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父如是】
我出生之前,我爹已经有两个闺女了。我娘遵照党的方针指引,没日没夜地搞"社教"。正事儿也没几件,就是一群老娘儿们咋咋呼呼。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相互嘀咕:闲着也是闲着,生个孩子得了!
于是妇女们不顾老公的劳累,开始了下一代的"制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娘有一天告诉我爹:"咱有了。"
我娘有个朋友,是妇产科大夫,做完检查,高兴地告诉我娘:"是个儿子!"
算起来,大姐比我大8岁,二姐比我大6岁。我爹我娘根本没征求我意见,就这么把我造了出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医生把我从产房里抱出来,跟我爹照了个面,我爹喜极而泣。
他一溜烟儿就跑到了大街上,干吗?给我娘买礼物。今天她立了头功!
东街走西街,不知道买什么好,最后买回来一个肥皂盒。
20年后说起这一段,我娘还在笑我爹"不靠谱"。
我爹一生满怀未竟的理想,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从形式到内容都精益求精。比如他让我从小头顶"三七开",打头油,头缝细而笔直,发丝服服帖帖。我们站一块儿,就是电影《包氏父子》里那爷儿俩。马褂、怀表、小分头--在他心目中这是文化人的范儿。
还有一些观念,完全不合常理。我七岁那年,有一天肚子疼,疼了一宿,满身大汗。我爹果断地说:"送医院!"我被扛到医院,送进病房,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要立刻切除。换上病号服推进手术室,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疼了,我脱了蓝条褂儿直接溜回了家。
回家以后我爹开始给我讲道理,说这个阑尾啊,得割。有本书上写的,在英国,凡是贵族家庭,讲究点儿的,小孩儿都割阑尾,更别说我这还是个发炎的阑尾。
我当时小,没跟他争,后来懂点儿事了,才又提出来跟他讨论:阑尾它招谁惹谁了?父精母血,人身上哪个零件没用?再说了,咱又不是贵族,管人家贵族什么样呢。
我爹曾经跟我说:"小咏,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吧。"我当时正忙着呢,回了一句:"没心思。"他就没讲下去。
我只知道我爹年轻的时候在兰州一家中药店当过学徒,表现不错,19岁那年被派到上海进修,见了不少世面。再回兰州,就感觉呆不下去了,第二年又来到上海,投奔一位堂兄。堂兄在位于南京东路的"达仁堂药房"工作,给我爹也谋了份差使--坐在药房里的高台子上,抄方子,记账。
我爹在那里练出一手好字,药堂里一直保存着他写的笔记,直到几年前被拆迁。后来我上了大学,我爹要求我给他写信时,也一律用竖排繁体,导致我直到今天也不大会横着写字,怕弄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