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浮尘,缘聚缘散,命里有时终须有,因果造化自有定数,执着到走歪路又是何必,柳秋娘固然可怜,但先前的所作所为,祸及他人,身上已经背下不少罪孽,再这样下去只会折煞自身,适得其反,总之回头是岸。
沐青和江林都没有再多说,给柳秋娘一点时间。
陈祁之的生魂仍空茫地驻足原地,许是魂魄深处还存有些许斩不断的牵扯,一会儿,他又回头望了下,虽然什么都感知不到,但这回却是盯着柳秋娘的。
即便成为没有意识的孤魂,可对那人的羁绊还在,忘却不了。
柳秋娘终还是点了头。
说到底,还是由不得她抉择,舍得或不舍得,都必须放弃。
巳时,陈祁之的肉身断气,彻底无力回天。
陈家所有人围着他痛哭流涕,陈夫人几近肝肠寸断,直接昏死过去,醒后又继续号啕大哭,满堂悲痛弥漫。
“儿啊,我命苦的儿啊!”
“祁之……”
“少爷!”
……
陈老爷跪在地上给沐青江林磕头,求她们救陈祁之一命,其余人亦纷纷效仿,皆长跪不起。
丧子之痛如何能平,乞能接受得了,这些举动不难理解,但终究爱莫能助,江林只能对他们说一句:“节哀。”
气息已绝,再无束缚与牵绊,陈祁之的亡魂不再守着自己的肉身,他呆滞地走到庭院里,茫茫大雪落下,却落不到他身上,而是径直穿过他的魂体,不知是不是记起了曾经死在霜雪之中的场景,他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回头瞧了眼祠堂内。
柳秋娘跟随他走出去,一路守着。
沐青亲自为二人超度,在这之前还顺手将他们受损的魂魄补全。超度时,沐青单独问了柳秋娘一些问题,有关那个术士的,柳秋娘说:“他一直带着斗笠面纱,只教了我续命的法子,留下镇魂石就走了,没见过什么样。”
那术士行事小心谨慎,踪迹隐匿,柳秋娘一开始也担心他会加害自己,但他做完事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再没出现过,久而久之柳秋娘就放下了戒备,即使知晓这其中定然有蹊跷,可也顾不了那么多。
她沉思了半晌,又说:“他左手戴有一枚黑色的指戒,像是扳指,又不太像,模样怪怪的。”
沐青问:“能画出来吗?”
柳秋娘摇摇头,“妾身只记得这个,当时就晃眼见到了一下。”
仔细想想,术士定然有备而来,哪怕柳秋娘记得指戒长什么样,仅凭这个,天高地远上哪儿去找,保不准对方为了隐蔽踪迹,早就把一身行头都扔了。沐青不为难柳秋娘,净手收拾,准备送他俩走。
魂魄被补全了,陈祁之依然是那个样子,迷茫无措地站着。柳秋娘问:“仙长可否再帮妾身一个忙?”
“什么?”
偏头看了看陈祁之,柳秋娘说:“听闻修士神通广大,晓天知地,仙长能不能帮妾身算算,妾身下辈子的姻缘如何。”
没说得太直白,其实就是问一下,她与陈祁之这辈子注定不能结缘结合,下辈子还可不可以在一起。
凡人就是这般纠。缠不清,人生苦短几十年,这一世都活不明白,总想着下一世,誓要生生世世捆绑,然天地有其秩序,有诸多由不得,哪能一想就成的。
沐青无法理解这些,如实回道:“本君无法窥视天命,算不了。”
柳秋娘有些失落,瞥了眼怔愣无神的陈祁之,还是委委身,婉声道:“那劳烦仙长了。”
沐青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带着陈祁之站到指定的地方,施法,诵念,摆渡亡魂。
举手之劳而已,不到一刻钟就结束。
超度完,冲两人点头,“保重。”
柳秋娘牵着陈祁之,回以一礼,“多谢仙长,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言罢,她再看了下陈祁之。在这最后关头,陈祁之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亦低头瞧向柳秋娘。
灵符缓慢燃尽,生魂散,亡人归。
过往烟云,前尘旧事,一并隐进了这漫天的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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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为陈祁之办了一场浩大的葬礼,不少街坊邻居前来吊唁,连县太爷都来了。江林还算有人情味,做主在这里多留几天,帮着处理下葬等事宜,给陈祁之找了处风水不错的好地。
这般善心,倒不像她往日的风格,也不知在抽什么疯。
沐青没管这些,直至要走的前一天,才听阿良他们讲,江林这缺德玩意儿装神弄鬼哄骗陈家的人,非让陈祁之与柳秋娘合葬在一处,说这是陈祁之欠下的孽债,如果不用这种方法偿还,不但会影响投胎,还会反噬到陈家所有人身上,且到处散发谣言,若是县里有人在背后胡乱议论,得罪了已死之人,势必会祸及自家,乱嚼舌根死后可是会被拔舌头的。
凡人都迷信,有点小病小痛都以为是鬼神报应,谁敢不信?何况江林是凤灵宗的三长老,仙长说的话肯定句句真言。
因着曾经拜堂成亲,柳秋娘以正妻之名与陈祁之合葬,她一生过得无名无由,死后终于有了一方天地,可悲又可叹。
曾经的对错成了过眼烟云,不论柳秋娘还是陈家,亦或者宴玉楼的老鸨子,深究起来谁都占不到理,凤灵宗这边也不会过问人间杂事,一行人打算明日大清早就启程回浮玉山。
白姝也得跟着去。
镇魂石内只有她部分妖力,如今不知那术士的身份和目的,沐青便不能扔下这孽障不管。
沐青给宗主传音,禀报陈家的事,不过没提到白姝。
白姝全然不清楚这些,她在院子里欺负兔子,一会儿从高处跃下给兔子一个泰山压顶,一会儿作势要咬人家,惯会折腾吓唬。
可怜那兔子吓得直往墙角躲,把脑袋埋地上都不敢抬起来,死命用肥硕的屁股墩朝着外面。它这两天一直被阿良养着,过得舒适安逸,天天都有胡萝卜干菜吃,今天运气不好,本是跳出来晒太阳的,结果被这祖宗抓个现形,命都折腾掉了半条。
白姝就是闲得慌,故意戏耍兔子,乐此不疲地玩到天黑。
晚些时候,阿良过来把兔子抱走,眼见口粮没了,白姝立马就跟过去,孰知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就被一只瘦削净白的手拎住后颈,她不满地回过头,见到来人的模样就焉了。
待阿良走远,沐青才低眼瞧了下,问道:“在做什么?”
白姝佯作老实,“什么都没做。”
明显就是假话。
沐青哪会不知道她这半天都在干嘛,随口一问而已。
“待会儿阿良他们要出去逛逛,要去么?”
白姝点头如捣蒜,“要去。”
北街灯火如昼,青石板大道两旁的店铺几乎都开着,沿街还有不少摆摊的小贩,喧闹的叫卖声不绝,行人往来络绎。
凤灵宗的弟子们常年待在山上,下来一回不容易,江林摆摆手让他们自个儿逛去,晚一点准时回去就行,一群人规规矩矩应下,然后飞快跑得没影了。
阿良憨厚,没有走,老实巴交地跟在江林后面,师尊前师尊后地喊,恭维十足。江林就吃这套,一高兴便给这个小弟子买东西,花银子跟流水似的。
白姝嘴馋,闻到食物香气就按耐不住了,热腾腾的瓦罐鸡汤,滋拉响的油泼面,软乎的粉蒸肉,烤鸭,烧鹅,腊味,包子……应有尽有,简直勾人味蕾。
她在沐青怀里动来动去,最后将爪子搭在对方肩上,讨乖地用脸蹭蹭这人的下巴,悄悄说:“要吃那个白白的……”
白白的,即松软香甜的米糕,一文钱可以买三个。
沐青不理。她涎皮赖脸地继续蹭,“阿姝要吃白白的,买,要买……”
出门之前就告诫过不能在外面说话,这孽障答应得挺快,为了一口吃的就把这些都抛诸脑后了。沐青任她闹,完全不回应。
白姝不依,但没有太过放肆,撒泼似的闹了会儿,改为咬对方的手以示不满。
倒也不是真咬,就是做做样子,她有点不讲道理,咬着咬着突然舔。弄了下沐青的指尖。忽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沐青一顿,旋即不着痕迹缩开白细的手指。
白毛团子全然不知礼耻,追逐手指玩。
最终还是买了一文钱的米糕,这孽障才安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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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到陈府之后,白姝跑去阿良那里一趟,不放心自己的口粮。恰逢其他人也在,一弟子为了逗趣耍乐,便将今夜买的梨花白偷偷喂了白姝半壶,白姝不知那是酒,别人给她就喝了,嘴馋得不行。
梨花白醇厚清香,后劲大,喝的时候没事,等回到房中就东倒西歪了。
沐青从江林那里回来,一进门就见到白毛团子撅着腚趴床上,晕乎乎地甩尾巴。
关上门过去,闻到浓烈的酒味时,沐青不悦地皱眉,低身轻轻拨了拨白毛团子的脑袋。
“白姝。”
白姝一歪头蓦地趴平,瘫软着不动,许久,扭了扭身子,就这么不着一物地变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