧流没有身处与血辉对峙的位置,便已然感觉到了吃力。他没有想到,这些年来血辉窝在赤狐族闭关不出,竟然是为了修炼血灵大法!
血灵大法,原是当年掀起“大猎杀”一战的魔神罗睺的“灭式”中的第一层,随着罗睺被沧云墨玉等诸神击败后,这“灭式”也就随之尘封万年,后辈之人再也没有人知道这种曾经几乎毁天灭地的法术。
如今,灭式破土,血灵重现,是那魔神……沧流不敢想象了。
江衍似乎也看出来了血辉那不同寻常的法术,喃喃道:“灭式啊……”
血辉一见这小子居然一语就道破了他的法术,不由也有几分震惊,但知道归知道,能不能挡下来,却是另一回事了:“小子,有点眼力,可惜了!”
那些灵焰落地后化为重重以血为引的怨灵,将江衍团团围困。血辉的眼中是得逞的疯狂:“可惜,这是你这辈子最后看到这惊天动地的法术了!”
江衍连躲都不躲,也看不出丝毫慌乱,只是轻轻说了两句无关的话:“碎碧生,已经重现天日了。”
“今日,你们兄弟俩可以,在万年后重见了。”
血辉还没有明白那“兄弟俩”是什么,江衍墨扇一挥,雄厚的灵力化作一场山水画,墨色的灵力朴实无华,却所向披靡,将那血灵如收割般齐齐斩杀。他手中的墨扇翻飞,眼眸中黑色的杀意翻涌,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锐不可当!
那黑色的,杀戮而凝重的“墨迹”,让沧流的脑海蓦然间闪过许多年前的许多惊天动地的画面。
那些画面时隔多年,或许已经模糊,但那墨色的杀意,却是令人见之便永生难忘的!
“你……你是……”沧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杀神一般的青年,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却被那漫天飘零的破碎血光模糊了视线。
等他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切后,血辉已经浑身上下浸泡在了血泊之中。他那黑袍早已脱落,露出一张窟窿一般的脸,他全身的血都因为“血灵大法”的失败而迅速流逝着,他似乎还想挣扎,却连动都动不了了。
“血灵大法,与施法者自身的血液相连,一旦失败,施法者便会暴血而亡。”江衍看着那极速干瘪下去的窟窿,并没有多得意,眼中依然淡淡的,甚至还有种神一般的垂悯。
血辉眼中的不甘全成了一种迷离的恍惚。
“至少告诉我,你……”
“我以神的名义宣布,你输了。”
血辉一动不动,保持着干枯前的固执和执迷不悟。
也就在此时,叶言和叶泠带着青丘其他各族的族长长老们一路杀了进来,那些赤狐族人本就势单力薄,如今族长已死,更是大势已去,纷纷溃败。
江衍转过身来,叶言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油腔滑调,不着边际的青年人了。
他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众人自觉给眼前这个可怕的杀神让出一条路,却只看见他向沧雪慢慢走去,眼中的杀意散尽,犹如故人归。
他淡笑道:
“可惜,你没看到我方才有多……”
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的,那个“帅”字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个方才杀生予夺的人,在众人敬畏的眼光中,缓缓倒下。
他的唇角,鲜血慢慢流淌而下。
还好,还来得及,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