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杰并没有远走高飞,三天以后,他坐上了开往长山的列车。
就在欧阳振山等人离开李家沟的第二天晚上,李宝杰便偷偷地回到了家里。正在为他担心的父母见到了儿子以后,紧揪着的心并没有放松多少,母亲准确无误地向儿子转达了公安人员临走时说的话:“……他只有和我们在一起才会安全,我们必须要找到他,把他保护起来。”随后,父亲又拿出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认识到光这样躲来躲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后还是决定让儿子到长山去,找公安局的人寻求保护。本来父亲要和儿子一同去长山,可李宝杰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实在不想让父亲和自己一起去冒险。
为了不让父母担忧,尽管父母一再追问儿子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李宝杰还是没有讲明实情。然而,当列车开动以后,随着自己离长山越来越近,十几天前的那一幕历险逃生的情景,又重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来——那天修车忙了一整天,一直干到天黑才收工。从小心灵手巧的李宝杰是李家沟唯一的高中毕业生,高考时只差几分没能进入录取线,考虑到家庭负担重,他没有去复读,而是去了县里的一家汽车修理门市部打工。当他很快学到了一手修车技术,成为门市部的顶梁柱时,他又怀揣着更大的志向来到了作为沿海开放城市的长山,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成了滨海汽车保养厂的骨干。虽然那天收工挺晚,他并没有像其他几名工友一样匆匆离去,因为与自己处在热恋中的女友小灵子送来了可口的蛋炒饭和火腿肠,还有两罐啤酒。于是,这对恋人便在车间旁边的休息室里享用着一顿愉快的晚餐。
“宝杰,你吃啊,多吃点。”小灵子用水灵灵的眼睛盯着男友那张面色微黑却又有着男子汉气质的脸庞,脸上挂满了笑意。每次俩人一起吃饭时,她总是尽量让对方多吃一些,责无旁贷地要充当起女管家的角色。
李宝杰用同样深情的目光瞅着小灵子,“我吃得不少啦,你也快吃吧。”说着,他伸左手为小灵子拢了拢额角垂下的头发,又说,“等我挣够了钱,娶了你,你就天天在家给我做饭吧,再也不用干你们那种活计啦。”
小灵子像个乖顺的娃娃似的冲着李宝杰点了点头。虽然她没再说什么,可俩人心中的共同目标却早已确定好了,那就是要挣钱、挣钱、多多地挣钱,然后在长山买房安个家。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都不想走,还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年轻人好动,他们隔着窗户看到车间外边侧面的墙上立着一架木梯,便溜出了休息室,一前一后攀着梯子爬到了车间的房顶上。此时已是繁星满天,如钩的一弯残月也清晰地贴在天幕上,暗蓝色的天空中像是嵌上了无数颗大小不一晶莹的宝石,美丽得有些神秘。远处码头上密集的灯火犹如一团团星座一般汇入了辽阔的太空。北面是黑黝黝的山脉,南面是泛着亮光的海洋。长山的夜色真是太美了,时值初夏,夜风微拂,令人舒爽,更何况身边有个心爱的恋人呢?小灵子依偎在李宝杰的臂弯里,俩人默默地观赏夜景,静静地坐着,说着悄悄话,心头洋溢着甜美的感觉……李宝杰觉得,天上再亮的星星也不如小灵子的眼睛明亮,房顶上再舒爽的风也不如小灵子的呼吸舒爽。他腾出来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了她身体最隐秘的部位。
啪的一声,小灵子迅速打落了李宝杰那只热乎乎的手,并用漂亮的双眸狠瞪了他一眼。没等李宝杰的窘状在脸上展现出来,她又扑哧一下笑了。她望着傻呆呆的小伙子埋怨地说:“你着啥急呀,等你娶了我,让你摸个够。”说完这句话,姑娘满脸绯红。
李宝杰的脸也红啦,他凑近小灵子的耳根轻声说:“等我娶了你,就不光是摸摸的问题啦。”
“你?!”小灵子佯装生气,捶了李宝杰两拳,“你真坏,真坏呀!”
“我不坏,怎么能让你给我生娃娃哟。”
两个人都笑了,一股幸福感在两颗年轻的心灵间洋溢着。
时间真的是一个狡猾的家伙,往往在人们不留意它的时候偷偷地溜走。不知不觉中,电子手表的数字显示已经接近半夜十一点钟了,李宝杰低头看过手表之后,想到明天上午还要工作,便轻轻推了小灵子一下说:“咱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
李宝杰的话还没说完,他们突然听到身下的房间有了响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目光,小灵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不要出声。随后,他们便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顶正中的天窗旁,透过玻璃窗朝下观看。车间内只亮着一盏电灯,其余的四盏并没有打开。借着唯一的一束灯光,他们看见车间里进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他们都认识,为首的一人是章志雄,他是大老板,不但这家汽车保养厂和小灵子所在的洗浴中心是他的,听说连其他的几家宾馆、酒店、舞厅和旅行社都是他出钱办的。这位章老板究竟有多少钱?李宝杰和小灵子当然不知道,只知道他非常富有,在长山市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另外两人一个是滨海洗浴中心的经理章余,是小灵子的顶头上司;另一个便是这家汽车保养厂的厂长,是李宝杰的顶头上司,大名叫柳连安,平时人们都叫他柳哥。
他们来干什么?是要修车吗?这不可能啊,每次修车时,柳连安都是在一旁指手画脚的,从来不真正动手干点什么,更不用说是章志雄和章余了。人家都是当老板的,而且平时并不在这里工作,哪能心血来潮跑到这来自己动手干这些粗活儿呢?可是,柳连安和章余手里却真的拿着工具,而且穿着工作服。只有章志雄身穿一套笔挺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箱。李宝杰和小灵子大气不敢喘一下,继续观看着。只见三个人聚到了滨海旅行总社的那辆待修的大客车尾部,这辆车前几天载着一个旅游团去了南方,刚刚完成了一次“南方七日游”的任务,是今天下午才开到车间里来的。柳连安爬着钻到了车底下,动手摇动一阵后,一只备用轮胎落了下来,随后他和章余一起动手,从车底将那只备用轮胎推出来摆放到地上。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躲在房顶上偷看的一对年轻人实在弄不明白。两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像是在询问,又都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回答,却没有答案,只得偷偷地接着看下去。
备用轮胎被放到地上后,三个人围成一圈儿蹲下身来。柳连安和章余相互配合着将外胎卸下,章余又将瘪了气的内胎从轮毂上拽下来。李宝杰是个修车的内行,此时他似乎看明白了,原来是内胎漏了。莫非他们是要在深更半夜之际忙着修补内胎不成?真是奇怪呀,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章余手握一把剪刀,“嚓嚓嚓”几下便将内胎拦腰剪断了。当柳连安抬起胳膊将断了口的内胎举起来的时候,便有不少装有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接二连三地从内胎断口里滚落出来。
啊?!李宝杰和小灵子吓得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这种情景过去只在电视连续剧里见过,天哪,这是贩毒集团在从事犯罪活动啊!这样的镜头想不到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啦。李宝杰和小灵子的心揪紧了,不知不觉中,他们早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当然,这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并没有丝毫的浪漫色彩。过了片刻,李宝杰轻轻拍了拍小灵子的肩头,又冲她摆了摆手,俩人惊恐的心稍稍平稳了一些。再往下看时,只见章志雄已将十几袋白粉末在皮箱中码放好,随后合上皮箱站了起来。柳连安转身关了灯,章余与此同时打开了车间大门,三个人出去后,门又被关上了,车间重新被黑暗笼罩起来。
整个过程中,那三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
惊魂未定的小灵子和李宝杰仍然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两人又在房顶上待了一会儿,直到脊背上有了嗖嗖的凉意时,才恢复了语言功能。
“小灵子,我看今晚这事肯定有问题,如果不是鼓捣毒品,他们为啥要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干呢?这个章总啊,别看平时文质彬彬的挺和气,没准就是个犯罪团伙的大头子呢。”说着,李宝杰心情紧张地抓住小灵子的手。
“我看也是,今天他们拿走的说不定就是什么海洛因、冰毒啥的,你说,咱这不是掉进贼窝里了吗,可怎么办啊?”小灵子要比李宝杰紧张得多。
李宝杰抓着小灵子的手并没有放开,望着她那秀气而又天真无邪的脸蛋,皱了一下眉头,说:“我看这个地方咱不能再干啦,万一他们是在干犯法的勾当,咱们跟着他们干早晚也得倒霉。去告发他们又没有什么把握,也没抓住啥证据,弄不好还会惹上大麻烦。”停顿了片刻,他又接着说,“这样吧,咱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就请假回家。到你家和我家待几天,看看哪有合适的工作就在哪干,这地方以后就别来啦!”
“可是……”小灵子眨动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在这儿干我同意,可我还愿意在长山找工作,这地方多美呀,我真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咱们还是收拾收拾先回家去,等过些日子再来,那还不行吗?”李宝杰用的是请求的口吻,语言中却有不容否定的坚决。
“嗯,就这么办。”小灵子点了点头。
两个年轻人顺着梯子轻轻地从房上下来,看到院子的大门已经上了锁。平时,夜间看大门的不是柳连安就是罗胖子,这两个人同时也是滨海旅行社的客车司机,不知今晚值班的是谁,看来已经睡下了。于是,李宝杰拉着小灵子的手绕到了东南墙角处,准备踩着一只旧油桶翻到墙外去。李宝杰一手扶着小灵子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部,帮她攀上了墙头。随后自己也一纵身骑到了墙上,又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将双腿顺到了墙外,一点点地滑落到地面上。好在墙并不太高,小灵子上墙下墙都挺顺利。就在李宝杰准备翻身跳下墙头的时候,大门旁边警卫室的门响了一声,“谁呀?”一个粗哑又有些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同时射过来一道手电的光柱。
“胖叔啊,是我,我是宝杰。”李宝杰听出是罗胖子的声音,他如实回答着对方的问话。
“哦,是宝杰呀,你小子咋这么晚才走?干什么来着?”罗胖子不满地问。
“我呀……我在更衣室里睡着啦,这时候刚醒,怕打扰您休息,就没叫门,干脆就跳出去算啦。”李宝杰编完了几句瞎话,也不管罗胖子信是不信,又补充了一句“胖叔再见!”一纵身跳出了院墙。
李宝杰先把小灵子送到了洗浴中心大厅门外,叮嘱她明天上午就请假。分手时,两人照例依依不舍地亲吻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便是与自己恋人的诀别!
李宝杰是步行回到自己的住所的。
他租赁的是老城区一个挺不显眼的角落的两间平房及一个小院落,因为说不定啥时候就得拆迁了,这一带所有的房屋虽然都呈破旧模样却又没人舍得花钱修缮。虽说破旧一些,但租金便宜,而且地处清静之隅。本来这个小院落是他和另外两名外省来的工友合租的,因为前些天那两个工友有事回了山东老家,这样,使他暂时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
由于道路熟悉,他并没有顺着平时能通车的小马路直行走,而是穿过几个窄小的胡同,三拐两转地抄了近道,这样,他从洗浴中心门前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走到自己的住所。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明天请假回家的事,然而,还没等走到自己住房的山墙处,就听到了有人在边敲打院门边喊着自己的名字:“李宝杰!李宝杰!快起来呀,有修车的急活儿!”在寂静的夜里,这一串喊声显得那么刺耳。
听到有人喊自己,李宝杰赶忙收住了脚步。他侧耳再听,听出那是柳连安的比乌鸦叫好听不了多少的声音。看来,由于房门院门安的都是暗锁,敲门的人并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在屋里。叫声激起他心中的一阵恐惧,他没敢吱声,而是蹑手蹑脚贴到院墙的拐角处偷着探头望了过去。
妈呀,他被吓得胆战心惊!
借着昏暗的路灯的光,他看见柳连安还在敲门,而躲在门外墙垛两边还有两个人,正弓着腰,手里都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随时准备扑向猎物。他看清了,那两个人正是章余和罗胖子。
来不及多想什么,李宝杰一声不响地转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