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有海”都会收到旅客们从全国各地寄去的礼物,大多是食物类的特产。单桥不会自己清点,更不会据为己有,都是让小猪和阿贵确定安全之后,摆在葡萄架下的桌子上,分享给新来的客人们。
叶小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往“有海”寄干货。
快递单上写的是农家的地址,包装袋上没有任何logo。到时候小猪和阿贵收到了,会将一部分果干分给客人,一部分留给单桥,至于野菌,这东西不能直接吃,要么和肉一起炒,要么煲汤,就不适合直接拿给客人了,小猪一定会全部交给单桥。
叶小船在车边愣了片刻,直到运输工人提醒他把箱子放上去。
就刚才那一会儿,他想起单桥用野菌做的菜了。
菌子鸡汤,菌子蹄花汤,菌子牛肉汤,还有菌子炒腊肉,菌子炒豆腐……
好像不管什么材料到了单桥手上,最后都能变为一道鲜美的菜。
叶小船下意识咬了下唇。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有种奇特的反差感,在别人注意到之前,他连忙将下唇松开,继续干手上的活。
“小船的海”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寻找质量上乘的干货是他,和老农谈供销也是他,包装发货还是他,林城那边有陈叔帮忙——当然该陈叔得的好处,他一分都不会少,在彩巴城这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独自承担一切。
不过喻小涛有时会跑来,教他如何鉴定干货好坏,带着他跟老农讨价还价。
西北降温特别快,冷起来时简直不想往外面走。叶小船却忙出了一身汗,晚上回到住处时,连衣服都没脱,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住的是一个农家院子。主人家盖了新房,老院子就空着,他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于是便宜租了过来。
院子其实和“有海”的格局有点像,有一个小花园,还有一个小菜园,种不了多少东西,够自家吃而已。
叶小船本来打算空了给院子做做扫除,将大门用蓝色的漆重新粉刷一遍——“有海”的大铁门就是天蓝色的。可愿望虽好,却没有时间去落实。
人在极度劳累的时候容易睡着,一觉睡到天亮。叶小船却做了一宿的梦,不是快递在路上丢失了,就是寄到“有海”之后无人接手,最正常的一个是,小猪和阿贵签收快递,将野菌交给单桥,直到来年春天大家分食完了野菌与果干,也没有人问:这是谁寄来的呢?
更没有人说:会不会是小船寄来的啊?
天快亮时,叶小船醒了,开着灯坐了许久,才去烧水洗澡。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
不写姓名,也不用“小船的海”的包装,不就是不愿意让单桥知道寄干货的是自己吗。
可梦到单桥真的不知道,甚至猜都懒得猜,好像彻底忘了他的存在,他又难过得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擦头发时,叶小船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倒也不算扇巴掌,叹气道:“矫情。”
两天之后,快递被送到“有海”。
旅游淡季,“有海”没有客人,小猪费力将箱子搬进屋,打开一看,惊道:“这得多贵啊!”
阿贵赶紧跑来看,“啊!果干!”
“谁让你看果干,看到这些野菌了没?”小猪说。
阿贵不识货,“不是经常有客人给咱们寄吃的吗?”
小猪懒得给他解释,一看快递单,“彩巴城寄来的?”
阿贵说:“彩巴城是有名的干货城诶。”
小猪想了会儿,“我不记得有彩巴城的游客住过我们这儿。”
阿贵惊讶,“你记性这么好?”
小猪说:“这箱东西先别动,我要拿给单哥看。”
“啊?”阿贵的手已经摸到了一袋果干,“可是单哥不是让我们自己处理客人送来的快递吗?而且单哥好久没来了。”
小猪本想让阿贵把果干放回去,犹豫片刻却说:“你吃一包没关系。如果这些东西是小船寄回来的,那他肯定愿意给你吃。如果不是小船……哎,算了。”
“小船!”阿贵惊呼,“小船在彩巴城?”
小猪说:“我不知道,我猜猜而已。”
小猪不确定的事,单桥能确定。
彩巴城和远城虽然隔着一千公里,看似很远,但总归是在同一个省里。往“有海”寄特产的都是外省旅客,同省旅客没这些讲究。
所以这一箱干货,不可能是旅客寄来的。
单桥将果干和野菌拿了一些出来,都是今年最好的货,一看就价格不菲。
愿意给他寄这些的人不止叶小船。
可寄来却不愿意写明身份的,却唯有叶小船。
单桥将快递单从箱子上撕下来,折了两叠,放在外套口袋里。
“单哥。”小猪问:“是小船吗?”
单桥没回答,“把野菌拿去泡着,今晚煲个汤。”
小猪是义工里最聪明的一个,“小船还会回来吗?”
单桥将箱子搬到稍高的台子上放好,“我无法替他回答。”
开春之后,叶小船回了一趟林城。
干货在林城卖得很好,和板栗铺子共用一个店面已是捉襟见肘。
陈叔将板栗铺子隔壁的店面也盘了下来,左边卖干货,右边卖板栗。
去年陈叔给叶小船包了个红包,今年叶小船不仅按商量好的将部分利润分给陈叔,还封了一个大红包给陈叔。
陈叔不乐意收,叶小船的账都在他这里,他清楚叶小船赚了多少。生意这才刚刚起步,他不想收叶小船的创业钱。
叶小船就在月底去彩巴城之前,将钱放在了板栗铺子的抽屉里。
这趟再去西北,叶小船有了“手下”。
谢溯把便利店的工作给辞了,发誓要和叶小船共享“荣华富贵”。
两人的关系不像过去那么尴尬,谢溯偶尔还是会说几句“小船我好喜欢你啊”,叶小船开始做生意后见过的人越来越多,视野开阔了些,看人也不像以前那样非黑即白。
谢溯这句“喜欢”,开玩笑的成分更多。
而叶小船的“喜欢”开不起玩笑,他爱的人是凌驾于一切的重要。
谢溯很有经营头脑,自从跟着来了彩巴城,谈供销这一块叶小船就不怎么操心了。
去年错过了春夏两季,今年叶小船亲自跟着老农去果园看新鲜水果,去山里挖野菌。
谢溯灵机一动,跟在后面用手机录像。
镜头里,高大英俊却眉目冷淡的青年戴着墨镜与鸭舌帽,侧颈上的飞鹰纹身被汗水浸湿,青年穿着最简单的黑色T恤与牛仔裤,一边听老农介绍面前的水果,一边掰开试吃。
这一视频被放在“小船的海”店铺上播放,许多排队买炒板栗的人都被吸引,买完板栗赶紧去淘一淘小船老板“亲手”挑选的干货。
叶小船起初不愿意让谢溯拍。但谢溯一条一条给他说利用视频做宣传的好处——
“这年头不宣传不行了,有什么比得上老板下地进山选货,和老农们同吃同住同采果子挖野菌的视频更吸引人呢?而且我们又不是摆拍,你本来就亲自挖过菌子。我只是把你工作的一面展示给我们的顾客,有什么不对?”
“再说,现在的人可挑剔了,对食品安全的要求特别高。你试吃水果,试吃果干,用采购的菌子煲汤,客人们一看,老板自己都吃的东西,才是最值得买的。”
“而且小船,你的外形真的很有特色啊你知道吗!你自己出镜,比那些模特吸引人多了!”
叶小船坐在长条凳上抽烟,过了好一阵才说:“我再想想。”
“酷!”谢溯说:“你现在这姿势这表情特别酷。不过酷哥你知道什么才是最极致的酷吗?”
叶小船没理。
谢溯自己说开了,“当然是兜里有花不完的钱啊!”
叶小船看他一眼,像是被逗乐了,难得地笑了声。
剪辑好的视频一个接一个被传回林城,店铺上放的每天都不重样,视频上叶小船尝什么,当天店里什么干货的销量就特别好。
“我们会发财的!”谢溯对叶小船说。
发财?
叶小船提着一篮子杏子,刚摘下来,又新鲜又甜。
这一篮杏子,他还是打算寄去“有海”。
可寄的话,中途必然耽误时间,远城与彩巴城之间没有航空线,快递公司再快,也得耗一天多。
在快递箱里闷一天,再好的杏子都不新鲜了。
“你去哪儿?”谢溯问。
“请一天假。”叶小船知道自己又冲动了,他要亲自开车,将杏子送去一千公里外的远城。
边疆弥漫着风沙的公路上,叶小船在心里说服自己——我只是将杏子送到远城,一到远城,我就请人帮忙拿去“有海”,绝对不会被发现。
夏季,“有海”的生意好到极点,单桥将小猪叫到楼顶,叮嘱管好阿贵和哈萨克族义工,如果遇到客人闹事,或是别的什么紧急情况,马上联系派出所。
单桥虽然过去也不是每天都在“有海”,但没有这样说过话。小猪疑惑道:“单哥,你要去哪里?离开多久?”
单桥只说:“照顾好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