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陈夜不能再熟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就连两个踏天境的强者，都会如此激动，已经不等陈夜如何反应，争先恐后来到他的身边。
那份急切，生怕会慢一步，陈夜就原地消失不见了似的。
陈夜无奈，只能拱拱手：“陈夜见过两位前辈。”
陆中宫还想铺垫几句，毕竟以他们的层次，收徒这件事，压根就不用自己开口，大把多的人挤破头都想来，就这他们还得挑挑拣拣，最后就算喜欢，也只会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收下。
哪像今天？
是自己找上门的不说，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当着天涯书院的面，在人家的眼皮底子，老脸都不要了，过来收这个徒弟，甚至已经打算付出一些代价，只要陈夜松口，得罪天涯书院这边，也要把陈夜给带回去。
但是端木文仪自知不是剑修，本身不占据优势，更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抢在陆中宫的面前开口：“陈夜，你可愿拜我为师？”
这句话一出，陈夜顿时引得无数的修士好一阵羡慕，那可是传说中的踏天境强者，整个九荒里头，加起来都没有几个！
可以说，他们已经是这个世界里头，最顶端的强者了，此时竟然放下架子，亲自问出了这句话，可见陈夜有多引人羡慕了。
陈夜还未来得及回话，陆中宫也抢着道：“你拜她为师，不如拜我？只要你拜我为师，就是倒悬天二代弟子，而且我陆中宫给你承诺，不出百年，必让你突破证道！就是想突破寂灭，以我倒悬天的底蕴，也不是不可以做到的！”
陈夜刚想说话，又被打断了，端木文仪脸上露出怒容，“陆中宫你什么意思？不是剑修怎么了？不是剑修就不会教徒弟了么？陈夜，我端木文仪今天也把话放在这，只要你点头，他陆中宫许诺给你的，我半点不差，而且我玉皇殿有独家秘术，包你可以走进寂灭境这道门槛！”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那是个个瞠目结舌，道道羡慕的目光，几乎要把陈夜给淹没了，试问如今哪个天骄有这种待遇？
两个踏天境为了收你为徒，不惜吵起来！
还是当众！
别的不说，就是两人许诺的东西，都足以让这世间任何一个修士动容，说句难听的话，就是鬼族的天骄来了，也得叛变！
陈夜不是圣人，自然也是很心动的，但他一直都是那样念旧，除了木不周和白芸之外，不愿意再认一个师尊。
甚至当初白芸那边，如果不是木不周开口，加上两人的领域不同，陈夜也不会点头答应下来。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陈夜抢着说道：“两位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对陈夜的厚爱，我也很惶恐，但是恕我不敬，我已经有师门，并无转投他人门下的打算，所以……”
“拒绝了？”
“我靠，陈夜丫的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可不就是？换我茶都敬好了。”
“哎？你不是天涯书院的人？也敢说这种话，你就不怕你家夫子听到？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你逐出师门？”
“他？他怕比我还高兴。”
陈夜的拒绝，让两人顿时从敌对关系转为盟友，脸上都露出不甘，齐齐道：“放心，我们不会逼你的，不如再考虑几日？”
陈夜坚定道：“不用了，我意已决。”
“你是不是担心天涯书院这边？放心，只要你点这个头，书院这边就不成问题，没人可以为难你。”
陈夜还是那句：“两位前辈，不好意思。”
两人仍不死心，正要再问，虚空之中有道叹息声音响起，两人顿时神情一凛，不过好在他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只有程照晚的身影缓缓出现，“两位前辈资历比我深，照辈分，我该喊你们一句师叔，但是这样行事，不合规矩吧？”
陆中宫一改威严形象，颇为无赖道：“这你情我愿的事情，这又不是抢了人就跑，这样的好苗子，你们不珍惜能怪谁？”
众人一阵汗颜，原来这踏天大修士，也有这一面，这都当着人家天涯书院的面挖人了，还不算明抢啊？
程照晚正要说话，虚空那声叹息再度响起，而后是一道苍老的声音，“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便当我死了么？你们问也问了，这孩子不愿意跟你走，就这样吧。”
这虚空之中的声音，两人还是有所敬畏的，但实在是不甘心，那端木文仪还要再挣扎，而后神情一震，似乎听到了什么一般，硬生生把话憋回了肚子里头，无奈叹气。
“罢了，缘分未到，不过小家伙，往后若是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或者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玉皇殿找我。”
陆中宫也颇为遗憾，“我这也一样，有事来倒悬天找我！”
陈夜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前辈厚爱。”
两人不甘之色还是迟迟未散，但在虚空那道声音开口之后，也不再敢说什么，只能在遗憾之中离开此地。
程照晚也没有多说什么，看了陈夜一眼，也消失不见。
随着这几个大佬的离去，众弟子顿时感觉肩上有两座大山给移走了，最可怜的还属周周子，受了一身伤，方才都不敢运气疗伤。
这会儿才终于松口气，好在受伤不重，服下丹药之后，脸上的苍白就已经有所好转，走过来对着陈夜竖拇指。
“打架我服你，魄力我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夜笑笑不说话。
周周子疑惑道：“这我就得问你一句了，你们家师尊，莫不是那中土的大剑仙？这你都能拒绝了？”
陈夜摇摇头，“不是，教我练剑的师父已经不在，另外一位，我最后见她的时候，只是元婴初期。”
周周子瞪大眼睛，不过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他莫名有些感慨，大概这样的陈夜，才会有如今的成就吧。
陈夜其实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周周子不理解，这件事本身也很笨，但是陈夜不愿意去丢下那份坚持。
就算往后年月长远，陈夜会变很多，但是他还是想尽可能地将那份得之不易的初心，尽量保留下来。
陈夜收回心绪，看了眼疼的龇牙咧嘴的周周子，问道：“难得我做回主人，今日也给你尽尽地主之谊？酒管够！”
周周子眼眸一亮，“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客气了。”
“那就别客气，”然后陈夜看向方才跟他打了架，以及没有打架的几个人，“诸位呢？一起去喝一杯？”
天涯书院的几个化神互相看了看，还是摇头拒绝了，倒是吴秋卿和柳子夏，以及那位梁徐道友，点头应了下来。至于两位元婴境的女子，显然不太适合这样的场景，各自婉拒了。
一行五人，遂走出鬼门。
走出鬼门这段路，五个人，尤其是陈夜引起的注目不胜其数。
出去了之后，大概由于事迹传开了，脸没传开的原因，加上陈夜来到天涯书院的日子不长，认识的人不多。
这样的情况反而缓解很多。
几人本来是想去陈夜的洞府的，但是狭窄的洞府，压根容不下五个大汉，后来又说去青阳的画舫，吴秋卿和梁徐顿时摇头。
说去不得。
陈夜就问为什么？
周周子在一旁捅捅手肘，揶揄道：“还能因为什么？惧内呗！”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五个人去城里买了酒水，带上一些下酒菜，抹黑跑到城墙上头，一排坐开，倒也不错。
起初五人聊的还有些拘谨，几壶酒下肚醉意上头，倒也渐渐聊开了。
内容庸俗至极。
也没有限制，不聊正事，聊小如米粒大如斗的小事，聊天南海北，聊情事。
周周子就说起，自己曾给人写过情书。
陈夜很好奇，问写了些什么。
也好参考参考。
其他人也一阵起哄。
周周子红着脸颊，在一帮酒鬼的逼问下，硬着头皮道：“就……很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
陈夜完全抱着学习的心态。
“然后呢？”
“没了！”
“那姑娘呢？”
“吹了，但你说人呐，就是贱得慌，明明人家不喜欢你，总还惦念着人家。”
吴秋卿撇嘴道：“太俗！”
柳子夏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不挺好的？简单直接，直抒胸臆。”
陈夜也觉得挺好的，但是显然他这种单身汉，没有资格评价，就没有说话。
在这也算少言的梁徐，也闷闷说道：“确实太俗，就这几个干巴巴的字，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人家姑娘说？非得弄张纸？”
吴秋卿找到知己，对梁徐投了个眼色，“看看，论修行，我不如你周周子，但写情书，你周周子……不如我！”
周周子脸颊通红，没说话。
陈夜眨眼睛：“有故事？”
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
吴秋卿打了个酒嗝，“要写就写‘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写‘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梁徐点点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柳子夏眼眸闪烁，默默记下。
陈夜如听天方夜谭，诧异道：“梁道友，吴秋卿是我们书院学子，能背些个酸诗我不意外，但你又是从哪学来的？”
梁徐喝口酒，有些腼腆。
“之前给依柔写的。”
陈夜眼睛瞪得更大：“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呢？也难怪方才说要去城里头那些风月地方，你不愿意了，原来名花有主了。”
周周子显然早就知晓，“全世界也就你不知道了，难怪跟我一样是单身汉。”
柳子夏颇为不忿：“照理说，咱也算是九荒里头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了，差啥了？没理由找个道侣这么困难的吧？”
陈夜哀叹道：“见了人家姑娘，若是脸上有笑意还好，皱一皱眉心都慌了，还写什么情诗？话都说不明白了，差啥？”
少年喝口酒。
“就他妈差颗狗熊胆！”
众人顿时眼眸一亮。
“哦？原来你也有故事。”
周周子搂着陈夜的脖子，嘿嘿笑道：“没道理呀，我们陈大剑仙孤身一人仗剑闯鬼族，这等胆魄，哪家姑娘能让你如此慌张？赶快如实交代！”
“没道理。”
“没道理。”
“确实没道理。”
陈夜长叹一声。
“若是如修行一般简单就好了。”
“是啊！”
若是有人听到这种话，怕不是要把这几个家伙给踹下城墙，说的什么话？
陈夜想了想，换个话题问周周子道：“你们都走了，没有踏天境镇守，证道也走了这么多，你们洲鬼门怎么办？”
“怕什么？人族向来不怕鬼族，这几年鬼族一样在走下坡路，更是如此，若不是有那无穷尽的游魂，就你们天涯书院来个圣人，就能把鬼族给平了，翻不了天。”
陈夜就想起了紫浣，忽然就觉得有些伤感，若是没有大明那档子事，他们两个或许也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喝酒吹牛。
少年下意识想往地上洒酒，忽然又想起来，紫浣是不喝酒的，这样他大概会不喜欢，犹豫起来，手僵在半空。
其他人发现了陈夜的异常。
周周子问道：“有心事？”
陈夜收回手，摇摇头道：“不是心事，忽然想起一个朋友，不久之前在大明，他便是为了阻止一道鬼门的打开殉道了。”
四人顿时严肃起来。
他们不知道如何安慰陈夜，吴秋卿拍拍陈夜肩膀，“大明那边，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几年时间准备，不会有事的。”
有事没事，也是将来的事。
原本还算活跃的场景，因为这个沉重的话题，顿时变得很寂静，深夜旷远的黑暗中，是漫长的死寂。
陈夜又问道：“你们见多识广，知不知道人皇是谁？据说是他把鬼族赶到了阴虚鬼界，开辟了这片天地？”
吴秋卿显然是这帮人里头，学问最高的一个，当即就回答了陈夜的问题。
“嗯，那位的名讳，一直是禁忌，所以一般都叫他人皇，又或者大天尊，这件事跟你说的大差不差，所以鬼族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夺回九荒，一直未能如愿。”
周周子也说道：“蜉蝣洲本就是陆沉之洲，如今全靠圣人顶着，我家师尊说，圣人一身通天修为，出了大问题，估计鬼族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与鬼族的大战，很大概率会起于蜉蝣洲，大明会是主要战场。”
柳子夏望向大明方向。
“大乱将至，这次回去之后，我打算就闭关突破，再过两年，或北上或南下。”
周周子笑道：“到时候咱搭个伙？”
吴秋卿也道：“那咱杀到鬼族王城的时候，陈夜一只手打五个阎罗了，现在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咱四个人怎么分？”
梁徐微微笑：“酆都大帝不也在么？周周子修为高一点，他去打酆都大帝咱三个人不就刚刚好？再不就让陈夜去。”
陈夜煞有其事道：“我这不还有一只手？到时候哥几个旁边喝酒就好。”
五人相视一笑。
喝酒。
间隙时，陈夜轻轻回头。
城门的里面，此时虽然入夜，灯塔黯淡了一点，但画舫酒肆烟火人间，大街小巷市井百姓，这座城市迟迟未眠。
有人为之赴死。
从前有，往后更多。
也许就坐在城头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