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消亡于元始古阵中,未能知晓后来的事,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许多事都在自己意料之外。
当年大战各宗派都死伤惨重, 无不元气大伤, 有些宗派更是在这一役后一蹶不振,于数年内迅速陨落, 神族为了压下昆山上的事, 不仅将沐青和神狐族从大战中除名,更是把诸多战事与因果篡改,将功劳都揽给自身, 堵住悠悠众口, 大肆对外宣扬, 凡是与神族作对的都加以打压, 以至于无人敢提及当年事。
后来历经多年变迁与更替, 曾经兴盛的各宗派逐渐落败, 修士一代接一代, 慢慢的, 世人只知上古大战, 奉神族为至高无上的英雄,却无人得知尊上何人,更无从知晓真相如何。
至于白姝杀入天外之地,屠尽正英殿, 将那里变为血海地狱一事, 亦被苟活的神族至高者压下。那些被白姝屠杀手刃的至高者, 经过古籍的美化,摇身一变成了在上古大战中护卫山河而死的御敌者,天外之地的落败亦被传颂成在大战中损伤太重,才会逐渐没落。
那时的白姝已管不了那么多,无心与这帮下作之人缠斗,她找到了救沐青的法子,寻遍山川,入过红莲地狱,将破碎的亡魂找齐后,在昆山寻了个地修炼,帮沐青聚魂重塑肉身,一晃就是上千年之久。
这些年外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白姝并不清楚,失忆后待在昆山,更是不知岁月更迭到几何,还以为过了上百年之久,早就与外面彻底断了。
沐青有些愕然,记忆中自己身消魂散在昆山,之后就是重生,全然不清楚这些。
可转念一想,确实如白姝所说,这么多年过去,神族已然将当初的种种埋藏,不论是传言还是古籍,皆都无迹可寻,现今流传于世的记载全都是神族更改过的。沐青还记得那些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修士,那两个神族大能,天堑十三城的人,但古籍上压根没提过这些,两位大能连姓名都没有,天堑十三城更是被一笔带过,轻描淡写成被魔族屠城,无一生还。
但当年却不是这样的,天堑十三城的确惨遭魔族屠城,可十三座城池的人却没直接死绝,得以逃出生天的修士全都跟随沐青,一同抵御魔族,誓要坚守到倒下去为止。
可惜啊,最后全都殁于昆山,与沐青一道消亡。
思及此,沐青喉头一哽。
除了白姝,她还收过其他弟子,那些人虽比不得白姝,也没跟她修行太久,可终归还是称她一声师尊,这些人也全都没了,身殉于各处,直至最后一刻都还在御敌。
她不愿去想这些,无非就是那时的代价太过惨重,而今物是人非,记起往事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许久,她终究还是没开口说那些事,只沉静问白姝:“你知道些什么?”
“师尊可还记得东赤?”白姝问道。
沐青定然记得,那小姑娘是容月的徒弟,性子沉稳,年纪不大却比谁都能当事,只不过容月入魔被关押后,这人就再无音信了。沐青没怎么关注过这些,对东赤的印象不是特别深,只记得小姑娘爱随在容月身后,成天沉默寡言。
“怎么?”她不解问道,“跟她有关?”
白姝没正面回答,只道:“容月被关押之前,她来找我求过情,后来就消失了,再没出现过。”
东赤的生母是神狐族,生父不详,她生母也不愿告知实情,是以所有人都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人出岛办事,回桃花岛后没多久就怀上了,之后又生下东赤。
而在此之前,东赤的生母原是白若尘麾下的得力女将之一,可自打独自出去一趟后就性格大变,生下东赤以后更是疯疯癫癫,时不时就发疯动手伤人,东赤化形后没两年,这位就突然自杀了,三尺白绫将自个儿吊死在房间内。无人知晓究竟怎么了,白若尘更是下令彻查,可一连追踪数月,却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那时的东赤实在可怜,不过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被接走的时候浑身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全是被那个疯子母亲偷摸打的,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两块好肉。
白若尘心善,把孩子接去养着,待对方到了一定年岁后,又指给容月做徒弟。
而容月犯事后,桃花岛那边一点都不惊奇东赤会独自离开,毕竟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师父,哪会不难受,众人都没朝坏的方面想,以为只是出走一阵子,谁成想她再也没回来过。
再从白姝口中听到东赤的消息,沐青有些震惊,白姝会提起这人,肯定远不止自己知道的这些。
果不其然,白姝接着说:“百年前我在天堑十三城见过她。”
当时的东赤已然长大,变了一个样不说,还特意化形乔装,可隐匿在暗中的白姝还是认出了她,同族的气息让白姝十分肯定,那就是东赤。
“她去做什么?”沐青不解,眉头微蹙。
“不清楚,”白姝说,“只是见到了,并没有任何交际。”
那会儿白姝赶着去天堑十三城引魂,就没管东赤,孰知出了如今这些事。
沐青问:“你怀疑是她?”
白姝嗯了一声。
也许东赤早就藏身在众人中间,只是无人察觉而已,倒不知对方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要跟容月一起闹事?两人都直觉不简单,面具男,黑袍人,容月,东赤,魔族……杂糅在一起,令人头疼。
沐青在沉思时,白姝忽而问起了清虚,这些日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清虚与柳家有深仇大恨,可没一人敢提这个,白姝在昆山待了太久,不清楚这些年来外界的情况,更无从知晓这些。
“说来话长……”沐青顿了顿,低头瞥了眼这人不知何时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一会儿,才细细道来。
清虚与柳家的恩怨实在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在世人看来难以定论。
当年清虚在柳家做客卿,曾受过柳成义等人不少恩情,那会儿她在修真界小有名气,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就以散修的身份参加大试并拔得头筹,可谓风光无两。当时的柳成义看中了这个苗子,打起君子风范的名号,腆着老脸凑上去,恳请她入柳家做客卿。
曾经的清虚涉世未深,不知人间险恶,被柳成义情真意切忽悠几下就信了,真拿柳成义当君子之交不说,还接受了对方的请求,非但劳心劳力帮柳家做事,还收下柳成义的干女儿柳焉做徒弟。
而变故就出现在柳焉身上。
谁能想到,柳夫人十几年前在街头巷口捡的可怜孤女竟是巫族人,是曾经帮魔族大举进攻凡间的余孽后辈,偏生就是那么巧。
即便过了三千多年,世人对巫族的仇恨依然深重,恨不得能将巫族余孽剥皮拆骨。清正如柳家,自是容不得柳焉的存在,是以柳成义连夜召柳焉前去,推心置腹说了一番话。
再然后,柳焉一把匕首了结了自己,也许是愧对柳家,也许是为了柳家所谓的大义,可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柳成义那些话,毕竟君子世家容不下污点。
小姑娘死时还没到及笄之年,未能领悟什么是真正的道和义,在清白家规下蹉跎多年,被三言两语诓骗,竟就这么赴死了。
清虚赶去的时候,柳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倒在清虚怀中,恍惚地喃喃自语,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地抓住了清虚的手,至死都没能闭眼。
而自这以后,清虚与柳成义彻底决裂,甚至大打出手,相互指责对方是凶手,这才有了后来的回逆。
柳成义的回逆并没有单独面见柳焉这一段,反而是清虚,所有人都看到了柳焉死在她怀中,柳焉咽气的时候她的手是握在匕首柄上的。
——柳成义依旧清白端正,清虚被质疑杀了人。
柳焉的死一直争论不休,而今整个柳家都仇视清虚,视她为叛徒凶手,清虚亦瞧不上柳家那些腌臜货色。
至于凤灵宗为何会执意保下清虚,是因着凤灵宗上一代宗主,曾与清虚的师父交情甚笃,凤灵宗还受过清虚她师父不少帮衬。太真也是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这才让沐青她们前去截人。
真要细扒过往,能拿出来说的可就太多了。沐青与白姝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久,直到日上中天时分。
沐青还有诸多疑虑,譬如安阳城的动乱,天外之地那些至高者肯定知情,这些人又在这场乱局里充当了哪种角色,以及那些人定然早就知晓她的存在,为何不采取行动,再加上现在白姝现身,总之一团乱。
柳仁善二人的死就此搁下,没能查到一丝踪迹。
其它宗派的人还在陆陆续续赶来,约莫天黑时刻,凤灵宗的弟子也乘飞舟而来,急匆匆往这里赶。
阿良出去迎接,回来时手上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胖兔子。
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队长衣弟子,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俊逸男人,对方一袭白衣,玉冠束发,端得是长身玉立眉眼如画。
阿良领着他们进西院,边走边哂道:“陆师兄,上二楼,师伯她们在房间里谈事。”
一行人悉数上楼。
彼时沐青正带着白毛狐狸在玉华那里,清虚和江林也在,刚听到过道中传来声响,下一刻就听到阿良那小子喊了声,接着陆傅言带着一众弟子现身。
多日不见,陆傅言早就盼着能过来找沐青,一进门,他就规矩行礼,先朝沐青道:“弟子见过师尊。”
巴挨在沐青肩头的白姝偏头望去,意味不明地甩了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