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货物发送完毕,谢溯大呼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叶小船拿了个背包收拾行李,谢溯在一旁看了会儿,试探着问:“小船,他回来了?”
叶小船摇头,“远城下大雪,我回‘有海’看看有没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谢溯已经知道“有海”是家青年旅舍,也明白这家青年旅舍对叶小船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叶小船的家。
“去吧。”谢溯笑:“趁现在大家都没活干,你回家,我也要回林城一趟,和程回他们聚聚,再休息几天。”
叶小船拉好背包,神情已不像过去那样冷淡,甚至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思,“这里有我的事业,我不会一去远城就不回来。”
谢溯知道叶小船是在意自己前阵子说过的话,开玩笑道:“明白明白。老板,你这是在给我施加压力吧?让我休息够了赶紧回来?”
叶小船听得出谢溯是在开玩笑,拿上外套,“走了。”
谢溯将他送到车边,挥手,“路上注意安全啊。”
远城今年的雪确实下得够大,叶小船在路上给小猪打电话,得知“有海”情况还好,大家已经做好了准备,比较糟糕的是远城周围的那些小乡小镇,边防部队都赶过去救灾了。
一听“边防部队”,叶小船不免想到单桥。
单桥还是没消息,也不知道今年春节会不会回来。
高速公路上走神是大忌,叶小船赶紧回过神来,继续往北边开。
这次没出现上次那种禁行情况,南段一路顺畅,但开到了北段,麻烦就出现了,一是雪越下越大,二是救援车辆堵在了几个下道处,越往前开,就越是开不动。
高速上排着长长的车龙,天已经黑了,叶小船点了根烟,将车窗放下来。
他出来得其实不算匆忙,该带的东西基本上都带了,唯独忘了带食物。
本来他也没打算在车上啃干粮,彩巴城和远城这条高速上有好几个休息区,高速外还有不少乡镇,既然不赶时间,就可以找个地方停下,随便吃点儿什么再走。
但之前路过休息区时,他只去上了个卫生间,结果这几个小时堵下来,胃里已经彻底空了。
堵到一个下道口,叶小船看了眼时间,觉得照这个拥堵程度,恐怕是凌晨也开不到远城。
小猪又打来电话,说是刚才街道来了通知,今晚还有一场暴雪,进出城的高速要暂时关闭。
叶小船于是果断选择下道,将车开进离远城一百来公里远的杨树乡。
杨树乡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这地方是远城南线游的必经之地,乡里的鹰嘴豆鸽子汤很有特色,乳鸽配上豆子,慢火熬至汤只剩下一小碗精华,仅够一个人吃,才算熬好。以前当包车司机时,他每次拉客,都会带客人来尝尝鲜。
受暴雪影响,杨树乡大部分餐馆和旅馆都没开门,叶小船开着车兜了半天,终于看着一家亮着灯的鸽子铺。
正巧,是当年跟着单桥去彩巴城,回来的路上一起吃过的那家。
西南其实也流行煲鸽子汤,小孩子长身体时,父母就爱买乳鸽来炖。叶家从来不给叶小船吃这种“贵重”的食物,叶小船鲜少几次喝到鸽子汤,都是玉霞做的。
西南的做法和杨树乡不同,汤不会熬到只剩一人份。
叶小船头一回看到西北的鸽子汤,一下子就愣了,“哥,怎么只有这么点儿汤?”
小地方上菜慢,单桥那份还没端上来。
“好喝吗?”单桥问。
叶小船一口就喝掉大半,站起来,“好喝!可以加吗?”
在他以前待过的那些地方,加饭加汤,都是自己拿着碗去舀。
“坐下。”单桥叫来老板,“再来一份鸽子汤。”
叶小船那时候兜里没钱,最怕花单桥的钱,他以为的“加”是免费加汤,没想到单桥会让老板再加一份。
“哥!”他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单桥说:“没事。”
老板却摇头,“你们来晚了,最后两份已经让那一桌客人点了。”
这时,老板娘将单桥的鸽子汤端上来,笑道:“记着我们这家啊,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叶小船记是记着这一家了,可后来带客人时,他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里。
这里有他与单桥的回忆,是独一无二的。
单桥没有动筷子,将新端上来的那碗鸽子汤全部倒进他的碗里。
“哥?”叶小船急道:“你把汤都给我,那你……”
“我经常吃,喝不喝都无所谓。”单桥说:“这里的鸽子汤都这样,很浓很少。”
汤已经到了叶小船的碗里,碗里还有他吃了一半的鸽子,不可能再倒回单桥碗中。他只得将碗拿回来,“谢谢哥。”
“嗯。”单桥不再说话,起身去倒了一杯茶。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家鸽子铺,叶小船环视一圈,发现陈设没怎么变。
时间在小乡镇里总是流逝得特别慢。
老板娘一出来,叶小船就认出来了。但老板娘已经不记得他,笑着问:“来一碗鸽子汤?”
叶小船说:“要两份。”
老板娘往外面看,“还有朋友没进来?”
叶小船摇头,“就我一个人。”
“哟!”老板娘乐了,“一份还不够你吃的?”
“汤太少了。”叶小船说:“再来一份家常拌面。”
开了一天的车,他是真的饿了。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显得很冷清。
叶小船等了会儿,鸽子汤和拌面都还没上。
老板从外面干完活回来,坐在靠门的椅子上歇气。
叶小船跟他打听这条街上还有哪家旅馆还开着。
老板指了指街对面儿,“那个‘边疆大酒店’看到了吗?”
所谓的“大酒店”,其实是个招待所。
“我家开的。”老板说:“你住的话,算你五十块钱一晚上,热水管够。”
叶小船笑了声,“行。”
不久,菜终于上桌了,叶小船一口热汤下肚,鼻腔忽然泛酸。
这些年他一个人也好,与客人一起也罢,吃过无数回鸽子汤,但都不及这一家。
他头一回品尝的鹰嘴豆鸽子汤,是他的哥哥从自己碗里,倒出来分给他。
直到将两份鸽子汤和拌面全都吃完,店里也没来别的客人。叶小船背上背包,准备去对面的“大酒店”入住,忽听老板娘说:“没生意啦,关门吧。”
老板却说:“再等一下,小单堵在路上了,叫我给他留鸽子汤。”
“小单要来啊?”老板娘很开心,“他每次路过都要喝咱们家的汤。那他住哪儿?这么晚了,不如在咱们家歇一晚?”
老板说:“你丨操心这么多干什么,小单来了问问他。”
“小单”两个字对叶小船来说很陌生。
周围的人提到单桥,说的都是“单哥”,印象里,似乎没有人叫过“小单”。
他吸了口凉气,穿过马路,走进边疆大酒店。
而就在他身后的铁门关闭时,一辆军用吉普停在对面的鸽子铺门口,三人从车里出来,两人穿着军装,另一人穿了件皮衣。
“小单来了!”老板娘立即迎上去,“这么多人?哎,刚才来了个小伙子,一人点了两份鸽子汤,我看看还够不够你们三人吃啊!”
店里暖和,单桥将皮衣脱下搭在椅背上,“没事,有就上,没有我们吃拌面也行。”
两名军人看着比单桥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单桥招呼他们坐下,一人倒了一杯茶。
“今天到了不远城了,就在这儿歇一晚吧。”单桥说:“这一路辛苦你们送我回来。”
两人都摇头,一人说:“辛苦什么,送您是应该的。”
单桥笑了笑,起身又将皮衣拿起,“你们坐一会儿吧,这家鸽子汤不错,就是慢,我去对面看看还有没有房间。”
说完,他就重新穿上皮衣,走到店外。
边疆大酒店和鸽子铺是同一家,有没有房间他直接问老板就行,没必要自己跑一趟。
急着出来,只是不想听他的小队员说那些舍不得的话。
既然已经正式退役,那就不用再回头,去遥望过去的荣光。
他曾经是名特种兵。
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是“有海”的老板。
单桥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等一些情绪平复下去,才向“大酒店”走去。
“三个人?您等等,我查一查啊。”前台小伙是鸽子铺老板的儿子,“本来肯定有的,但刚才有位客人订了个标间……啊,只剩下一个标间了,单间也没有了。”
一个标间,三个人肯定不够住,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要空间够大,加一张简易床就行了。
单桥问:“能加床吗?”
“能倒是能。”小伙说:“不过就是得委屈你们了,加的床肯定没有本来的床舒服。”
“没事。”单桥说,“带我去看看。”
“大酒店”一共就两层楼,最后一间标间在二楼最里面。
单桥和小伙一起抬着简易床往里走,单桥倒是步伐沉稳,小伙却东一撞西一撞。
206号的门开了,叶小船从里面走出来。
他倒不是被走廊上的动静吵着了,只是想去楼下买瓶矿泉水。
单桥站在213门外,等着小伙拿房卡开门,并没有往206方向看。
叶小船平素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楼梯和213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但此时,他却像被什么牵引似的,驻足向213看去。
“哥。”
第一声,很轻,像在喉咙轻轻打了个转,带着难以置信,与剧烈的心跳。
“哥。”
第二声,大了些,也颤了些。
“哥——”
第三声,终于是足以被人听到的音量。
单桥转过身,看到了那个总是在追赶他,等待他,即便逃离,也未真正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