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容月没上心, 不拿年幼的孩子的话当回事儿, 不怎么在意地说:“都一样。”
东赤神色淡淡的, 没再开口, 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之后, 辗转一阵子,东赤就到了容月手下, 拜这人为师, 由对方养大。
容月这人向来散漫,从来都不着调,身边忽然多了个孩子难免不习惯, 她其实不愿意收养东赤,可到底还是把人带走了。
二人的相处一直都比较冷淡,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容月时常不归家,十天有八天都在外面待着, 有时心情好了,会提一包吃食回来,也不招呼东赤过去吃, 只扔桌子上放着。
东赤不会主动亲近她, 也不会吃那些东西,见到人以后更是爱搭不理的, 性子孤僻, 一直都难以相与。
这样的日子久了, 竟没有出现任何摩擦。
不知怎么转了性,容月渐渐开始归家,闲暇时候也会教东赤两招,带人出去转转。
白若尘时不时会过来看看,记着明溪的嘱托,放不下东赤。
那阵子算是东赤的过往时光中,最自在可贵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即使平淡,可比从前望不见尽头的煎熬强多了。
那是明溪死后的第二年,东赤再次失手伤了人,夺了对方性命,与之前那次一样。
那人也是容月的徒弟,她名义上的师姐。这位师姐为人有些刻薄,素来嘴上不饶人,对她积怨已久,对她有诸多不满,她本来不想动手的,可听不得那尖酸的暗讽。
师姐拐着弯儿说,明溪是落魄的疯子,她是没人要的野种,亲娘死了,就妄想背靠容月这颗大树好乘凉。
她就杀了她。
杀人是天大的事,东赤应该慌乱害怕才是,可看着师姐在自己面前挣扎,神情变得恐惧,连求救的话都喊不出来,只能任自己宰割,东赤心里竟无比平静,她就那么掐着师姐的咽喉,吸食着对方的修为,一点点加重手上的力道,面无表情地垂眼瞧着,从头到尾都异常淡漠,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当这个活生生的人很快变得干瘪,再彻底化为虚无后,她才慢慢起身,而后淡然地离开这里。
谁都没有发现这个,亦无人察觉到不对劲,大家只当师姐突然失踪了,一个个都在找,可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
东赤无法承受那么多修为,又病了一场,虚弱了许多,但这次她没再像头一回那样表现出来,而是一直忍着,硬生生捱过去。
再一年,她进入了护卫营,一步一步往上走。
容月在家待着的日子愈发多了,对她还算照顾,即使嘴里没几句好话,可待她还是极为不错的,这人护短,自己再怎么苛待容月都行,但绝不容许旁人欺负自家徒弟,还暗中给东赤铺路。
同样是混种,容月反对白若尘离白姝为储君,但对徒弟,明着不管不顾,公然反对打压,可实际上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论东赤做什么,一概置之不理,以至于东赤在护卫营一路晋升,地位越来越高。这人知晓东赤不是纯血的神狐族,可佯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去查证。
那些年师徒俩相处还算融洽平和,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的事发生,东赤按照容月给自己铺的路,一步一台阶地走着。
如果不是容月在某一天带回来个小宠,也许一切都不会变,还会按照既定的轨迹继续,只是万事总不如人愿。
那日夜里有些燥热,东赤端着解暑汤去容月那里,本是想聊表心意,却不想撞破那么不堪的一幕。
平日里如此高傲的容月,竟也有那样难以自持的一面,她跟另一个女子纠缠着,曲叠起双腿交颈温存,俨然正难分难舍。
房门没彻底关上,东赤就端着汤候在外面。容月知晓有人来了,可没有管,那小宠也瞧见了东赤的身影,非但没有半点羞怯,反而扬起媚态十足的脸,一只玉白的手攀住容月的肩头,在与门外的东赤目光相接的一刹那,还抬起腿环在容月身上。
东赤在外头站了约莫一刻钟,待到里面完全安静下来,才神色漠然地转身离开。
容月并没有解释什么,亦无需解释,她是神狐族的长老,养个小宠而已,轮不到他人置喙。
小宠本是容月的手下,一朝得势,便放肆了起来,举止行径都不太忌讳,有时当着东赤的面都敢直接坐在容月身上,抵在容月怀中无骨似的靠着。她似乎有些忌惮东赤,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就时常故意做出一些不必要的举动给东赤看。
譬如某日夜里,东赤与容月在书房中谈事,时候差不多了,她就衣衫轻薄地过去,借着帮容月研磨的机会留在一旁听着,等谈完事,东赤刚一出门,她就会衣衫半解地勾住容月,有意弄出些暧昧的声响。
东赤木然地站在门口,一只脚才刚踏出去,一会儿,冷漠地将门带上。
有些事容月分明看得出来,可就是装作不知道,纵容那小宠嚣张造次。
东赤问:“你喜欢她?”
她认为定然是喜欢的,否则怎么会带回来日日夜夜地养着,做到那种程度。
可容月却回道:“不是她。”
不是小宠,而是另有其人。
东赤没说话,垂下眼看了看地面。
她那时还不够了解容月,后来就知晓了,容月的心仪之人是那受人敬仰的尊上。
那小宠生得与沐青有两分相像,所以才会被容月收下。
再一日清晨,她给容月送去茶水,那会儿小宠刚从床上起来,正在更衣,当着她的面也不避讳,就那么裸。着身子一件一件地慢慢穿,容月闲适地躺在床上,瞧见这些也不阻止。
直至小宠出去了,东赤才亲自斟茶给容月端过去。
容月没有穿衣,有点疲惫地伏趴着,白皙光洁的背露在外面,臀上搭着被子,腰肢细瘦。她没有接过茶水,只闭着眼说道:“给我捶捶肩。”
东赤便放下茶水,应声:“是。”
然后过去规规矩矩给容月捏肩捶背。
师徒俩都不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月竟那么半撑起身子,就那样侧身朝向她。
东赤随即低下眼,没有乱看。
容月抬手抚着她的脸,指腹在下巴上按了按,意味深长地说:“别有不该动的心思……”
她默然无言。
再然后,东赤将小宠也诱杀了。
她没有吸食小宠的修为,手起刀落十分干脆。
容月发现了这事,不仅没有声张,还将其压了下来,当天晚上在书房中,容月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让她再乱来就滚出去。
“别逼我对你出手。”容月说。
她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地问:“师尊可是舍不得?”
容月不回答,反问:“为何杀她?”
东赤眸中盈着一汪死水,无波无澜,半晌,没有丝毫感情起伏地说:“不过是替身,师尊再找一个就是了。”
话音未落,又换来容月的一巴掌。
容月打人的力道很重,她嘴里都有了血味。那一晚两人一直在书房在僵持不下,她就跪在地上,直到翌日天亮容月都没让她起来。
小宠的死让本就不怎么亲近的师徒二人起了更大的隔阂,容月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常归家,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大抵是在故意躲着。
东赤也没去寻过她,成日在护卫营待着不回去。
不过半年后,师徒俩还是和解了,虽然再也回不到当初,可关系没有那么僵了。
容月不再找替身,对沐青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心,时不时就打着故友的名义去接近,在东赤面前毫不掩饰。
而东赤也不会向沐青下手,她没那个能耐,无能为力。
在那些年里,东赤渐渐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小时候挨打那会儿不太懂,只听过明溪在发疯时喊大巫的名字,慢慢大了,她就明白了,那个被明溪挂在嘴边的男人就是自己生父,亦是酿成这一切的祸端。
她是混种,身体里流着邪魔的血,是正邪两方都不允许的存在,若不是白若尘在她身上加了封印,暗中保护着,她早就被发现了,保不准会是何种下场。
也许是天性作祟,亦或是本就心术不正,东赤开始暗暗修习巫术,钻研那些禁术。
她将这些歪门邪道都用在容月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诱容月入魔,与自己一起堕入深渊。起先她是怕的,畏手畏脚不敢太过,担心会露出破绽,可到了后面就失控了。
可能是血脉如此,东赤在巫术的修行上如鱼得水,可谓天纵奇才,比修行正道快多了,她的修为越来越高,控制人心的本领也越来越娴熟,得心应手,甚至有一回差点让容月与自己沉沦。
她太谨慎了,容月竟没有丝毫察觉,一直不知情。
只是这些还不够,她想要的不止这一点。
不能回头的路越走越远,无法转身折返。
上古大战期间,她找到了一条更合适自己的路,于是蛰伏着,在暗中帮巫族侵入天堑十三城,引着那些邪祟魔物疯狂进攻那里,等几方都伤亡惨重后,她便继续施展自己的计谋,用三千多年的时间布局,只等收网的那一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良失去用处,她就将其杀掉,容月不听话,她就把人制成傀儡,沐青和白姝要挡路,她就抹杀这两人。
东赤不慢不紧说着,当师徒俩是自己最后的听客,反正她们很快也会死了。
沐青不动声色看了眼白姝,而后瞧着这个理智全无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