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茫茫的昆山寂寥, 纷杂浮乱不过瞬息, 神族银甲没一个能逃脱,全都陨落于此, 她脚下是可怖骇人的尸堆, 手上是无法洗脱的血债,罪孽深重, 却执迷不悔。
天外之地被血洗,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族如低贱蝼蚁般逃窜, 再没有往日的至尊高洁, 一个个狼狈不堪且丑态百出。
四处都是哭嚎声,求饶或是宁死不屈,那片远离凡世的清净之地成了血海地狱。
白姝心无所扰,没有丝毫怜悯与迟疑,用殷红的血铺路, 行到修真界最为浩正严明的正英殿, 有人下跪告饶,有人痛心疾首,还有人暴怒地斥责,谩骂。
她坐在至尊的位子上,睥睨着这些人, 冷眼瞧着。
记忆纷至沓来, 如湍急的水往脑子里钻。
白姝睡得极不安稳, 都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以为那些凭空出现的场景都是假的, 可不知为何,越是见得多,感受越是真实,好似的确发生过。
恍然间,她又见到了另一幕。
还是在昆山上,比方才的事发生得要早些。
昆山天裂,魔界邪祟疯狂涌现,白衣飞扬的沐青领着天堑十三城的人诛杀魔物,修补天裂,由四象镇守的元始古阵缓缓压下……阵中人无一幸存,皆归于雪山尘土。
白姝心头压抑得厉害,空落落的,欲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过往就是镜花水月,在水里怎么捞都是徒劳,无可挽回。
太多的记忆涌现,砭骨的寒意袭来,过往比霜雪还冷,山河依旧故人已逝,只余一缕比烛火还弱的亡魂。
……
白姝不受控制地颤动,后腿抽了抽,蓦地就醒了。
她被沐青托在手中,彼时已经天黑,一行人早就离开之前那里,转回陈家村附近。
经过白天的动荡,太一门又派了不少人过来守着,现在后山和村子周围层层守卫,不方便行事,想要靠近查看也困难,毕竟后山那里一直有人,光是白天封印那里都有四名长老守着。
沐青四人只探了探大致的情况,远远观望,隐在林中不过去。
白姝一醒,沐青只垂眼瞧了下,倒是江林挑挑眉,哂道:“醒啦?”
白姝迷茫地站起来,有点缓不过劲儿,只晃了晃脑袋没吱声,她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就懂了许多东西,乍一回想却空落落的,那些场景还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与原有的记忆两相碰撞,一点点变得清晰。
记忆并不完全,可足以让她想起诸多过往。
江林不知晓她到底怎么了,见白毛团子摇头晃脑有点晕乎,就手欠地戳了戳她的背,“今天怎么怪怪的,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滚,现在又扒脑袋,是不舒服?”
就怕这孽障又出事,哪里有问题。
白姝没有出声,依然兀自用爪子扒着脑袋。
沐青感觉到不对劲,用手指挡开这孽障乱动的爪子,摸了摸,没甚事儿。
江林也上前帮着看了看,的确没事。
“别是没睡醒……”她细细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像,“毛燥燥的,脾气炸得很。”
白毛团子跟三火犬闹脾气时一样,自顾自做事不爱搭理旁人,妖兽多少与人不同,也算正常。
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做,既然白姝无碍,江林三人就各自做事去了,准备待会儿潜进陈家村。
清虚出去了一趟,弄来四块太一门的门徒令牌分发给她们,四人乔装打扮一番,再将令牌挂在腰间,不时就由林子一侧出去,悄然无息地进入太一门的阵营,而后各自分开查探。
白姝被沐青装进袋中藏起,以免被发现。这回用的是灵袋,里头空间大,有主人施加的禁制保护,装再多东西都不会鼓胀起来,适合隐匿身形。白姝缩在灵袋里,不似以前那样好动,安生待着完全没动静。
要不是感觉到腰间的灵袋垂坠着,沐青还以为这孽障又丢了,她知晓白姝睡醒后就比较奇怪,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顾不了那么多。
不动声色低眼看了几次灵袋,白毛团子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不像以往那般会倏地拱出脑袋东瞅西瞧,莫名格外规矩。
沐青没再继续关注这孽障,在太一门的阵营中悄然打探。
白天的事不简单,驻守在此的弟子们都忧心忡忡,他们都清楚怎么回事,后山的魔界入口,河中沙地底下的法阵,还有凭空冒出来的神秘人。太一门现在十分被动,明明守在第一线,却被搅得团团转,不少弟子在对付邪祟时受了伤,全在一处包扎伤口修养调息。
乔装成弟子的沐青走到拐角处时被一名师兄叫住,让去照看那些受伤的人。
她应下。
白天的一再受挫让大家比较担忧,太一门内部多少有点人心涣散,一名弟子小声抱怨:“这些魔头也太难对付了,哪是我等入门弟子能镇住的,山上都不多派些师兄来帮忙,不知道怎么搞的。”
刚入门的弟子脾性还没被磨平,说话就很没分寸,这人就是个愣头青,心里想甚就一股脑往外抖,啰嗦起来就没完没了。
有人听不下去,制止道:“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别待会儿让师兄他们听见了,有你好看的。”
下山平乱最忌讳这样,抱怨容易搅乱人心,被发现了定会受罚。
那弟子嘴硬,听不进去,以为这是故意拂自己的面子,便没好气地说:“听见就听见呗。”
另一个人不悦,认为这是不尊重师门,便训斥了两句,提到太一门还有人去了安阳城内,以及义和那边,出事的地方不止这一处。
“若是不愿来,回山上以后大可向师父自行请离,另谋高处。”
那弟子一噎,气得当场呛声争执,一时之间搞得乱糟糟,还是两名师兄过来巡夜才得以阻止。闹架的人全都被处罚,沐青被派到另外的村口守夜,正好趁机离开。
清虚和江林她们很快出来,基本摸清太一门现在的情况。
后山那边尚未平歇,一众长老火急火燎地赶过去,殊不知安阳城内再次出事,倒不是与疫情有关,而是邪祟往那边去了,太一门是手忙脚乱,一面派人过来加守,一面对付城中邪祟以庇护百姓安危。
江林本来对这些道士挺厌烦,可听到太一门的人说到城中情况有多危急,守城的弟子牺牲了十数个,心头一时复杂难喻。
“这群死脑筋道士也不是全然无用。”她生硬道。
阿良问:“晚些时候要去城中看看吗?”
她没应声,算是默认。
现在四人一狐要去后山。
一路上大家都一言不发,周遭寂静,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待快走近封印那里才听到说话声。
太一门的人团团守着,几名长老眉头紧皱,全都焦头烂额,入口虽封印住了,但没人敢轻易离开,就怕出岔子,一柱香之前安阳城内传来讯息,门主已经到了,这次的事只会比想象中更难处理。
太一门这边还不算糊涂,之前城中因邪祟闹瘟疫自行处理,可这回哪敢瞒着,一出事就立马把消息传给其他宗派,让大家有所戒备。
陈家村的情况已经探明,清虚负责留下,沐青和江林师徒俩要再去城中。
不过沐青没跟师徒俩一路,而是分开行事。
沐青带着灵袋中的白姝绕路过去,要先到处看看,说不定能在外面发现那些魔头的蛛丝马迹。
待分开后,她将灵袋完全打开,放白姝出来,问道:“哪里难受?”
不成想白毛团子否认:“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
白姝避而不答:“只是没有力气。”
这孽障不似以往那样直接纯粹,心里藏着事。沐青没有逼迫,不愿说就算了。
一人一狐绕路前行,途径一处陡坡,因着前阵子发大水,这里山石滚落,曾发生过泥石流,整段路都被泥土和乱石掩埋,倾倒的树木半截埋进里面,一团糟乱。
她俩没太在意,直接轻轻跃过,只是偶然一瞥间,沐青突地瞧见那堆泥石中似乎还埋着其它东西。她顿了顿,待看清楚泥堆中方形的一角,心下了然,而后四处张望一番,见周围没异常就离开了。
白姝从灵袋中探出脑袋,不着痕迹仰头瞧了瞧赶路的沐青,不多时又缩回去。
沙地法阵中的神力回溯后,她就隐约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流动,只是沐青她们没有检查出来而已。
九尾狐既是大妖也是神族,曾经她身体中只有妖力,可现在另一种强悍的力量骤然迸发,这股力量原本好似一堆干柴,一直沉寂着,回溯的神力就是一星火苗,干柴被点燃,火就愈烧愈烈。
白姝本能自如地压制运转着这股神力,没让沐青发现。
安阳城还封着,她们潜进城内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这个时间点街上全是太一门的人,戒备森严。沐青在城中无声无息地找寻一圈,没有发现邪祟的踪迹,反而差点与太一门大长老撞到,对方修为不低,沐青没贸然行事,思忖衡量一会儿,决定跟着这人。
大长老要去城西的雅阁,太一门门主在那里。
他行色匆匆,一脸沉郁,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且比较棘手。
沐青一路尾随对方,快到巷口处,那人忽而停下。她心头一紧,忙躲藏进一边的拐角墙后。
“谁在哪儿?!”大长老威严喝道,谨慎而防备。
他好像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可不是特别肯定,这人的防备心很重,手臂上的拂尘晃了晃,面色凝重地到处望,半晌,朝拐角处走去。
沐青不用看都知晓他正在往自己这里来,登时拧紧眉头。
怎么发现的?
她尽量隐匿身形,一动不动。
倒不是怕被发现,对方实力在她之下,要躲开不难,只是担心无法接着查下去。
天上白月如盘,月华似积水空明,照着这一隅。大长老警惕地越走越近,运转灵力想要给跟踪自己的人迎面一击。
沐青慢慢往拐角处退,直至完全退进角落一隅。
就在这时,原本垂坠的灵袋忽而一轻,白毛团子突然化形成人,就那么现身。沐青未能预料到这一遭,瞳孔倏地紧缩,立马给这孽障披上一件黑袍,将她拉住。
白姝周身只穿这件袍子,里面未着寸缕,被这么一拉,顺势就伏到沐青身上严丝合缝地贴着。
沐青方才俨然没顾及太多,感受到面前的温软,霎时一怔,手像被灼烫了一般立时放开。
可孰料,白姝忽而揽紧她,反过来将她禁锢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