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结局下

这样的局面谁都没有预料到,东赤也好,吴水云一行人也罢,半个时辰前,所有人都以为必将经历一次鏖战,会打得天翻地覆,会死很多人,整个安阳城都会变成血海地狱,极有可能与天堑十三城一个下场,可眼下所有事情都变了,那些鬼修士和神兵还没来得及进行屠杀,东赤的全盘计划被打破,功亏一篑。

一切出其不意。

除了嘱托,沐青什么都没留下。

大阵崩塌,地动愈发剧烈,安阳城好似随时都要陷下去一般,黑沉的天寂静了片刻,突然异象横生,金色的光线犹如炸开了一般布满整个天空。

那些光并不刺眼,反而十分柔和,游动在上方不离散。

把着剑跪在地上的沐青的躯体不再流血,就那么挺直着,映着天上昏黄微弱的光,她的手还死死握住剑柄,与先前一模一样,如若不是她一直没有动过,根本看不出来人已经没了。

那漫天的光线就是她的魂体,再次碎得稀烂,只是与三千多年前不同,那些支离破碎的魂魄并没有消散,而是化作光线萦绕不去。

白姝身形落寞地站着,一缕光线落下,温柔地缠在她执剑的那只手上不离不去,须臾,浸入这人体内。

多年前她用元丹为沐青做肉身,如今沐青用一缕魂还给她。

师徒俩连作别都没有,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终。

白姝恍若未觉,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那些绝望的哭嚎还在继续,到处都一片惊慌,压抑惊恐,为了活命而没有方向地乱蹿,平民们都不敢停下来,好似一旦停下就去即刻死去一般。

惊吼,哭喊……此起彼伏。

与白姝的木然不同,东赤完完全全疯魔了,她想将手中的血水捧住,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她惶恐地摸着地上的血水,欲将其抓起来,但怎么都不行。

这人双眼通红,不住地念着什么,狼狈至极地用白皙的手指在地上一直抓,指尖都被粗糙的地面磨得血肉模糊了,她却没有知觉似的,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阵法的反噬还在继续,那些金色的光线正在往她身上流,她的神力好像随时都要迸发的岩浆,翻腾着,很快就会炸裂。

且与此同时,这人姣好的面容上也开始出现黑色的恐怖纹路,那玩意儿竟在她肌肤底下缓缓流动,似乎在蚕食着她的血肉。

东赤能有今天的本事,全靠走歪门邪道修炼禁术,现在她再也压制不住那些邪门法子带来的侵蚀,只能硬生生承受着。

她控制了那么多鬼修士和走尸,那滔天的怨气全都冲撞出来,将她包裹在其中,似要将她拆骨入腹。

东赤仍旧不死心,竟还妄想着控制鬼修士和神兵,欲杀死所有人给容月陪葬。

不过她尚且还能控制那些,只是越是这样,遭到的反噬就越厉害,鬼修士和神兵纷纷行动,去攻击无辜的平民和吴水云他们,而这人身上的异变也愈发可怖。

她的十指开始糜烂,脸上的皮肤逐渐皲裂,颈间的血管一条条突出,看起来恶心又恐怖。然而东赤就像没有感觉一般,还在继续操控。

她站着的地方也在腐烂,坚固的青石板街道被侵蚀成污浊的烂泥,泥里黑乎乎的浊水之中冒出黑气把她往下拖拽。

那些被她操控着的已死之人正在苦苦挣扎,要一起将她拖入无间地狱受罪。

“滚开!”东赤大喊道,伸出血淋淋的手在浊水中翻搅,容月的尸身血水都融进里面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滚啊,滚开!还给我!”

她半个身子都被拖进去,可却没有反抗,还痴痴地在那浊水中摸索中。

安阳城的地动还在进行,天上的光线越来越少,鬼修士和神兵的行动亦愈发迟缓。本来吴水云他们是打不过这些东西的,可现在却能轻而易举就将其解决掉,几乎一出手就能打落一个,且那些鬼修士和神兵倒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白姝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未有任何举动,沉默得不像话。

她衣襟中的东西忽然飞了出来,化作几缕亮光打向四周,倏地组成一个接天通地的阵法,将晃动的安阳城镇住。

那是沐青留下的护身黄符,也不知什么时候塞到白姝身上的,一直都没发现。

白姝没再去管那些,争斗或是噬杀的东赤,许久,缓缓转过身,掀起眼皮子望向那边的沐青,而后一步步走过去。

她好像再也听不见,什么感受不到,眼中只有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一会儿,走到对方面前了,垂眼看着。

沐青的头垂得那样低,让人看不清整张脸,瞧不见她最后一刻的面容。

白姝茫然若失地站着,面色有些苍白,半晌,抬起手在沐青脸上抚了抚,这人身上还是温热的,只是没有气息了。

“你……”她想要说什么,可将要脱口的话却哽在喉中,上不去下不来,仅仅一个字就哑了声。她没有用力,但在触碰到对方的瞬间,握着长剑的沐青一倾便倒。

白姝僵硬地把人接住,用手撑着她的肩膀,不知过了多久,才俯下身将对方搂抱在怀中。沐青很轻,却压得她身形一颤,沉重到起不来,她没敢低眼看,过了片刻,才不忍地合上眼睛,将人拢在自己怀中。

“师尊——”

可惜沐青不会像以前那般应答了,沉沉闭着眼,好像睡过去了一样。

周围还在打斗,却与她俩无关。

师徒二人就到这儿了,再也不会去管那些人的生死存亡,不管那些修士,也不管黎民百姓,哭嚎声越来越远……白姝紧紧抱着沐青,眼中蒙了一层怎么都化不开的水雾,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这样抱住沐青,一直将人拢在怀中不放,不论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

安阳城的纷乱还在继续,打斗不止,各种异象突生,黑沉的天反复多变,当金色光线彻底淡去时,黄符布成的阵法亦消失了。

东赤逐渐被怨气吞食,鬼修士和神兵一片接一片地倒下,各修士仍不敢懈怠,憋着一口气杀敌,城中一直都没安稳下来。

……

清虚和江林离师徒俩不远,但都没过去,两人皆不言语,守在周遭御敌,直到东赤受怨气吞噬化作一滩黑水,直到那些鬼修士和神兵全都倒下,她俩才停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候,抱着沐青不放的白姝倒了下去。

师徒俩的命数本就绑在一起,而今沐青没了,白姝哪会安然无恙,神力早就乱到无法控制,现在才完全显现出来。

不过即便倒下了,白姝还是死死拢紧沐青的躯体不松手……

清楚那边怎么回事,只是没过去打搅师徒,江林不忍地别开眼,到底没先上前,还是清虚过去的。

“带她们回浮玉山。”江林轻声说,记起沐青的嘱咐。

清虚没回话,默然无言。

纷争歇止,没过多久,天际泛出鱼肚白。

经历了一夜战乱的安阳城终于迎来清晨的第一缕光,晨曦照地,四处颓败、破烂,满城纷乱,死的死伤的伤,尸横遍地。

有人呆滞地望着周围,劫后余生还缓不过神,直到那曦光照在自己身上,终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经此一战,后续事宜如何,那些平民百姓怎样,各宗派又怎样,沐青已无从知晓。

那日天一亮,凤灵宗一行人不顾其它宗派早早离去,只留下两个当事的弟子,为此招来了诸多不满,毕竟斗争刚刚结束,所有宗派多多少少都伤了元气,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呢,凤灵宗就这么走了,难免让大家心有芥蒂。

这其中便以太一门和柳家为首。太一门这次确实损耗重,倒也能理解,但柳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力没出半分,话还挺多。千机门吴水云脾气不好,与凤灵宗同一阵营,便同仇敌忾,忍不下这口气,为此变着法儿呛了柳成义几句,一点面子都不给。

自此后,原本明面上还算和气的各宗派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两三报团各站一边,千机门与太一门、柳家交恶,凤灵宗更是明着宣布不再与柳家往来,与太一门和缥缈峰亦不再如从前那般。

再之后柳家内乱,太一门与缥缈峰闹罅隙,凤灵宗与千机门愈发交好,江北陆家与凤灵宗再次结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安阳城一役后,凤灵宗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死伤了那么多弟子,沐青没了,玉华又是主谋,凤灵宗不仅元气大伤,还面临着各宗派的讨伐,太真忙得焦头烂额,光是应付那些人就够头疼了。

清虚被派出去处理事情了,两三个月都没回来,而江林一直在照顾白姝。

许是反噬太重,亦或太过心哀,白姝倒下去以后就没醒来,变回原形陷入了沉睡之中。

且不知为何,沐青的躯体还保持着原样,除了冷冰冰的,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她是白姝的元丹化成的,按理说,魂魄散了,这具躯体应该变回元丹才是,可却没有,着实怪异得很。

江林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太真她们也不清楚,兴许与白姝有关,等这人醒了才知道。

沐青的躯体原本被安置在隐月楼,但出于种种考虑,太真还是将其送到崖下放着,与传宗之宝万神灯共处一室。

按照凤灵宗的传承,宗内有重要的人逝世了,应当为其点一盏灯放在万神灯周围,意为永传不朽。将沐青送去崖下那一日,太真亲自为沐青点灯,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都点不上,换江林或是陆傅言去点都不行,火星子能亮,可一挨着灯就熄了,怎么都点不着。

兴许与沐青的躯体还保持完好有关,太真她们也没强行点灯,点不着就不点了,其余一切照旧。

白姝沉睡了数月,就那么蜷缩成一团趴着,要不是她还有气息,真像没了一样。

这一年深秋凤灵宗有诸多事要忙,江林无暇照顾师徒二人,只得让陆傅言接手。

陆傅言还算尽心,白天有时会去崖下守着沐青的躯体,黄昏时刻就回隐月楼照顾白姝。

沐青与白姝的事,陆傅言还是知道一些,虽不清楚师徒俩的过往,可大致能猜出一星半点。起先他没缓过劲儿,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凭空多了个师姐,且师姐与师尊关系匪浅,到底过于惊骇世俗了,但就这么过了数月,倒也没甚可在意的了。

凤灵宗很乱,其余各宗派也乱,一场大局将天下搅得一团糟,各方局势一天一个样。

陆傅言没空顾及外边的纷扰,这年隆冬他回了一次江北陆家,但因为担忧宗门,在家中待了两日就又回去,抵达浮玉山那会儿已经天黑了,隐月楼也点了灯。

看护隐月楼的弟子说,早些时候江林来过,陆傅言便没多上心,上去瞧了下盘在床上不动的白狐,帮着收拾打理了一会儿才离开。

翌日又是江林先来,等他到隐月楼时,房间依然亮着灯。

昨儿那名弟子说了同样的话。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一个先到,一个后到,灯是亮着的。

直到大雪纷飞的一天,江林出了趟远门,陆傅言亦被太真派去做其它事,偌大的隐月楼便沉寂下来。

晚些时候天色逐渐阴沉,房间的窗户大开着,忘了关,寒风就猛地往里灌,床上的白狐依旧沉睡,不愿醒来。约莫辰时,外边的天儿全黑了,再没有一丝光亮,屋里到处都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房间里很冷,一片死寂,除了风声就没有其它动静。白狐什么都感受不到,自始至终没有动过,就那样孤零地趴着,仿佛没有了生气,不似一个活物。

凛冽的寒风吹得帐纱胡乱飘动,薄纱一角落到了她身上,她还是没有知觉一般,好似早已脱离尘世,一切都与之无关了。

分明活着,却已经死了,因而不愿醒来。

冰冷的风不歇,不知过了多久,大开的窗户忽地关上,好似是被风带过去的,屋里这才稍微暖和些。

又过了一会儿,一道微弱浅淡的光从白狐身上飞出,不多时,案台上的油灯被点燃,昏黄柔和的烛火摇曳,光亮溢满整间屋子。

房间空荡荡的,灯下隐约有一道薄影。

那薄影太浅了,点上灯没坚持多久就再次淡去,只余下一室空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床上的白狐一如既往地安生趴着,许久,忽而动了动尾巴。

夜色深沉,无边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