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叶小船有朋友了

“你这只鹰是在‘深渊’纹的吧?”花臂按摩师三十来岁,一边给叶小船按揉肩背,一边没话找话。

叶小船趴在按摩床上,“嗯”了一声。

这家按摩店就在“深渊”斜对门。林城的市中心一半繁华一半败落,繁华的那边是林城的名片,高楼鳞次栉比,金领谈笑风生,名车与奢侈品云集,而败落的一边聚集着无数和“深渊”一样的小店,在纸醉金迷的夹缝中艰难而又旺盛地存活着。

叶小船炒了大半年板栗,手臂和肩背疼痛难忍,“深渊”的老板程回——那位年轻的纹身师——跟他介绍了这家按摩店,让他有空去试试。

叶小船以前就干惯了粗活累活,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加上他讨厌身体接触,于是一直没去。

但前几天,手臂突然痛得挥不起铲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来了。

第一次按摩,叶小船浑身绷得死紧。

他不是柔弱款的小鲜肉,肌肉虽然不虬结突兀,却也是实打实的,一绷就丨硬,害得花臂半天下不去手。

好在他抵触归抵触,适应力还是一如往常地好,自己默念了几遍“放松”,就当真放松下来。

“这么精细的图案,一看就是程哥做的。”花臂说,“别人做不了这么好。”

程回只比叶小船大两岁,这花臂看着比程回年长许多,却叫对方程哥。叶小船有些吃惊,但也懒得打听其中缘由。

“痛就说啊。”花臂提醒道。

叶小船闭上眼,“嗯。”

按摩店很小,一共也才四张按摩床,暂时没有别的客人,电脑放着过时的流行歌曲。

花臂按了一会儿,说:“给你个建议,你可别觉得我故意坑你钱。这儿远近都知道,我凤哥从来不坑人。”

叶小船这才知道,花臂叫凤哥。

程回之前只给他说,到了按摩店找那个手上纹着白痴与圣女的哥们儿。

这个年纪的男人,名字里若有动物,那大多是龙,其次是虎,叶小船还没听说过谁叫什么什么凤。

“你一周最好来按摩两回,放松一下肩背手臂的肌肉,别年纪轻轻就整个什么劳损出来。”凤哥说:“一次五十块,我不多收你钱。”

一次五十,那一周就是一百,一月至少得花去四百。

叶小船习惯了精打细算,脑里过着账,没有立即作答。

这时,迎客铃响了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又在劝客人办卡?”

“哟!程哥。”凤哥笑道。

叶小船偏过头一看,程回来了。

“怎么样?”程回坐在另一张按摩床上。

叶小船知道他在问自己,“还行。”

凤哥大笑,“我这么卖力,在你这儿就还行的水平啊?”

说完又对程回道:“原来是你介绍来的?”

“不然人怎么能找到你这破地儿来?”程回冲叶小船抬了抬下巴,“还打算在板栗铺子上干?”

叶小船说:“看情况吧。”

“操。”程回不客气地笑了声,“缺钱我那儿有,你随便拿去用,赚了还我就是。”

叶小船瞥他一眼,“用不着。”

程回说:“跟我客气什么?”

叶小船没再理。

他跟程回就上次纹身时认识的,本来只是纹身师与客人的关系,但那鹰是他跟程回描述,最后由程回设计的,出图时程回就相当满意,最后做好了,程回接连给他拍了好几张照,将他连同鹰本身列为自个儿作品的前三。

“图案漂亮是一回事,气质衬不衬是另一回事。”程回说:“同样这只鹰,纹在别人身上就废了。它就该在你身上,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这个词让叶小船的心揪了一下,脸上却只是冷冷淡淡地笑了笑。

这以后,程回就琢磨着再在叶小船身上纹个什么,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几分交情。

“你又不可能炒一辈子板栗。”程回往按摩床上一躺,“早晚把你两条手臂给炒废。”

不用程回说,叶小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炒一辈子板栗。

去年才离开远城时,他还没什么规划,现在一个想法已经渐渐成型——

他打算在林城,卖西北的干货。

大枣、无花果、葡萄、杏子……这些东西林城不产,人们若是想吃,倒是可以通过电商平台网购,可不能亲眼看到实物,还是会打消一些人购买的念头。

而且别人不知道,叶小船在远城待了那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吗,电商平台上的东西,几乎都是次货。西北哪里有好货,他清楚得很,如果直接到农家去拿货,价格会十分便宜,将来带到西南来卖,只要销售渠道打开,收入将非常可观。

而且打算做这一行,他也有私心在——虽然不会再回远城了,他还是想尽可能离单桥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不想在西北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在西南淋着连绵不绝的雨。

他想与单桥看同一场雪。

在盘子还没有铺开时,叶小船打算借用陈叔的板栗铺子。

前阵子他已经和陈叔打过商量,铺子上本来就放着些干货,和板栗一起卖,但都是西南本地的核桃啊枣啊,毫无特色,销量很一般。若是换成西北的干货,效果必然不一样。

陈叔不仅同意,还打算出一部分钱。

叶小船准备入秋之后就回西北一趟,和那些老农谈谈合作。

不过现在,板栗还得继续炒。

林城已经到了一年中最酷热难耐的时刻,板栗只能在外面炒,叶小船单穿一件背心,仍然汗流浃背。

汗水从头上掉落,一缕一缕从侧颈的鹰上滑过,叶小船挥臂抹去,每抹一次,手心都会在鹰上短暂停留。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单桥的视线穿过车窗,落在叶小船身上。

车是到了林城之后租的,很普通的款式,不会引人注意。

叶小船没有往车的方向看,仍旧卖力地挥着铲子。

单桥并不打算去打搅他,这趟来林城,只是想确定他过得怎么样。

大半年不见,叶小船头发剪得更短,身体比以前强壮了些,肤色倒是没继续黑下去,反而变浅了。

西南的阳光,到底没有西北烈。

大热的天,板栗铺子外还排着队,可见生意不错。

单桥注意到队伍里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一直看着叶小船。

买到板栗后,那男生还绕到叶小船面前,和叶小船说了几句话。

应该是叶小船的朋友。

叶小船有朋友了。

车不能在路边停太久,单桥将车开走,又照着邢洲给的信息,去叶小船住的地方兜了一圈。

城市边缘的房子,条件较次,但大约是叶小船现阶段的最优选择。

单桥订的酒店就在板栗铺子附近,看完房子还得回来。

而回来时,叶小船正与别人换班。

板栗铺子的老板满面笑容与叶小船道别,往叶小船手上硬塞了一口袋桃子。

盛夏时节,正是西南山区水蜜桃成熟的季节。

有人关心叶小船,待叶小船好。

那个排队买板栗的男生又来了,不知和叶小船说着什么。两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一辆吉普停下,一个手臂手背都纹着图案的年轻男人从车里出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叶小船似乎在拒绝什么,却被另外二人推进车中。

车副驾上还有一个男人。

吉普开走了,单桥跟上去。

他并不认为叶小船是遭遇了什么危险,那两人一看就与叶小船关系不错,不可能是真强迫叶小船去干嘛。况且凭叶小船的个性,也不会被人所强迫。

大概率是去哪里玩。

果然,吉普停在一条全是餐饮店的街上,叶小船第一个出来,和矮个子男生一同往一家火锅店走去,而坐在副驾的男人也出来了,和开吉普车的男人一样左右两条大花臂。他们落在后面,也往火锅店走。

单桥看了一会儿,踩下油门,驶入璀璨的夜色中。

看到叶小船过得不错,他来林城的目的就达到了。

单桥在林城停留了两天,去看了叶小船几回,还叫了一次炒板栗外卖,得知和叶小船一同进火锅店的一人是纹身店老板,一人是便利店店长,还有一人是按摩师。

叶小船脖子上纹了一只鹰。

在远城以及远城以西以北的辽阔边疆,鹰是十分常见的猛禽,它象征着自由、强大、无所畏惧。

单桥想过是否帮叶小船一把,比如为叶小船租一套条件更好的房子,或是给叶小船一笔钱。

但最终都放弃了。

不打搅,才是正确的选择。

回远城那天,单桥在板栗铺子对面抽完一根烟,然后驾车离去。

后视镜中,叶小船忽然向车的方向张望。

单桥刚将车还给租车行,就接到邢洲的电话。

“你真的只是去看看叶小船啊?”

单桥说:“嗯。”

“你……”邢洲说,“我的哥,你不是牵挂他吗?你看看就完事儿了?”

单桥说:“想说什么直接点儿。”

“我就问你,除了叶小船,你还牵挂过别的人吗?”邢洲说完自己就回答了,“没有!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就在意过这么一个人!”

单桥没否认。

“既然你记挂他,为什么不把人带回去?”邢洲是真的关心兄弟。

单桥出了会儿神才说,“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

“他有他的人生。他现在过得不错。”

邢洲问:“那你呢?”

“我?”单桥吁了口气,“挺好。”

邢洲叹气。

“对了。”单桥说:“你那儿离林城近,万一有什么事,如果我赶不及来,你帮我关照关照他。”

邢洲说:“那你给我说清楚,他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关照他?”

单桥抿唇。

邢洲说:“弟弟,还是……”

“一个重要的人。”单桥最后说。

叶小船这几天一直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好像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只有单桥看他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单桥又怎么会出现在林城?

现在是远城的旅游旺季,别说单桥走不开,就是走得开,也不可能到林城来。

但大前天被推上程回的车时,被注视的感觉格外强烈。

那天是程回的生日,非要他一起去吃火锅。

到林城之后,他还是头一回和熟人一起在外面聚餐。

席间喝了些酒,没醉,特别想单桥。

侧颈上的纹身跟明白他的心思似的,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烫发麻。

他摸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折磨人的苦夏终于过去,天气凉了下来,板栗铺子招来一位新手,叶小船带了一周,逐步将活儿全都交给对方。

国庆之后,叶小船带着不多的行李,登上了去西北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