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瞬间, 动静可不小, 周围的群山都跟着轻微颤动,河道中的水都出现一波接一波地摇晃, 皱起涟漪。
震动没停, 沙地底下好似有甚要破土而出, 但迫于被生生压制住, 只能无尽地翻腾,挣脱不得。
二人立时警觉,小心防备着。
而与此同时,太一门那边在村子周围的弟子知晓是这里出了问题, 当即火速赶过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阵势简直大。
沐青神色一凛, 掐出一道隐匿身形的结界暂时挡住, 沙地上没有遮蔽物, 连藏身都不能,那些弟子一过来就会发现她们, 只能如此应付了。
一旁的清虚警惕地靠近沐青, 严防周遭的动静。
而白姝迷茫地坐在沐青肩上,当再次感受到沙地中那股熟悉的召唤时, 她不由自主用身子挨着沐青的颈间, 不免有些毛燥, 总感觉哪里不舒服, 丹田中都在发热。
沐青发现了这孽障的不对劲, 可此时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她运转灵力探向沙地,欲借此摸清地下到底什么情况,然而不管用,那法阵不仅会吞噬灵力,还隐隐有把她拉进去的趋势。
她赶紧收回灵力,立马切断。
太一门的弟子已经赶过来,因着有结界的遮挡,他们看不到沙地上有人,只能瞧见那里在猛地抖动,白软的沙子与成堆的鹅卵石不住地往外流动、滚落,整个地方都在往下降。
他们清楚沙地上有法阵,底下定然封印着什么可怖的东西,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随意靠近分毫,毕竟稍有不慎就是过去送小命的。
一名年长的弟子还算理智,没有太过慌乱,眼见着沙地越沉越低,忙往后山去寻长老来主事。
“看住那边,不要轻易靠近,剩下的人赶快布阵,别让那玩意儿跑了!”一高阶弟子喝道,率领众人守在河岸边站位结阵,誓要将这一波强行镇压下去,就算镇压不了也要拖延时间等长老过来。
沙地上的沐青和清虚自是瞧见了太一门的人在做甚,她俩实力不俗,泰山崩于眼前而岿然不动,脸上连一丝紧张都没有。
肩上的白毛团子对这一切丁点不关心,她烦躁地蹭沐青,想找出可以纳凉解热的地方。
感觉到颈间软软热热的一团,沐青抿抿薄唇,须臾,将这孽障拿下来放在掌中,避免待会儿会出乱子。她的手凉幽幽的,趴在上面实在是束缚,白姝不由自主地用爪子抱住她的手指,一处不放过地磨蹭,舒服得直眯眼。
从沙地震动到大半都没落进河中,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法阵变得极不稳定,里面关着的东西似乎急切地想要冲出来,正在疯狂地挣扎。
煞人的魔气很重,都快凝成乌黑的烟状,可见底下被关押的东西的厉害。
两人都不敢乱来,眼见动静愈发骇人,清虚想要结阵帮忙镇压,可被沐青拦下。
“别乱动,等着。”
清虚收回手,暂且先稳住?不过见到河岸两边围聚的弟子越来越多,估摸着太一门的长老就快过来时,还是忍不住偏头道:“还要等?”
整片沙地就剩她们站的这里还没被水淹,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演完,总不能坐以待毙。
沐青低头看了下手中的愈发不安分的毛团子,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离开,回岸上继续等,可就在这一刻,不等她开口喊清虚,她们站的地方突然变成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大洞。
两人脚下一空,立时往下坠落。
沐青下意识抓紧白姝,并在洞口合上的一瞬间将外面的结界撤掉。
沙地底下沉闷压抑,伸手不见五指,因着空气不流通,越往下落越闷热,让人很不舒服。
虽没有光亮照进,但沐青和清虚能相互感知到,她俩倒不着急,泰然处之地应对,不会自乱阵脚,只有白姝反应比较大,她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眼前一抹黑,什么都瞧不见,便用爪子死死扒住沐青的手,生怕分开了。
感知到这孽障的无措慌张,沐青只抬了抬拇指,让她扒稳当些。
她们在洞中坠落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到底,但脚一沾地就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屏障压了过来,闷热的感觉刹那间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阴寒。
——这是落进了法阵之中。
这法阵能进不能出,一旦落进来就会被困其中,想要离开难如登天。
她们站的地方狭小,可往前走就会越发宽阔,深处有微弱的光亮,很明显别有洞天。
此处并不潮湿,反而很干燥,不像是在河底,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中,这里有一股很强大浑厚的力量支撑着,不知属于封印还是什么,反正远比在沙地上感知到的要强上许多。
那力量并不排斥她们,丝毫没有要伤人的迹象。清虚迟疑了片刻,偏头问:“去看看?”
沐青抬眼瞧了瞧深长悠远的石道,沉声说:“嗯。”
白姝本就丹田热,可石道中冷得不行,待在这里勉强好受些,不似刚刚那样烦躁,她趴在沐青手中好奇地东瞅西看,打量着四周。
没来由的,她总觉得石道中萦绕不散的力量分外熟悉,好像曾经在哪个地方遇到过,可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
石道中逐渐空阔,里面比方才进来的地方要亮些,渐渐走出一段路,才能看到石道顶上每隔丈余远就有一颗发亮的珠子,与夜明珠作用相似,但又不是同一种东西。
清虚抬眼瞧了下,蹙眉,惊讶道:“竟有这么多混元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混元珠,与寻常的夜明珠一样有照明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它蕴含着充沛的灵力,有助于修士修行,还可以用来辅助阵法,只是这玩意儿稀少,一颗都千金难求,寻常人除非脑子进了水,否则一般不会这么浪费,有一颗都会当传家宝一样藏着。
这里竟然有这么多混元珠,仿佛是甚无用的东西,实在是令人惊诧。
沐青没有过多关注这些,低声道:“小心些——”
这石道处处透着古怪,既然有强劲厉害的封印封着,里面的东西势必不简单,哪会轻轻松松就能对付。
清虚颔首,亦不敢掉以轻心。
白姝仰起脑袋看顶上的混元珠,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模糊不清的场景,仿佛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可是她抓不住脑中的画面,心里莫名就乱糟糟的。
慢慢靠近另一边,那股深重的力量如同千斤大石一般压下来,虽然能承受得住,但总归有些不好受,沐青和清虚还没什么,白姝脑袋变得有点昏沉,晕乎乎提不起劲儿。
刚刚脑海中的那些场景又紧接着袭来,一幕幕重现。
那时入魔的长老容月惨败,被她重创险些神魂俱灭,然而神狐一族有其万年不变的规矩,对付这种叛变异徒不能自行诛杀,需得交由族中刚正不阿的长者处置。
容月虽作恶多端,但罪不至死,毕竟往日的功劳不可磨灭,曾经心地至善救济苍生的作为不能全部抹掉,念在她只是一时入魔,没能抵挡住诱惑才会造成这般局面,长者再三思量,最终宣判,剔其神骨,压在安阳城下镇守一方,全当赎罪。
是以容月就被关押在此,此处是神狐族利用法器构建出来的禁锢空间,用以困住容月,并与安阳城相连。容月被关在这里一天,这处由法器构成的空间就会吸食她的修为一日,用以滋养安阳城河川山脉,庇佑一方,以此相抵她曾经的过错与罪孽。
镇压法器的封印是白姝亲自打的,全然不留情,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依旧牢不可破,任凭容月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突如而来的记忆让白姝头昏脑胀,难受得紧,她抬起爪子拍拍脑袋,使劲儿摇晃两下。
可无济于事,恍惚间她又想起一个半大的女娃跪在自己面前,脊背挺得笔直,一字一句清晰道:“请殿下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对罪人容月网开一面!”
她一袭红衣猎猎,不甚在意地伏趴在软榻上,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女娃,不慢不紧反问:“你说的什么情分?”
或许是没料到她如此绝情,那女娃身形一僵,隐忍地咬咬牙,想争辩却没敢说出来,她心有不甘,捏紧了手,极力憋了半晌才说道:“求殿下饶容月一命!”
而后俯身,重重给白姝磕了个响头。
可惜白姝还是漠不关心,斜睨一眼,压根不在乎。
她铁了心决不轻饶容月,非但置之不理,还直接将镇压的封印加深一层,绝情绝心至极。
白姝不明白自己为何又记起这些莫名其妙的场景,上次是受幻境的影响,这回却不是。
她愣了愣,想起被困阁楼中的那一次,她与沐青的荒唐与放纵,情念遮眼两相纠。缠,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从前高不可攀的禁欲宗师被指染,好似雪白的纸上被泼了黑沉的墨,那么刺眼而明显,怎么都无法遮掩,念想是狂肆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狠狠拍打着岸边,将一切都沾湿。
那个将自己养大成人的师尊,明明就是渴水的鱼儿,却衣袍凌乱地死死隐忍克制着,不愿妥协,可最终还是难耐地半张着唇寻水解渴,攀住她不放。
肆意与沉沦,乱不可分。
深渊中的迷乱会吞食意志与理智,越距的情切暴露在光明底下,既阴暗不堪又灼。热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