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肖因身体微僵,陌生气息靠近的瞬间,她反条件地往后撤。

但这次,握住她的指尖,却迟迟没松开。

反而牵引着她的手腕向上,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贴上他的左胸膛。

滚烫的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掌心。

连震动的心跳声,都清晰匍匐在掌下。

像是触电一般,肖因浑身汗毛陡立,手指骤然蜷缩,猛地挣脱开。

“你干什么?”

漫不经心的笑声,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

她快速抬头,对上一双幽邃,又像是看穿她懦弱本质的瞳孔。

江沥摩挲了下指腹的余温,嗤笑:“不是好奇我的身材吗。帮你提前检查,验验货?”

“也不是,不用这么具体……”肖因的呼吸有些不稳,磕磕绊绊地笑了下。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面前是另一个男人。

一个,跟许暮完全不一样的陌生男人。

就算她偶尔能从他身上错生出故人的影子,他也是陌生的,危险的。

而非任由她摆弄的人偶。

但她就像陷入沼泽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人,就算认识到了这一点,也无济于事。

**

要坏不坏的路灯,把三层小楼笼罩在隐秘氤氲的水雾里。

肖因伸出被海风冻僵的手开门,钥匙碰撞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

身后的陌生气息存在感很强,越是如此,她的手指越有些不稳。

也不知道是醉意未消,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楼下传出车子的喇叭声,应该是梨子的姐姐周微回来了。

“肖因在吗?给她也带了夜宵……”

“哎呀,我的姐姐,都这么晚了,人家肖因姐肯定睡了。”

在楼梯大灯亮起之前,肖因眼皮一跳,下意识把身后的人快速拽进屋子里,匆匆关门。

漆黑的室内,弥漫着干枯玫瑰的味道,甜腻腻地氤氲开。

与茶色瞳孔对视上的瞬间,肖因做贼心虚的错觉慢慢退散。

她故作镇定,直起背,快速放开揪住他外套的手,小声开口。

“先别开灯,等她们进去。”

“怕被人看见?”男人背靠着门挑挑眉,姿势懒散,纹丝不动,“刚刚也不见你怕啊。”

“不一样。那位房东挺传统的,看到半夜……咳,反正影响不好。”肖因心猿意马,没留意他的意有所指。

梨子姐姐是个比较古板的人。

要是被她姐看到她半夜带个男人回来,以后都不好帮着梨子打掩护了。

不对,明明都是公平交易,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么想着,肖因刚刚的心虚顿时当然无存,变得理直气壮。

她清了清嗓子:“进了这道门,我就是你雇主,你听我的就行,别多问。”

江沥又笑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肖因也懒得他。

她不太喜欢自己的私人空间有人闯入。

干脆没开灯,直接把人往被做成画室的侧卧里带。

“你先坐,想喝点什么?”

灯光乍亮,江沥一眼看见满墙的照片。

有蚝壳屋的,也有南萤群岛当地居民的。

小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正中间一张床,铺着洁白无瑕的布单。

但现在,晦暗的室内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突然变得逼。仄起来。

他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满屋照片,左右眼皮一抬:“坐哪?”

“床上啊。”肖因莫名其妙。

多完美的灯光,多层次丰富的布景,她上次画画时,专门调整过的。

肖因想了想,快步上前,表情郑重:“你先别动!”

江沥:?

男人单手插兜,站在那满墙简朴的照片,和干净洁白的单人床前。

从容回头看她。

周身的凌厉感被白光中和了些,意外显得柔和。

眉目间,又有了熟悉的感觉。

就在这一瞬间,肖因的心脏像被击中。

她呼吸一滞,灵感缪斯突如其来,恨不得手里已经有了画笔。

“对对对,待会儿就保持这个表情。”

肖因说着就上手,把人拉到床前,见他纹丝不动,拽了拽他的手臂:“坐呀。”

江沥垂眸,瞥了眼自己被狠狠攥出褶皱的袖口,和差点从肩膀划拉来的衣领。

他面无表情地把衣服从她掌心里解救出来,扯回原位。

才坐下,目光幽幽地注视她。

面前这个家伙,神色激动,行为像强盗。

跟刚刚那个,被他抓住手腕都要应激抵触的人,根本像是两个灵魂。

肖因却顾不上他的表情了,她早忘了自己之前打定主意,要好好哄着他摆姿势的事情。

只把面前的人当做大型玩偶似的,满意地按着他的肩膀,左右摆动,时不时还要思考他的手和脑袋应该怎么摆姿势。

当把他的手拽起来,往后一耷拉,肖因终于觉得像了。

她激动得恨不得马上去拿画笔,但很快又皱眉。

不对。

结症还是那一身黑,让他身上的少年气荡然无存。

要从一个25岁男人身上找少年感是种很玄妙的事情,肖因电光石火间,终于想起自己的还有几件没穿的大码男士白衬衣。

是之前买错了的。

“你穿什么码的衣服?”肖因眯了眯眼,凑近打量他的肩宽,转念一想,“要不干脆你先都脱了……”

酝酿过的枯玫瑰味道近在咫尺,企图从她时不时垂落的长发,衣袖间,混淆入他的呼吸。

江沥喉头滚了滚,突然有点发干。

他别过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只不安分的手,就快速捏住他的下巴。

急急地拔高音量:“哎,都说了别动呀。”

肖因情急之下,捏住他的下巴,把人转回来,企图让他重新目视前方。

“肖因!”他终于忍无可忍,抓住她的手指。

“咳,”肖因终于醒过神,轻咳一声,后知后觉地收回手,直起身体,“抱歉啊,我工作起来总是有点忘乎所以。”

江沥表情古怪:“工作?”

肖因放缓语调,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好说话的雇主:“那,我出去给你倒茶拿衣服,你就保持这个姿势,好吗?”

“或者,你先脱?我拿来衣服就换?”

什么衣服。

意思是,还有角色扮演环节?

她这熟练又猴急的模样,看得江沥差点气笑了了。

差点没忍住,当下就直接把人拽住。

“你坚持住,别动哦。”肖因却已经哄小狗似的,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江沥就坐在那张雪白的床单上,面无表情,盯着她的背影,快步跑出去,又匆匆进来,端了两杯水。

他张了张口。

她却一拍脑袋,又转身出去,步伐匆匆间带起隐约的枯玫瑰甜香。

他的心跳莫名开始失稳,一点点腾起某种古怪的错觉。

好像他真的在等着被富婆宠幸……

不是?什么东西?

莫名其妙的郁气慢慢涌上来,江沥垂下眼皮,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抓过手机,微微一笑,几乎是带着恶气,快速发了一长串微信消息。

那边回复及时,他瞥了眼,终于神清气爽。

肖因抱着衬衣和画架,一进来,就看到那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脱?”

男人答非所问,盯着那一墙角度诡异的照片,漫不经心开口:“去了这么多趟蚝壳垵,有什么收获?”

肖因动作一顿,实话实说:“当地人确实很反感外地的。”

也确实不认识许暮或者他家人。

“好了,别说这些了,今晚我们只有一个目的——”

江沥现在,唯一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给她一个教训。

让她年纪轻轻别在贪图这些事情。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在她怀里那堆丰富的“道具”上顿住。

左手,一盘鲜艳丰富的颜料盘。

右手,一件白衬衣。

肖因莫名其妙,意识到他的凝滞,她放下颜料盘,挥了挥手里最大号的排刷。

“发什么呆,接住啊。”

白衬衣抛过去,差点兜头罩在男人脸上,还好被江沥抬手挡开了。

衬衣从床边散开,连带着里边的贴身内搭,一起堆叠在他脚边。

肖因盯着那件深色带内垫的内搭,沉默片刻,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两件挂一起的。

她轻咳一声,快速弯腰捡起,手上的大排刷,不经意擦着江沥的裤腿扫过。

江沥浑身一僵,瞬间站起来。

一刹那,他的脑海里,匆匆闪出李言复念叨有关他小姨的八卦,还有留学时芬兰室友的“人体画”癖好。

呼吸一促,江沥忍耐地闭了闭眼,懒散的表情荡然无存。

什么目的都不记得了。

陡然抓住她的手腕。

“拿这些干什么?”

肖因挑挑眉,自光影里笑嘻嘻抬头,漆黑的瞳孔澄澈得像湖水。

“你别明知故问。”

她直起背,眯了眯眼,突然朝他逼近。

“不过,你这个模特有点不合格啊。”

“不是承诺了耐力很好吗。姿势还没保持几分钟呢。”肖因说着捡起那件衬衣往他身上比划,几乎是哄骗的语调,“不过没事,我后边慢慢引导你,时间紧迫,先把衣服换上。”

她今天穿的是那条水绿色的长裙,肩带很窄。

她大概没意识到,那条略松的肩带,隐约有下滑的趋势。

即使隔着一层薄外套,白光透射下,那截摇摇欲坠的墨绿色,还是衬托得脖颈白如皓月白雪。

江沥很快收回视线。

但房间里那股驱之不散的甜润味,让他的烦躁感越来越浓郁。

戾气和坏心眼,几乎在一瞬间抵达了极点。

这么熟稔——喜欢刺激是吧?

江沥攥住抛过来白衬衣,扯了扯唇角。

瞥了眼手机微信上,他专人律师几分钟前的消息回复。

[问题倒是没问题……不过您确定要这样?有点得罪人了吧?]

他手指随意点了几下,反手直接拨通了董律师的电话。

肖因已经意识到似乎不太对劲。

用力甩开他的手,刚想站直,下一秒,却被他往身前一扯。

两人齐齐没站稳,她的脚不知踩到了谁的鞋,一个踉跄。

肖因跟身下的“人形靠垫”,一起跌入雪白的背景里。

她撞得头晕眼花,微微苦涩的海风味,快速萦绕鼻腔。

肖因呼吸紊乱,心跳像是漏了个节拍。

与那双幽幽瞳孔对视的瞬间。

她急急地撑着想起来。

却被他一个用力按住腰。

“嘘,”江沥懒洋洋地陷入一片白的床单里,茶色的瞳仁里却满是不怀好意的微笑,“就真的这么喜欢追求刺激?”

“别急,还有更刺激的。”

冰凉得手机屏幕贴近肖因的耳朵。

他淡淡开口:“董律师,可以开始了。”

肖因:?

她乱糟糟的呼吸还没平稳,下一秒,就听见空旷房间里,回荡起正气凛然的陌的中年男声——

[好的小江总。]

[根据我国治安法行政处罚条例规定,在公开场合招。嫖,可处以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行政拘留,行为恶劣者……]

空气寂静得像是凝固住。

肖因:?

她茫然地挥了挥手里的画笔,怀疑自己的精神病又严重了。

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好半天,意识到正在大声普法的源头来自那位坐在床上的男人的手机。

肖因眼皮乱跳,越听越荒诞,忍无可忍,用力按着他的胸膛站起身,难以置信地拔高音量。

“你是不是,有病?!”

江沥眯了眯眼,心道这小疯子力气是真的大。

一边气定神闲地站起身,从容接起电话:“可以了,谢谢董律,辛苦加班一趟。”

他随意收起手机,轻轻松开她伸向他的魔爪:“免费普法,不必谢。”

“希望你再去酒吧喝醉时,能记得这则法条。”

说罢,顺带没忘了把她手里那支罪恶的排刷轻轻拨开。

远离他的身体。

细微的毛刷略过他的手腕,像是电流般刺过,江沥呼吸一麻,嫌弃地快速抛开。

下一秒,却被面前的女人,按住双肩。

肖因几乎是用了全部力气,把人死死摁回床上,单手捡起排刷。

“这是什么?”

不等江沥回答,她自问自答:“排刷。 ”

“那边立的是什么?”

——“我的画架。”

肖因收回视线,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所以,你以为我雇你干什么?”

江沥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不对劲。

他眼皮挑了挑。

“对,我缺个模特,想请你帮忙,我要画一幅肖像画。”

江沥:“……”

窒息的感觉能把人淹没。

变成难以言喻的沉默。

一而再地出现这种情况,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这个朴实无华的小岛呆久了,他脑子被海风腐蚀了。

不对——

仔细回想了一遍肖因的话,她从始至终,有提过模特和画画两个字?

而且。

江沥一言难尽,居然莫名其妙察觉到一丝憋屈。

“你在众目睽睽下挑衅,大半夜拉着我不让走,喝醉了都不消停,就是为了找我当模特,画画?!”

肖因微微一笑:“恭喜你,这次没会错意呢。”

怕人跑了,她很快又理智回归,若无其事地慢慢松手,直起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温柔和煦些。

“很简单的,你只需要坐着不动,其他的我来就行。

江沥面无表地看着她,冷笑一声。

肖因慢慢松开手,看到江沥被排刷抵得发红的下巴,轻咳一声,正犹豫要不要上手帮他揉揉。

下一秒,外边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