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双生花

沧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一落到黄泉里,就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是刀割般的疼痛。黄泉中的那些恶鬼虽然没有多少本事,但很是难缠,即便沧雪身怀绝技,依然很快就遍体鳞伤了!

到最后,她挣扎不动了,不知为何,连身上的伤痛居然都感觉不到疼了。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虚无的世界一样,想一睡千年。

虽然孟瑶成功地驱使黄泉之下的恶鬼将沧雪从水底捞了出来,但此事早已惊动了天帝和沧流。

沧流最先赶到了,他看着浑身是血的女儿,饶是再怎么不惯着她,也看不下去了。狐帝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被孟瑶绑起来的仙女,怒道:“阿雪到底是青丘的帝姬,你一个小小女仙,怎么敢背后暗算她!此事我定会禀明天帝,你就等着受罚吧!”

那仙女吓得痛哭流涕,却被孟瑶一个昏睡咒直接闭嘴了。

孟瑶原先和青丘有些交情,沧流也就没有怪罪孟瑶。但孟瑶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帮着清理着沧雪身上的血污,忽然,她的手就顿住了。

沧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担忧地问道:“孟婆,阿雪她没事吧?”

孟瑶面色凝重,轻轻将沧雪脸上的一段碎发拨到耳后,侧过身来让沧流来看。

沧流不看则已,一看就吃了一惊!只见阿雪原本精致美丽的脸颊不知被什么划破了。更为诡异的是,那划伤处的地方居然已经愈合了,只是雪白皮肤之下,隐隐有青色的植物茎脉。皮肤之上,有一朵血红色的花朵格外的醒目!

“这……这是什么?”沧流对这些花花草草也不了解,但能在人的血肉里生根发芽的花,这可是闻所未闻!

孟瑶常年镇守黄泉,遍栽曼珠沙华,却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花。她想试试能不能将这花拔掉,刚刚揪起来一点,就看到花茎部分已经隐隐渗出了血!

“不可!”沧流赶紧阻止了孟瑶,不知想起了什么,便与孟瑶商议了一番。等天帝来了之后,沧流已经让人把沧雪带回青丘了。

天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雪怎么样了?”

沧流冷着一张脸,似乎很不开心:“多谢陛下关心,阿雪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上被彼岸花破了相,只怕此后只能带着面纱了。”

孟瑶种的彼岸花遇灵力即可生根发芽,但天帝还是第一次听说彼岸花还能在血肉里生长。因此他狐疑地看了孟婆一眼。孟婆孟瑶一身黑纱,站在那里坦坦荡荡地接受他的质疑。

天帝心中一紧,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狐族尚美,阿雪是帝姬,而且又有那么绝世的容颜,一朝毁于一旦,她心里能接受吗?沧流好好的女儿被神界的人破了相,沧流心里能好过吗?!

他满怀歉意地对沧流道:“朕刚才已经将那个谋害帝姬的仙女打入了六道轮回,尝尽轮回之苦。至于帝姬那里……这……”

沧流不等天帝想出个办法,就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念在青丘与神界的交情上,这件事我青丘不会追究。但是,我希望今后此类事情不要再发生了,我身为狐帝,总不能让人觉得我青丘好欺负。”

天帝虽然不满沧流的态度,但到底是神界有错在先,沧流也不过是担心女儿罢了,因此他便顺着沧流给的台阶下了:“狐帝这话言重了。四海八荒内,还没有谁会觉得青丘好欺负。”

沧流带着青丘的人,行过礼后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不愉快的寿宴。

“后来,我爹就告诉我这花原本就是神界一种有益于修炼的药材,既然长到了我的血肉里,对我的修为,尤其是先天的灵力不足是大有帮助的,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沧雪提起被毁容的往事,也只是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但我爹从来不肯让人看到我脸上的花,尤其是神界的人。这次来人间之前,我爹还再三叮嘱,不能让人发现,否则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

说罢,她就瞪了某个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人一眼。某个既是神仙又得知了这件事的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生怕沧雪一个不留神就要杀人灭口。

“你说你是在冥界黄泉中意外遇到这朵花的。”江衍将这两件事放到一块儿,细细分析道:“而晴薰公主也提到了她昏迷时到了一个很黑,而且开满了红色的花的地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沧雪接着他的话,这其实她一路上就想过这种可能了,“你的意思是,我脸上这朵花,也可能是荼锦花。”

“晴薰被刀砍中后,原本应该死去,但她手中的荼锦花暂时保住了她的一线生机,可那时她魂魄已至冥间,轮回不成,又没有合适的人将她引回去,她就混迹成了黄泉中的一只鬼魂。”

“江衍来将荼锦花渡给晴薰的那天,应该就是我坠入黄泉的那一天。我掉入黄泉对晴薰造成了影响,江衍渡给她的两朵荼锦花,其中有一朵就在机缘巧合之中碰到了我被划破的脸上。”

江衍点头道:“不错。这也就是我当时救醒晴薰之后感到奇怪的地方。我明明已经算好,只需一朵荼锦就可以救醒晴薰,但不知为何晴薰醒后,两朵荼锦会都不见了,原来其中一朵居然到了你这边。”

慕寒卿总算从他们支离破碎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东西,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就觉得你和一般的狐狸不太一样,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原来你和晴薰是双生花!”

沧雪一愣,倒是觉得他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想来,他们来皇宫那天,晴薰躲在屏风后面,却只有沧雪感应得到。当时沧雪还以为是明河镯的神力。但也许,那不过是作为双生荼锦花之间的特殊感应。

她们两个,原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个是青丘执着于修炼的帝姬,另一个是千金高贵的人间公主,却阴差阳错地背负了同样的命运。

沧雪觉得自己倒是无所谓,却莫名同情起那个人间公主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毁容有多么惨。她身为青丘帝姬,将来继位就是青丘女君,那需要的是本事,又不是比谁漂亮。

沧雪甚至修炼时还会感谢这朵花,要不是它,自己先天不足的灵力一定会给修炼带来阻碍。这等好事,叶言那一心想一步登天的家伙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倾世的容貌只有在盛世的时候才有价值。可是当烽火燃山河,狼烟遍天下时,乱世之中,谁也不会因为有美丽的容貌就能摆脱厄运。甚至,空有一副皮囊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反而会成为最大的悲剧。

沧流是经历过那些乱世的,他清楚的知道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他给沧雪灌输的便是强者之道。这无关乎男女,而是沧流希望,有朝一日他老了,再也提不动刀的时候,这些小辈们还能够扛起青丘这面大旗,不至于沦落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沧雪忽然间就明白了,当日思过崖上,沧流在她打败他后,交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青丘的未来。

沧雪既然从沧流的手上接过了这九幽,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她已经决定,要把这些事情调查清楚,给青丘扫除不明的威胁。

她想了想,道:“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冥界,而且,我觉得我爹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什么,过会儿我会写一封信传给我爹,把这些事都告诉他。”

“好,那我们这边就配合叶公子先保护好晴薰公主。”慕寒卿道。

“等等,”江衍忽然道,“我们似乎还忽略了一个人。”

“谁?”

“那个唐目。”江衍认真看着沧雪道,“你不觉得那个恭亲王世子很奇怪吗?”

“即使他当时被人控制住了,但他是怎么能控制晴薰的?从晴薰的叙述中可以看出,这个目,似乎本身就有某种能控制别人的能力,只是一直没有使用,或者他自己也不会使用这种能力。”

沧雪从小在青丘长大,没少知道那些蛊惑人心的妖术,这些是狐狸的特长。但是,那个目也是狐妖吗?如果他真的是妖,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人控制住?又为什么要去做一对凡人夫妻的养子?

这麻烦事非但没少,反而还越来越多了!江衍,沧雪和慕寒卿三人相对而坐,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有人禀报道:“江大人,慕大人,不好了!之前关押起来的那个红衣戴面具的女人不见了!”

什么?!

慕寒卿第一个就跳起来了。开什么玩笑!那个结界可是他亲自设计的!除了他本人,连那些司狱都解不开,什么人竟然能破开他的结界?!

慕寒卿嘴欠归嘴欠,做事却从来不含糊的,大理寺中但凡关押的妖就从来没有能逃跑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捉妖师,致力于振兴蜀山捉妖门,怎么能容忍那些妖破了他的封印和结界!

江衍将急的团团转的慕寒卿按在了椅子上,冷静地问那司狱道:“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有人进去吗?”

那狱卒见慕寒卿暴跳如雷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我们兄弟几个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只是……只是我们都感觉……好像迷迷糊糊地忘了什么事情……”

慕寒卿又跳起来,怒道:“什么叫迷迷糊糊忘了事?有没有人走进狱里都不知道,你们是喝多了没花生米吗?!”

那狱卒被慕寒卿吓得不轻,倒是江衍明理道:“寒卿,你先别激动。我大理寺用人向来不会有问题,这狱卒既然都说了没有擅离职守,就不能怪他。倒是他说的,好像忘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倒是有意思。”

慕寒卿被江衍一说,也冷静了下来,思考道:“这大概是什么消除别人记忆的法术?可这不是重点,那些狱卒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结界,除非把我本人的记忆读出来,否则那人绝对不可能解得出我的界。”

比起什么结界,沧雪还是更关心赤颜本身,一来赤颜到底从小陪伴他们长大,沧雪知道她是被人利用,本身并没有坏心;二来,还有很多有关赤狐族的事情还没有问她。沧雪一把揪住不安分的慕寒卿,勒令他闭嘴,然后果断跟江衍道:“颜姑姑很有可能是被赤狐族族长的人抓走的,可能是因为她知道什么,赤狐族想杀她灭口。”

江衍接口道:“阿雪,你也不用担心。如果那人真的要对赤颜不利,早在打开结界的那一刻就可以直接将她杀死在狱中。”

他一把按开要挤上来解释结界没有问题的慕寒卿,“我想赤颜应该是用计骗住了那个人,至少让那个人不好对她动手。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狱里看看,如果赤颜想要活命,就一定会给我们留下能找到她的线索——喂,你也去,指不定还能找到那个破你结界的人的线索。”江衍用胳膊肘戳了戳慕寒卿。

慕寒卿一听这话,立刻拉上江衍和沧雪,拔腿就走,嘴里念念叨叨道:“我倒要去看看,那家伙到底有些什么手段!”

京城内,春晖客栈。

近来客栈生意不错,那小二正忙得不可开支。好容易跑完了一圈的腿,还没来得及抹把汗,就看到墙角一个隐蔽角落里不知何时又坐了一男一女。

那男的一身黑衣,带着半个黑色的面具,也看不见他的眼睛,好似在打瞌睡。女的更奇怪了,带着个斗笠,把整张脸都遮起来了,小二不禁好奇她要是吃饭该怎么办。

不过,身为一个店小二,他是没资格对客人去评头论足的。他见过的南来北往的怪人多了去了,不管什么人,有钱就是客,因此他凑到那两人桌前,例行公事般道:“二位客官……”

“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那男的打断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阴暗:“要两间房。”说罢,抬头看了他一眼,摸出了两片金叶子,“不用找。”

店小二一开始听到他要房间,还在担心是不是碰到了个白吃白住的,毕竟这两人看上去都是一副穷酸样。谁知这男的居然藏的那么深,出手就是两片金叶子!

小二高兴坏了,这下掌柜的怕是要好好赏他了!他赶紧给这两位贵客安排了两间房,忙不迭的地就将那两片金叶子放进了客栈放钱的柜子里,生怕有人来偷,特地将柜子上多年不用的锁翻了出来。

从头到尾,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金叶子。

那被当做宝贝锁起来的,不过是两片普通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