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手里的电话像一枚不定时炸,弹,听得肖因心神不宁。

走廊很长,分成两个岔方向,因为夜深,只开了几盏夜灯。

昏黄地给空气蒙上一层薄雾。

一直走到快走廊的尽头,肖因突然感觉自己胳膊被拽了下。

幽幽的嗓音,不紧不慢地传来:“到底要去哪儿?”

肖因陡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攥着某人的一截腰。

她像是被烫到,几乎是立刻放开。

“那什么,接个电话,你在这儿等我下?”

说完,也不管江沥反应,她匆匆推开落地玻璃门,径直走向外边阳台。

一接通,电话那头劈天盖地的质疑,跟放炮似的,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尖锐刺耳。

“挂老子这么多电话,是因为心里有鬼?背了这么多条人命你还敢挂电话?我告诉你,信不信老子马上开车撞死你……”

又是恐吓电话,肖因的指尖颤了颤。

相比于那种专门的代骂,一打过来就恶毒到极点的,这种已经算得上温和了。

肖因木然忍耐地闭了闭眼,平静地张口:“我说过了,这事跟我没关系。去找歇阳集团的法务。”

她刚要挂断电话,对方突然阴恻恻地威胁道:“如果死的是你亲人,你就有关系了吧?”

“这个月底28号,回春廊,你要不出现,就拿你的……”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纱窗突然被人撩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她身后投下阴影。

肖因紧绷的呼吸一顿,骤然转过身。

狭小的阳台上,四目相对,她竟然凭空觉得有几分狼狈。

大概是因为,面前男人总让她联想到许暮的原因。

江沥倒是一脸坦然,抬抬眼皮,示意她把手机给他。

肖因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之前委托律所,向法院那边递交了诉讼,被告歇阳集团的法务本来约的是最迟今天跟她初步沟通。

肖因以为是法务才接的。

她错开视线,电话却再次锲而不舍地响起来,还是刚刚那个号码。

这次,没等肖因犹豫,江沥帮她接通了电话。

刺耳的咒骂源源不断地填塞满空气,江沥按掉扩音器,突然转变成谭城本地的方言。

“李夏沉的人?”

那边的痛骂戛然而止。

“你谁?”

夜色里,男人懒洋洋地垂着眼皮,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他马上要被抓了,你帮着做蠢事,不赶紧跑,还想等着拿钱?”

江沥挂断电话,在肖因怀疑的注视里,递了递手机。

“诺,这卡别要了。”

肖因的嗓音有些发干:“你认识歇阳集团的副总,李夏沉?”

江沥懒懒抬起眼皮,眼神无辜:“不认识。”

“那——”

他淡淡开口:“但认识回春廊的老板。”

说着,江沥冲她扬了扬眉眼。

“虽然小道消息,但绝对保真。你可以放心了。”

肖因倒不是不放心,就是有点……一言难尽。

回春廊,聊城最大的女性消费会所,听说老板是个漂亮的大富婆,最喜欢做你情我愿的生意。

肖因并不怀疑消息来源,而是——

她真的忍不住打量面前英俊的男人。

联想周屿说的,他是得罪了某个富婆才来南萤岛避难的。

所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难怪今晚那么多从聊城赶来的,感情都是来看他笑话的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今晚是在跟那位大富婆抢人,并且抢到了……

肖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楼下却传出跑车的尾气声和鸣笛。

江沥随意瞥了眼,挑挑眉:“刚好,人来了,你如果不放心,下去亲自问问?”

肖因眼皮一跳,也下意识顺着阳台看下去,一朵盛开的蔷薇正悠悠晃晃往下坠。

空无一人的漆黑沿海公路上,突兀地停了一辆崭新的帕拉梅拉跑车。

倚着车而立的女人大半夜还戴着副墨镜,只露出半截的下颌线完美流畅,看不出年纪 。

总的来说,周身散发着迷人的金钱气息。

跟周围格格不入。

几乎不用怀疑,肖因就把她跟那位“1号包厢的VIP客人”对应上了。

下一秒,隔着墨镜,肖因觉得跟对方对视上了。

因为那位富婆姐姐冲她挥了挥手。

肖因眼皮一跳:“找你的?”

“我这不好下去吧……”

江沥哼笑一声,已经拨开纱窗,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攥住手腕。

他挑挑眉,看过去,对上一双毫无杂质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要是她为难你,你告诉她,今晚还欠我一首歌。”

顿了顿:“我在这儿等你,有事你就大声叫我的名字。”

“对了,我叫——”

“肖因,我知道。”江沥莫名其妙地多看她一眼。

肖因目送着那道影子往楼下走,忍住想拦住的冲动。

她单手插兜,望向寥远的星空,高高在上的月亮,冷清清地悬挂着,照见地上的一切。

刚刚莫名起的躁动重归平静,肖因收回视线,没有继续多看,拉开玻璃门回了走廊。

超跑前,女人摘下墨镜,抱着胳膊打量面前的男人,轻笑一声。

“陈小少爷混得有点惨啊,我还以为传闻是假的呢。要不要进来,温习下超跑的感觉?”

江沥表情冷淡,全然没有刚刚眉目慵懒的模样。

“不用了。东西呢?”

女人耸耸肩,俯身从车里拿出厚厚一摞文件:“我亲爱的侄子李言复,被李沉夏狗急跳墙缠上了,没法亲自过来,刚好我来这里逮个人,你要的卷宗,带给你了。”

江沥拿了东西就要走,却被叫住,好奇地八卦。

“听说有个小富婆今天看上了你?可以啊小少爷,要让聊城那圈子的知道……啧啧,需要帮忙不?”

江沥下意识瞥了眼阳台,那个位置只剩下乱飞的纱窗,他收回视线,随意开口。

“你赶紧走,别管。”

肖因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跟江沥不期而遇。

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快?她没为难你?”

“她为难我干什么?”江沥挑挑眉,看向她手里的包。

“准备走了?不听歌了?”

哦,看来两人已经重修旧好了。

肖因抿了抿唇,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勉强扯了个笑容。

“算了,就当你唱过了。”

本来也不是奔着他那奇怪的腔调去的。

只是想见一下,亲手剥掉那层虚妄的幻觉,说服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脏。

现在他没因为自己被为难,肖因也就不用多浪费时间了。

她本来想说再见,但又收回去——

应该不会再有下次见面了。

这么想着,就听见低哑的男声叫住她。

“行。那上次你付了一万的租车费,也不用车了?”

肖因脑子嗡地一声,骤然回头。

对上那张仍然眼熟的脸,她后知后觉。

“你是那个摩的司机?”

这次轮到江沥沉默。

他哼笑一声,果然,她真没认出来。

他这张脸,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能确定了,面前这位跟陈江渚应该确实没关系,哪有记性这么差的商业间谍,继续试探都是浪费他时间。

肖因则完全顾不上他的表情。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主唱和摩的司机,是一个人。

所以都像许暮,不是她的错觉。

意识到这一点,肖因心跳有些快,说不上来为什么有些微的雀跃。

泯灭的声控灯,将他的脸淹没在黑暗里。

又在光中片刻清晰。

肖因常年被雾气蒙住的脑海,也跟着灯光突突闪烁了下。

然后嗡嗡地低鸣。

就在这一瞬间,她好像隔着夜色,隔着幢幢穿校服的人影,看到远处高高的升旗台上,那个染了一头金发的少年,态度认真地在做检讨。

少年像是留意到她执着的注视,抬起头,冲自己笑了下,眨眨眼,指腹摸了下左侧额头。

团灰雾被骤然拨开,肖因片刻看清楚了他的脸。

深邃的眉眼,漆黑的瞳仁,看向她的时候,却常常带着笑意。

与此同时,前边黑暗里,那道身影踏着灯光朝她走近。

光影下的英俊轮廓,更为眼熟了,跟故人颇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都不要了?”

肖因嗓子发干,心跳急促,鬼使神差地开口:“楼下那位,一个月给你多少?”

江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

江沥茶色的瞳孔闪烁了下,回过味来,荒诞感疯狂蔓延,感情以为他……被包了?

难怪她今晚总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江沥差点被这疯女人的逻辑气笑了,他抵了抵牙,压着窝火,微微一笑,循循善诱的声音几乎擦过她耳边。

“她给多少不重要。我不介意,打两份工。”

他的眉目幽冷不羁,锋芒毕露只是短暂蛰伏其中,温和才是假象。

只是一瞬间,许暮的身影快速消散,那团雾重新锁住。

好像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肖因心念一动,竭力稳住发颤的指尖。

用了很大的力气,来阻止自己想高价找个长期替代品的疯狂念头。

但是……他的意思,好像真的缺钱,要不雇他当许暮肖像画的模特?

但怎么说。

明说他看着也不像会配合。

肖因一瞬间表情转了几个转。

看在江沥眼里,就等于是他由着她提条件了,她还要犹豫值不值。

他是真的气笑了,干脆眼不见为净。

面无表情地冷嗤一声:“行,你没机会了。点歌吧,我不习惯欠别人的。”

肖因骤然抬眸。

抿抿唇,居然有些可惜。

算了,走捷径确实不好。

怀着最后一丝贪念,肖因舔了舔干涸的唇角,试探着看过去。

说出很久以前,许暮单独为她唱的那首歌。

“Taylor的《All to well》,会吧?”

英俊的年轻男人似乎是皱了下眉,被折腾一晚上的金发,飞舞在灯光里。

像是外国电影里放慢的一场告别。

他半天没回话。

茶色瞳孔和深邃眉弓,却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长久地直视她。

她一袭白裙在窗前,眼神清凌凌地看他。

那坦荡的样子,仿佛真的别无他意。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想错了。

她只是真的无意间点了这首歌,跟陈启津的人没关。

江沥想起了一些不太好回忆的画面。

惨白的病房,循环播放的老唱片。

时不时就将自己折腾得浑身是血的母亲。

还有飞机穿过悉尼血色的云层上空。

“可以。”他冷着脸,眼皮都没掀。

低哑带着陈旧的颗粒感,像是记忆中某些被模糊的东西,在慢慢清晰,拉长了倾诉。

肖因慢慢踏着长廊往外走。

她闭了下眼,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肖家住在老城区,回家要穿过一条很长的巷子。

巷子里没有灯,漆黑阴冷,就算脚步加快,也要走至少十分钟。

每次许暮送她回家,就唱这首歌。

歌很长,经由他清朗的嗓音,像是一首娓娓道来的漫长老电影。

一首结束,刚好她家单元楼的声控灯,一层层次第亮起。

她跑着逃离黑暗。

在光里朝他挥手。

他们就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更是因为榜前要压下字数,明天恢复更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