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太深, 看得不够清晰,可沐青还是瞧见了那人左手上的黑色指戒。
当日在安平县陈家, 柳秋娘说过, 帮她的那个术士左手就戴着指戒,只是对方面纱遮脸,看不清具体的容貌。眼下沐青一看到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人,瞧见那枚惹眼的指戒,没有任何犹疑, 认定对方就是柳秋娘口中的术士。
看了会儿老槐树下的两个身高相差无几的黑袍人, 沐青抿抿唇,神情愈发凝重。
那两人远远瞧着差别不大,可仔细一对比,还是能发现许多细微的不同, 戴黑色指戒的那个才是本体,身材清瘦些, 黑袍人只是分。身,偏男人样。
难怪黑袍人会被反噬得那么严重, 毕竟分。身再厉害, 相对于本体而言还是差得远, 根本比不上,无法控制住鬼修士大军,自然就会被怨气噬体而亡, 因而其本尊才会出现。
戴指戒那个修为深不可测, 一看就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主儿, 哪是分。身和容月能比的。
因着师徒俩都各自施加了一道结界,藏得太隐蔽,对方自始至终没有发现端倪,只抬抬手给重塑后的黑袍人随手注入一缕自己的神识,嘴唇阖动,低念了两句法咒,那站在原地不动如山的黑袍人便在一瞬间有了清明的意识,被召唤醒。
这还不够,这人似乎还有打算,淡然地将自己的中指指腹划破,把渗出来的鲜血抹在黑袍人眉间。
殷红的血如水滴白纸一般,瞬时被黑袍人吸食。
而与此同时,沐青和白姝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黑袍人的灵力瞬间暴涨。
师徒俩脸色晦暗,相视一眼。
这种点血的技俩定然不是甚正道法子,邪门得很,且这个戴指戒的似乎十分通晓各种歪路子,起尸、引渡怨魂、黄符分。身术……
沐青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
之前她曾怀疑身边有内鬼,可一直想不出到底是谁,毕竟每次黑袍人现身时,其他人也都在,没有可疑之处,但眼下亲眼见到对方操控黑袍人,也许用的也是这种法子?
她们身边有人就是对方操控的分。身,只是一直没被发现而已。
越想越心惊,若真是如此,那会是谁……
能把沐青等人耍得团团转,每一次都先她们一步,那人绝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喽啰,而这个局是从安平县就开始的,一直到如今,思来想去也只可能出现在凤灵宗和千机门中。
思及此,沐青面色微微沉郁,有的事情不深想还好,一想就愈发不对劲。
如果再把之前柳仁善两人的死加上,极有可能,那人就出自凤灵宗……
这世上不会事事都那么凑巧,一次是偶然,两次是运气,三次四次就很值得怀疑了。
可若真是如此,又会是谁呢?
跟这些人相处太多年了,沐青现在就是当局者迷,实在想不出谁会做出这种事。太真和江林打小就在浮玉山长大,玉华比她还早三年拜入凤灵宗,清虚是她们从柳家带回去的,还有几个接触比较多的主事,都差不多。
沐青再看了那边一眼。
不知为何,没来由的,戴指戒的那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就像当初她第一次看见黑袍人那样,那种熟悉感不是错觉,是长期相处才会有的,对方的体态,乃至一举一动,处处都透露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那一身严实宽长的黑袍遮住了太多的细节,总让人记不起来。
可有的时候感觉也不一定对,毕竟亲耳听到、亲眼所见都极有可能是假的,何况法术横行的修真界,真假虚实实在难以分辨。
沐青不再多想,平静心神继续暗暗窥探。
白姝与她想的却完全不同,压根没纠结这些,在见到对方现身的第一眼,白姝便断定那就是东赤,绝不会认错。
百年前在天堑十三城遇到那一次,她遇到了东赤,但东赤并没有发现她。当时这人就是黑袍加身,与现在这个样子无甚差别,只是没有把脸也遮住而已,这么久了,竟然一点都没变,还比以前强了不少。
当年白姝能摸清东赤的修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如今再次遇到,她的实力已深不可测,对于神狐族来说,百余年不算长,修为不可能增长得如此快速,定然不是通过勤恳苦修得来的,也不知这人到底走了什么邪门歪路。
白姝薄唇紧抿,凑到沐青耳畔,低低说道:“那是东赤。”
沐青抬了抬眼,默不作声。
而那一边,东赤将黑袍人重塑以后,带着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以免打草惊蛇,师徒俩都没跟去。
沐青自有打算,离开前回头望了眼那棵老槐树,手腕一转,悄无声息地将一道法咒打在上面。
白姝觉察到了,佯作不知情。只有那名太一门的弟子还什么都不清楚,终于得以自由,想要赶紧给师门如实禀报消息。
沐青不动声色地又结出一道法咒,轻飘飘将其拍在那弟子颈后,对方便刹那间呆滞僵硬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转动了。
将弟子的记忆抹去后,师徒俩无声无息带着人回到雅阁,自始自终都没被人发现,更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太一门弟子清醒后已记不得发生过何事,以为从来没出去过,缓了缓神,见周大夫的魂魄和师徒俩都在,周围一如既往的安静,硬是半点没起疑,还糊里糊涂地将沐青她俩恭敬送走。
本来沐青让他跟着,只是怕招来是非妄议,但事情有些超乎意料,还是隐蔽一些得好,是以才这么做。
回西院的路上,沐青低声嘱咐:“最近小心些周围的人,谨慎点。”
白姝只嗯了一声,倒不多话。
白若尘那事还没能解决,各宗派都各怀心思,已经有人在明着问这个,只是她俩出去了一趟,让那些打着幌子过来的人扑了个空。
一进西院,陆傅言就向沐青说了此事,他身上还带着不少伤,方才被那些胡搅蛮缠的人一通好气,现在正忿忿不平。
这些宗派人心太散,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既要别人出力,又疑神疑鬼的。因着出了太多事,陆傅言本就窝火,今儿一改往日的谦谦君子模样,差点跟洗剑宗的人起了争执,最后还是两个师弟把他拦着,不然非得闹上一场。
有时候也无奈,大敌当前,内乱实在不可取,陆傅言还是忍得住,没再沐青面前表现得太过,把那些不愉快的都瞒着,只轻描淡写提了两句。
洗剑宗和柳家那些人的意思是把白若尘交出来审问,让所有宗派一起决定该怎么处置,毕竟那可是敌方阵型的人,沐青既不告知大家真相,也不提及这个,确实说不过去。
要不是顾及着现在的情况危急,那些人早就开始问罪了,现在只是迫于还要靠沐青她们,不敢过分放肆罢了,先前过来的时候还算客气。
沐青知晓那些人什么德行,也早已预料到。
陆傅言见她无甚表情,以为这是不悦了,便试探地喊了声:“师尊?”
沐青没有说什么,只叮嘱道:“安心养伤,明天本君自会去找杨门主他们说明。”
已经想好了说辞,有法子应付。
如此,陆傅言倒放心了。
他应下,目送沐青离开。白姝在一边没有吭声,仅仅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虽然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没之前那么漠然了。
楼上,江林的房间门开着,但里面没人,清虚那里也是,倒是玉华房间亮着灯,一直有弟子在进进出出,端水或者送药。
不由得想到今夜的事,沐青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下,而后扫视四周,除了江林和清虚,其余人都在。
停留了片刻,还是继续往自己房间走,进门,点灯,兔子就躲在桌子底下,见到她俩回来了,却不胆小地往角落里钻,而是缓慢地往外挪,不一会儿就蹦到沐青脚边挨着。
白姝低眼瞧了瞧,将这浑身肉乎的肥兔子一把捞起来,它竟然还是不躲,温顺地任由抱着。
“它之前是阿良在养着,一直都怕生。”望了眼正在灯前站着的沐青,白姝忽然说道。
沐青执起油灯旁边的竹片,烛火才刚刚亮起,她却用竹片拨了拨灯芯,没有回身,半晌,应道:“嗯。”
记着她在老槐树上打的那道法咒,白姝问:“师尊要做些什么?”
沐青倒不隐瞒,说道:“今夜便知。”
被别人牵着走了那么久,哪可能还会顺着,不能打草惊蛇,但可以顺藤摸瓜,沐青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只不过此时需要耐着性子,不能太急躁。
烛火闪了闪,屋中的光变弱,又倏地明亮起来。
白姝抚了抚兔子的脊背,用余光瞥了下自家师尊。
沐青不慢不急,搁下竹片,过去将门关上,而后对她说:“没事做就帮我研磨。”
这是在做准备了。
白姝将兔子搁一边,过去帮忙。
“是。”
无端端记起这人今晚下意识护着自己,沐青忍不住偏头看了看这人,须臾,又道:“再拿点朱砂过来。”
以前在巫山镇那会儿,师徒俩就是这般相处,刚恢复的时候不适应,这两天逐渐能接受了。
白姝没有应声,直接从空间指戒中找出朱砂递过去,沐青抬手去接,恰恰与这人指尖相碰。
沐青这回没避开。
“白姝。”她接下东西,轻声道。
“嗯。”白姝回道。
沐青将黄纸平铺在桌上,低垂着眼,“今晚别以身试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