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第九道身躯

世界静止下来。

或者只是陈夜自己的世界静止下来。

周围的一切都消弭无踪,周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白光,只剩下一块三生石,一个驻足万古的身影,忽然睁开眼,看向少年。

陈夜身形枯瘦,浑身皮包骨。

他咽了口唾沫,尴尬地收回手。

身影将手从三生石上拿下,在陈夜的头顶轻轻一捏,眼眸之中透出怒气和不满,一根丝线骤然出现,无形化为有形。

陈夜仰头看了看,这丝线穿入白光之后,不知通往何处。

另外一头,在陈夜的身上。

但陈夜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那身影双眼微眯,“滚出来!”

不等陈夜回话,那身影便猛地一扯那根丝线,丝线绷断的同时,竟然真的将某道身影不知道从某处扯了出来!

是个身着道袍的青年。

陈夜对他,同样有某种熟悉感。

好像在某处见过,但是自己的脑海之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明明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但就是说不出来。

那道人讪讪一笑,对着那身影作了个揖:“您想见小道,只会一声就是了,我哪敢不从啊?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然后道人看向陈夜,轻轻招手。

“陈道友,好久不见啊。”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陈夜记忆里面那张模糊的脸以及说不出口的名字,顿时变得无比清晰明了,“徐玄眞!是你!”

西尧是他徐玄眞,让陈夜来这里的,依旧是他。

那道身影,显然是知道此事的,冷哼一声,“多事!”

徐玄眞嘿嘿一笑,“大天尊见谅,但您能等,九荒等不了了,再说了,小道只是略微引导了一下,能走到这里,全凭他自己。”

“哦?”被徐玄眞称之为大天尊的年轻身影冷笑一声,“略微引导?那具有着踏天修为的分身也是他自己得来?她的剑奴不曾出手?那姓莫的女娃,不曾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徐玄眞三指朝天,“小道冤枉,那分身是还陈夜师门的人情之物,那位的剑奴,也不是小道能驱使的不是?至于最后那位,就更冤枉了,你也知道的,她以前就……”

大天尊眉头一皱,徐玄眞便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拍了自己两巴掌,“小道多嘴,该打该打!”

陈夜听得一脸莫名其妙。

骂完徐玄眞,大天尊又将矛头转向陈夜,瞅了一眼陈夜此时的模样,他显然极为不满,“形神枯槁像个什么样子?知道的以为外头那些人是鬼族,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鬼族!”

陈夜咳嗽一声,不敢说话。

毕竟旁边那位修为通天的徐道友都不敢吱声,他就不触这个霉头了,乖巧地低下头来,一副你敢骂我敢听,但绝对不改的无赖姿态。

大天尊见此,恨铁不成钢道:“我他娘的怎么就变这副模样了?真是他娘的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陈夜猛地抬头:“大天尊,您说什么?”

徐玄眞干咳一声,“还没告诉你,这位就是你的前世。”

陈夜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不敢置信道:“他是我的前世?那个小天地里头的那个大剑仙又是谁?”

徐玄眞道:“十八世轮回,身份不一样嘛,但那也是你,之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不敢确定,毕竟当年大天尊陨落之后,魂魄散了太多,那道主魂,这么多年一直没确定。”

“那让我来这里,就是你此前计划好的?”

“不能这么说,只是略微引导,略微……”

陈夜猛地想起,在进入大明那个小天地之前,那个长相和赵拢月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曾说过的那番话。

她也说过,陈夜不会希望自己走这条路。

“那她说的,这个世界的人,不会希望我和她同时回来,又是什么意思?那个她,是指谁?是不是赵拢月?”

徐玄眞咂咂嘴,看了眼大天尊。

后者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阴郁,抬头望向那座三生石,叹道:“回去吧,本座还在这里,暂时轮不到听别人讲我的故事。”

徐玄眞大喜过望,作个揖后,消失无踪。

陈夜望着这个陌生,但是从灵魂深处有莫名熟悉感的青年身影,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颇为不知所措。

这个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倒是让陈夜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或者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面对这个人。

大天尊倒是没有再骂,望向三生石,目光很是复杂,有温柔,也有偏执,但更多的……是遗憾,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时候,人族还未被困在这里,我与她,还有另外一个家伙,算是人族之中,修为最高的三人,同一个师承,但后来,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截然不同。”

关于这部分,大天尊显然不愿意多提,继续道:“她算是我的师妹,我们彼此喜欢,但师尊说得对,我们即便相爱,但冥冥中有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阻隔我和她,它的名字叫做宿命。”

陈夜茫然道:“修为再高都不行?”

“正是我们的修为太高了,所以这座苍茫,容不下我们,或者说,容不下我们的野心,修为越高,便越如履薄冰,且这条大道,便会越来越狭窄,就如同独木桥一般,能到达彼岸的,只能是一个人,师兄无法再突破,但我和她有这个机会,也即将踏出那步。”

“人族当时正临危难,也确实需要一个道无涯,但是整个人族的气运,无法容纳两个帝境的同时,再增加一个道无涯。”

陈夜有点明白了,“所以如果突破的话,你们三个人之中,必定会有一个陨落,才能让另外一人更上一层楼?”

“但为什么?”

“他定下的规矩,众生只能服从。”

“他?”

“不可言。”

大天尊摇摇头,“师兄不能死,我不想她死,她不愿意我死,最后决定问剑,赢的人做主,只怪我当时……太想赢了。”

陈夜大概能猜得到接下来的狗血故事。

“你猜的没错,我想赢,想让她活下去,但是我不知道,她会故意死在我的剑下,可惜,一切都晚了,我踏上了彼岸,但那又如何?她走了,永远离开了。”

“但她可以转世。”

大天尊呵呵一笑,笑容之中满是悲凉,他看向陈夜,“你觉得呢?其实这么多年来,历经无数次轮回,我一直都没有变的,无论是性格还是那份执拗,对于我来说,从轮回之中找到她的魂,很容易,但那是她么?不是的,全新的意志,全新的名字,即便相同的面容,但那不是她。”

陈夜叹了口气。

就如诗霜,是赵拢月的前世,有着一样的面容,或许性格也在某部分很是相似,但是在陈夜的心里,诗霜是诗霜,而赵拢月,永远是那个扎着马尾,爱穿红衣的赵拢月。

“后来,人族还是败了,即便我一人将神仙魔三族的道无涯斩杀,即便我后来,几乎将整个魔族屠戮殆尽,但人族输了。”

“我有愧于她,因为我没能守护好她要守护的东西,但那时,我的伤势,也无法再挽回,匆忙之下,只能找了这个世界,肃清异族,将其作为人族的立命之所,便匆匆陨落。”

“这块三生石,是她的意志所化,死前我便来了这里,多年之前,那个姓徐的小家伙找到我,让我救九荒一把,救人族一把。”

陈夜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身影莫名地萧索,他轻轻摸索着那块三生石,摇摇头,“我答应了,残躯而已,想用便用吧,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给了我自己,无所谓的。”

陈夜道:“所以有了这一切。”

缓了缓,陈夜问道:

“所以,这个宿命,还在延续?”

大天尊摇摇头,“不知道,我死去的时间太长,但徐玄眞说过,她的每一代转世,最后都会死,而且都死在我转世之人的手上。”

说到这里,大天尊猛地看向陈夜,伸手抓住陈夜的肩膀,严肃而认真说道:“人族已经是微末之际,这苍茫的纪元,也已经走到了最后,你必须找到方法,让她……活下去。”

陈夜没有任何犹豫点头:“我会的。”

大天尊这才点点头,叮嘱道:“道门说的,天机不可泄露,并非是糊弄人的话,命理运程之事,我当年都不曾参透,今日我开口道破天机,必然会使得你的将来,变成迷雾一片……”

“但混沌之中,方可见生机,这会是他最虚弱的一个时代,也是我们翻盘的最后机会,你要做到……我当年未竟之事!”

陈夜还想再问,大天尊轻轻摇头。

“他在岸上看着,我所剩的力量不多了,我这道身躯以及残存的神魂,能帮你将封天之术做到完美,不能浪费。”

少年只能噤声不语。

眼前的青年心念一动,陈夜的轩辕剑便不受控制出现在大天尊的手中,而轩辕剑出现在他手里的时候,也透出一股亲昵。

陈夜想起之前诗霜说的。

这把剑在等她的主人,真正的主人。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也只有当初人族最强一人,才有资格被称之为,轩辕剑真正的主人,而这把剑,出现在临渊城外,也不会是偶然。

是宿命。

甚至第九山前几任剑主,都也只是将这把剑,送到她真正的主人手上,临时的保管者罢了,不是真的主人。

大天尊挽了个剑花,笑道:“还差几道神魂?”

陈夜道:“方才杀的至尊,是第七道魂。”

大天尊嗤笑一声,“小小第七境的鬼族,也敢称至尊二字?不过倒也勉强凑合,也只是因为这道秘法,对魂体不挑,但本座可瞧不起,最后一道,我替你取来,好好看着!”

陈夜神情一凛。

大天尊已经飞天而起,连带着陈夜的身子,也跟随者大天尊往前,转瞬之间出了阴尸族的领地,跨越千万里。

等陈夜再度看清眼前事物的时候,已经身处黄泉的尽头,在那里有座华丽且巨大的宫殿,占地千万亩,横亘在天地之间。

但没有人能察觉陈夜和大天尊。

这个青年嗤笑一声,“区区小鬼,也敢冒充师兄的名头?倒是可惜,力量不太够,不然今日便一剑打杀你,退而求其次吧。”

说着,大天尊手中轩辕剑,剑上的一切禁锢都似乎在一刹那解除,光是剑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比陈夜见过的任何强者,都要令人毛骨悚然,即便陈夜是这把剑的主人。

此时,那巨大的宫殿之中,那些强者才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无数道身影飞出,目中带着骇然,看向这边。

一个身着黑色帝袍的男子,在看到大天尊的时候,目光之中露出不可置信,竟是震颤起来。

“大……大天尊?”

“滚蛋,本座不是来杀你的。”

大天尊没有再理会此人,转而看向其身后十人之中的一个,如同挑选货物一样,止不住点头,“这个小阎罗不错,你觉得呢?”

那是个气息强大的男子,修为之渊厚,陈夜仅在余拏舟身上,感受到过如此气息,但是此时被大天尊的目光锁定,此人竟是丝毫动弹不得,脸上肉眼可见渗出冷汗来。

陈夜哪敢挑啊?

“你做主。”

大天尊遂抬手出剑。

剑光恢弘壮观,万里之长!

无人敢直面其锋芒,纷纷是骇然之中疯狂退去,想要逃离此处,避免被剑光波及,就连那个帝袍男子,都不敢有半点犹豫。

唯有那无法动弹的阎罗,呆呆站在原地。

眼眸里满是灰败和绝望。

剑光直接落在那巨大的宫殿之上,将整个宫殿一分为二,不仅是此地的宫殿,就连头上的黄泉都沸腾起来,如同其内有无数头巨鲲在翻滚,在驾驭风浪。

天地间的轰隆之声,连绵不绝。

这下子是真的整个天地震动起来,估计整个阴虚鬼界,都可以在这一刻,感知到这一剑的惊天动地。

大天尊没有理会这一切,看向那宫殿之中,再一抓,宫殿的最深处,某道享受无上供奉的金身像,轰然破碎。

其内正是之前那个被大天尊选中的人的神魂,被抽出之时,不断颤抖怪叫,疯狂掐诀想要反抗,但是都是徒劳。

大天尊再一捏,其意识都消散不见。

对于这一切,没有任何人敢反抗。

大天尊最后看了眼那个帝袍男子,嗤笑一声,随后将那神魂扔给陈夜,似乎失了兴致,眼前再一晃,陈夜已经再次回到了三生石旁边,而大天尊的眼神,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他有些疲惫,揉揉太阳穴。

“该做的我都做了,这副身躯,有我的神魂残留,虽然比全盛时候差太多了,但应该足够了,你融合便可,融合了神魂,这身躯便也就为你所用了——还有,记住你的承诺。”

陈夜无言,只有一拜。

大天尊忽然笑了起来。

“最后倒是和她在一起了。”

这句话说完,这个曾经的人族第一强者,双眼之内的灵光消失不见,化为一道光点,缓缓飞入那座三生石之中。

陈夜叹了口气,说不上多开心,轻轻触碰那道身躯,下一刻那身躯便易主了,而后霞光破碎,身躯的面孔渐渐变化。

两个陈夜,四目相对。

随着陈夜彻底将那分身融合,下一刻,无论是其他的几具分身还是本体,神魂之中,都有一把小小的金色长剑出现,熠熠生辉。

陈夜本体,大吸一口气,心脏疯狂跳动,原本枯瘦的身体,顿时恢复正常,少年轻轻昂首。

身外,是之前的化神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