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之后,春节便算是过完了,陈叔一家从海边回来,板栗铺子重新开张,叶小船辞掉便利店的工作,回到板栗铺子继续当炒板栗的师傅。
便利店和板栗铺子离得不远,谢溯以前没注意到叶小船,是因为不爱吃板栗,且讨厌一切需要排长队才能买到的东西。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再香的玩意儿,让他排队等待超过十分钟,那就香不起来了。
可现在——
排在长长队伍末尾,抻长脖子看着叶小船的谢溯:嗐,真香!
队伍里看叶小船的当然不止谢溯一人。
今年春节来得晚,年彻底过完之后,气温就升上来了,叶小船炒板栗时穿得比以前更少,就薄薄的一件黑衣,手臂用力时,隐约看得见肌肉的轮廓。
这样一个人,不引人注意都难。
谢溯每天都来买板栗,上班前来一回,下班后又来一回,每次花二十块,一天下来就是四十块。
时间一长,连陈叔都发现了,换班时拉着叶小船问:“那个穿便利店衣服的小个子是你朋友吧?”
叶小船不想解释,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嗯。”
“他这是干嘛呢?”陈叔说:“照顾咱们生意?”
叶小船已经准备走了,余光瞥见在店对面等着的谢溯,对陈叔道:“我去跟他说一声。”
大过年时被叶小船拒绝,谢溯反倒放开了,随时将“喜欢”挂在嘴边,一有空就往板栗铺子跑。
但叶小船对他一直很冷淡,拒绝得干脆利落,之后也不给任何机会。
见叶小船朝自己走来,谢溯挥手笑道,“锅锅今儿发了奖金,请你吃火锅去。”
叶小船在离谢溯三步远时停下,“明天别来了。”
谢溯是那种邻家男孩的长相,肤白,显小,容易让人亲近,闻言立马睁大一双眼,“为什么啊?”
叶小船不为所动,“我已经说过,我们没可能。”
“但我想追你啊。”谢溯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拒不拒绝我是你的自由,我继不继续追你是我的自由。”
叶小船半蹙起眉。
他面无表情时就时常给人凶悍的感觉,蹙眉时更是显得凌厉。
谢溯却丁点儿不害怕,轻哼一声,“我都摸清你了,我的小船,你其实就是看着凶,心里挺善良的一个人。”
叶小船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向车站走去。
谢溯在他身后喊:“你只说明天别来,你没说以后也别来哦!我还会来的!”
公交上乘客一如既往地少,靠近城市边缘时,车里又只剩下叶小船一人了。
叶小船看着窗外渐渐荒凉的街景,想起谢溯,又想起自己。
觉得谢溯的纠缠毫无道理,且令人心烦。那么带入自己与单桥的这段关系,自己的纠缠也必然让单桥不悦。
离开是正确的。
这话叶小船每天都要对自己说一遍。
这样才能压下回远城找单桥的yu丨望,才能说服自己继续在远离单桥的地方苟且过活。
车驶入车站,叶小船走了神。司机接连叫了三声“小伙子,到站啦”,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快步向车门走去,“抱歉。”
“道什么歉呢!”司机是个中年胖子,除夕那天跟叶小船说“过年好”的就是他,“你是累着了吧?累着了就容易走神。我这儿有好多番茄,自家种的,老婆子刚给我送来,还没来得及背回家呢,你拿几个回去用糖码着吃,提提神。”
叶小船立即拒绝,司机却已经乐呵呵地从箩筐里拿出四个递了过来。
“客气什么啊,咱们都是奔生活的,能互相照应就照应呗。这么大一筐,坏了多可惜。”
叶小船提着番茄往家的方向走,一同拎着的还有一口袋干鱼干贝,是陈叔送的,说是海边的特产,煲汤时丢一把,能够提鲜。
来到林城半年,遇到的大多是好人。
叶小船叹了口气。
其实细细想来,以前也没有遇到太多罪大恶极的人,只是他总是注视着单桥,习惯性忽略周遭的善意。
这么一想,又得出一个“离开单桥是正确的”的理由。
叶小船看着镜子里眉目严肃的青年,心想,你又说服了自己一回。
到了四月初,人们已经换上轻薄的春装,叶小船的长袖黑衣变成了短袖,有时甚至只穿一件黑色背心。
谢溯还是经常跑来,但不是每天都买板栗了。
叶小船尽量不与他说话,可实在被缠得烦了,还是会回两句。
这时谢溯就很高兴。
“明天你休息吧?”谢溯跟着叶小船走去车站,“店里发了电影票和餐券当福利,我明天也休息,咱们一起去看吧。”
叶小船说:“不去。”
“太无情了!”谢溯嘴上虽抱怨,却分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恰好上一班公交刚走不久,下一趟得等很久,叶小船没车上,谢溯嘴上便不停,机关枪似的说东说西,也不管叶小船回应不回应。
叶小船说:“你再不走,回去的公交就要收班了。”
谢溯说:“对啊,真的要收班了。今天我没上夜班,打车的话不给报账的。”
叶小船没说话。
谢溯笑道:“所以小船,你就告诉我吧,你明天怎么安排。你说了我马上去赶公交,你不说我就只能打车了。都是打工仔,我也没多少钱的。”
叶小船对谢溯并没有什么歉意,但对方老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我要去纹身。”叶小船说。
谢溯惊讶,“纹身?哪里哪里?”
叶小船皱眉,“你可以回去了。”
谢溯这回没有继续问,只道:“我明天陪你!”
叶小船没当回事,次日上午出门,才发现谢溯说到做到,竟是真的等在他家附近唯一一个公交站边。
“走吧!”谢溯说:“陪你去纹身,我就当咱们约会了。”
叶小船无法将人撵走,带着个尾巴走进市中心一家名叫“深渊”的刺青馆。
这家店是他前阵子就联系好了的,他一到,就有人领着他去预定好的工作间。
谢溯也跟着进来。
纹身师很年轻,与叶小船交流不多,给看了设计图,就准备开始工作。
“鹰?”谢溯惊叹:“这也太帅了吧!”
叶小船闭着眼,没有搭理。
他要纹的是一只展翅的鹰,纹在侧颈上,所有人都能看到,却没有人知道,鹰对他来说象征着谁。
只有他知道,鹰是单桥。
他要将他心爱的人纹在众人的目光下,纹在他脉搏的跃动处,纹在他暴丨露在外的致命点。
图案不大,但侧颈是个很考验技术的地方,纹身师精雕细琢了很久,叶小船清晰地记得每一针刺在皮肉中的痛。
他竟是有些喜欢这种痛。
纹身师和叶小船都不爱说话,谢溯一个人说了半天“单口相声”,也困了乏了,坐在高脚凳上打瞌睡,听见动静才醒来。
纹身已经完成,鹰在叶小船侧颈上栩栩儒生,配合叶小船的脸型与寸头,简直酷得无以复加。
“天哪!”谢溯说:“小船,我后悔了,我不该陪你来纹身,我好像更更更爱你了!”
“啧——”沉默冷峻的纹身师终于发出一个音节。
谢溯不满,“你笑什么?”
纹身师像个不良少年,“你没看出这哥们儿对你没兴趣吗?你还追?傻啊。”
谢溯跟人闹:“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叶小船站在镜子前,偏头看着侧颈上的鹰,半分钟后,轻摇着头笑了笑。
一句“我乐意”,支撑了多少一厢情愿的眷恋。
自从有了纹身,叶小船受到的关注更多了。板栗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入夏之后,陈叔给叶小船涨了一千块工资。
加上春节的红包和在便利店兼职赚的钱,叶小船已经攒了接近三万块,这钱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嫌太少,买一辆面包车送快递倒是不错,但叶小船并不想做送快递送外卖之类的工作。
他想开始一份事业,并且已经有了头绪。
远城又进入了旅游旺季,“有海”增加了两名义工,都是哈萨克族的年轻人。
说是义工,单桥其实是付他们工钱的,这一点和别的青旅有些区别。
最近单桥时常住在“有海”楼顶的小房子里,百叶小区倒是挺久没回去过了。
邢洲在电话里道:“这个叶小船到底是谁啊,你对他这么上心,都找大半年了!”
单桥靠在栏杆上,手指夹着一支烟,嗓音低沉,“有消息了?”
“想当年咱们都在队里时,是谁说自己无牵无挂,随时可以为国捐躯?”邢洲和单桥是战友,过去一起在边防特勤服役。和大多数队员不同的是,邢洲是个有背景的公子哥儿,被家里的长辈丢到边疆磨练,坏德性磨没了,离开边疆时已经成了不输任何人的特种兵。
单桥是他出生入死的铁哥们儿,一起熬过特训一起躲过枪子儿,我活着就不能让你死的那种,单桥想找的人,他当然得尽全力去找。
但他不理解的是,单桥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找一个人。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是我。”单桥也不否认,一句话就给邢洲堵了过去。
“操!”邢洲骂了声,终归还是妥协了,“叶小船在林城,就西南那个林城,给人炒板栗。”
单桥半眯起眼,长长的烟灰被风吹落。
“消息我告诉你了。”邢洲说:“你打算怎样?”
单桥将烟摁灭,片刻后说:“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