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德喀什的天空,弥漫了一层滔天的沙。
强劲气流滚如长河,机翼两侧发动机轰鸣震耳,一架歼-2S战机从黄沙漫天中驰骋而来,在三转弯前放下起落架,飞旋如鹰,浩荡长空,稳稳降落在西部战区的某空军基地。
热浪袭来,是沙尘掩面的燥热。
即使有护目镜和飞行头盔,也遮不住头顶炙烤般的炎阳。
程赟摘下氧气面罩,熟稔地从战机上下来,将头盔取下托在臂弯里。
风如巨浪,掀起滚滚尘埃。
一个机务跑过来,气息急促地大声道:“程副大队长,旅长喊你过去。”
程赟眉头深锁,点了点头,“好。”
他大步朝地面总指挥中心走去,脚步铿健,腿臂挺直,面向一个鹤立威严的中年男人,“旅长。”
旅长看着远处跑道上的几架战机,眼眸深邃,泰然道:“那么大的风沙也能起飞降落,看来歼-2S在西部战区的整体空中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程赟点头道:“歼-2S可以匹配射程200公里的空空弹,装备的相控阵雷达也很难被干扰,尤其在西南部高原这种相对恶劣的环境里,整体作战能力都很强。”1
随着发动机的停止,风沙渐渐变小,遥远无际的地平线缓缓显出崎岖丘壑。
旅长满意地拍了拍程赟的肩,叹道:“程赟,既然歼-2S已经正式部署,等针对性训练结束,就休假回趟家吧。”
一听回家,这大概是两年来最遥不可及的奢望。
心中波澜起伏,眼前明明是黄沙古渡,脑海里却浮现出顾诗筠的恬淡笑容。
“明白,旅长。”
入夜,西部黄沙的风尘又逐渐恢复平静。
整个空军基地,除了站岗和巡逻的士兵,阒然无声。
程赟站在宿舍顶楼的天台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繁星点点,照耀前方数公里的无人区,默默点燃了一根烟。
夜色朦胧里,整个背影都显得落寞萧寂。
“哟,副大队长!巧啊。”
中队长谢睿走过来,紧挨着他,拿出一根烟,“借个火。”
程赟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扔给他。
“谢了。”星火燃起,他吸了一口烟,说道:“哎对,你今晚不是有夜航训练吗?”
“能见度太低,今晚不飞。”程赟蹙眉,转身背靠围栏,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刚和林彦霖打了两局牌,睡不着了。”谢睿吐了一口气,烟雾缭绕,“我听他说,你准备休假了?”
程赟将手肘缓缓深伸出,指间轻抖,拂去一层灰烬,低低嗯了一声。
谢睿长长唏嘘,扬手拍了拍他的肩,“恭喜啊,副大队长,快回家了。”
夜深风凉,西南地区昼夜温差相差太大,与白天的炎热有着截然不同的体感。
但这句话,倒是温心暖意。
“哎对,你上次订的那个结婚纪念日蛋糕,嫂子什么反应?”谢睿绞着眉头,仔细思忖,“我寻思着吧,效果好,给我家那位也来一个。”
听到他提及顾诗筠,程赟眼眉舒展道:“还能有什么反应?”
“嘿……”谢睿调侃笑笑,“你老婆除了说谢谢老公,就不会说别的了。”
“那倒没有。”程赟舒缓了一下筋骨,将烟摁灭在一旁的石板上,“还多了一句老公我爱你。”
咦……?
谢睿一听,故作肉麻地颤了颤肩颈。
他阖眼吸烟,烟雾一圈一圈地环绕在二人之间,忽地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是刚结婚就跑了,对吧?”
程赟沉吟道:“对,领证当天。”
谢睿:“就是因为319那事?”
“嗯。”程赟哑着声音,“当天晚上我就回来待命了。”
两年前,319边防保卫事件曾经激得群起愤抗。
邻国空军的两架侦察机非法越界刻意制造冲突,被中方歼击机驱逐之后,第二天卷土重来,最后西部军区直接出动了六架歼击机才迫使对方撤离冲突区域。
因为这事,双方僵持对峙了半年之久。
谢睿皱了皱眉:“交火没?”
程赟沉声道:“你说呢?”
“啧啧,实战,难得啊。哎,可惜我当时还没调来。”谢睿喟叹着抵了抵下颌,继续道:“然后你就一直在新基地驻训?”
程赟神色稍稍一黯,不置可否。
“不容易,迟了两年的蜜月。”谢睿憋不住笑意地将烟熄灭,然后掀起眼皮,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哎,别说,领证当天就跑了,你俩又是闪婚,指不定你老婆都不认识你了。”
程赟闻言,陡然之间,莫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胸口怦然膨胀开来。
两年不见,每个月就只有那么几天假期可以微信联系一下,但顾诗筠太忙,排满的出诊,数不尽的手术,还有那些难伺候的富家子弟。
二人几乎毫无重合的时间。
没有视频,没有电话。
只有她朋友圈每天都在重复的照片,除了工作就是吃吃喝喝。
好像有没有他,并没什么区别。
唯一比较热烈的时候,大概就是他把工资转过去,七八个小时之后换来一句——“谢谢老公!”
如果还有福利津贴,那么会多一句“老公我爱你!”
好吧,至少还是个老公呢。
听着也甜。
也罢,程赟又点燃一根烟。
烟雾缭绕在大漠边疆的尽头,天上是巡逻而归的侦察机,灯光闪烁耀眼。
他哂笑,肯定道:“不会的,谁会不认识自己老公呢。”
周六的清晨,迎着第一道曙光,晨光熹微之间,整座蓉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缭雾清辉。
顾诗筠走进办公室,有条不紊地穿好白大褂,将松软的长发扎成一个精简干练的马尾,然后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快步匆匆赶去查房。
她驻步于21号病房,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里面的年轻男人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嘴里叼着一根吸管,喝着半杯冒着气泡的苏打水,悠哉悠哉看着电视。
瞧见医生来了,他赶紧把汽水放在一旁,然后往被子里一钻,头疼脑热地开始嗷嗷。
顾诗筠看了一眼在旁边端茶送水的特护护士,沉声问道:“落星洲,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院?”
落星洲探出脑袋,吊儿郎当地说道:“我伤还没好呢。”
顾诗筠冷声道:“都半个月了,还没好吗?”
“没有。”落星洲使劲摇头,还特意摆出一副快要晕倒的架势,“我怕我出院了,见不到医生姐姐你了,病得更重。”
顾诗筠从心底翻了个白眼。
这熊孩子,你没事吧?
没事就吃溜溜梅啊。
她让昏昏欲睡的护士先出去,然后把电视机声音调小,耐心劝说道:“小朋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有老公。”
“但我观察过了,这半个月你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身边根本没有男人。”落星洲痞里痞气地嘿嘿一笑,挑眉继续说:“你骗谁啊?”
他说着,趾高气昂地转了转脖子,将视线转向了面前的电视机。
顾诗筠没理他,走到一边,看了一下他的住院清单。
啧啧,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直接把世和这种外资私立医院当五星级酒店住了。
这些天的VIP特护房费和特护护理费,都快顶她半年工资了。
自己累死累活上学读书考行医执照,跟打怪升级似的,结果还不如人家直接出生地自带满级神装buff。
你说气不气人。
她转过身,刚想问他爸什么时候把剩余的费用缴清,忽地,就看见电视里正播放着古圭拉东部发生8.8级地震的新闻。
“专家估测这场特大地震震源深度可能高达25千米,并且严重影响了周围几个国家,其中就包括了我国西藏……”
“万幸的是,境内暂时无伤亡人员,但古圭拉边境处有不少中国公民滞留……”
“出于国际人道主义支援,我国于今天率先派出一架救援运输机前往古圭拉……”
“因途径加斯乌斯河交战区,西部战区某旅派出歼-2S伴飞……”
画面一转,定格在歼-2S扬尘起飞的瞬间。
然后开始插播溜溜梅的广告。
落星洲差点呛一口水。
“靠,歼-2S伴飞,厉害。”
顾诗筠抱起胳膊,“喜欢啊?”
落星洲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扬起胳膊松了松肩胛骨,“喜欢,更喜欢开。”
顾诗筠挑了挑眉,“真的?”
落星洲嬉皮笑脸地端起汽水喝了一口,“在游戏里开。”
顾诗筠:……
信了你的邪。
见她一脸无语的模样,落星洲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你会开?”
顾诗筠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翻看他的病历,又认真地确认了一下他的年龄,“18岁,成年了,不应该呀。”
落星洲怔目一愣,“啊?”
“战斗机嘛,我当然不会开。”顾诗筠在查房记录上签好字,“但我老公会。”
她将钢笔插回胸前的口袋里,继续道:“小朋友,如果你还赖着不走天天骚扰我,就麻烦找个律师咨询一下,破坏军婚要判几年。”
她说完,不等落星洲反应过来,便转身大步走出病房。
中午吃完饭,蓉城的深雾才渐渐消散。
医院的各科室哗然喧起。
世和医院的大股东亲自莅临指导,准备和蓉城红十字会合作成立一个救援队,包机飞往古圭拉,经费和后续医疗费用全部都由世和出。
“欢迎有意向的医生护士报名,回来……奖金加倍?”护士长看着群里发的通告,感叹道:“世和不愧是外资医院,真有钱啊,包机往古圭拉的地震灾区飞。”
顾诗筠一边翻看下午进行手术的病人的病历,一边说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上次玩重机差点把命摔没的那个病人,在特护病房住了半个月,花的钱顶我半年工资。”
护士长抬了抬眉,不觉哂笑:“也是。”
顾诗筠放下病历,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看了看窗外洋洋洒洒的阳光,问道:“我记得……世和医院的大股东不是瑞士人吗?”
护士长说道:“好像是大股东跟古圭拉那边有点亲戚关系。”
“这样。”顾诗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护士长喟叹道:“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折腾得起这一趟哟。”她核对完查房记录,又问:“哎对,顾医生,你去吗?”
顾诗筠站在窗口,有风吹过,撩起垂落肩头的几缕碎发。
不知缘由地,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频频作祟。
像蛛丝般一圈一圈将她缠绕起来,引导着、牵扯着,把她带向前方一个隐隐绰绰看不清轮廓的人。
手中滚烫的咖啡慢慢变凉,心却愈渐温热。
“去。”
作者有话要说:程赟: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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