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刻字

“至圣先师……流血了!”

在场的所有人修为都在元婴之上。

自然可以清晰看到至圣先师那因为岁月侵蚀,而有些发皱苍老的手指上,清晰可见的那道剑痕,那道殷红刺眼的剑痕。

众人还是有些呆滞。

方才的一幕幕,还在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而且方才至圣先师已经是出了第三招了吧?”

有些踉跄,甚至颤颤巍巍,但陈夜还站着。

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岂不是说,陈夜他赢了?”

至圣先师微微一笑,抬手有道微弱的光芒,覆盖陈夜的全身,其干涸的气海,顿时有丝丝灵力涌出,身上的伤势,如有春风吹拂,缓缓复苏痊愈。

只是方才递出的一剑,耗尽了陈夜的灵力不说,对于心神来说,也是消耗巨大,至圣先师这道光芒,仅是将一部分身体的伤势治愈,神魂却还是有伤。

不过足够让陈夜站稳,不再踉跄。

少年笑意不断。

老人点点头:“很不错。”

“晚辈算是合格了?”

老人点点头,“我已出三招,你还站着,自然合格。”

至圣先师这句话一开口,每个人的神色都露出复杂,神态也不一。

最终规矩的文苑这边,一帮夫子虽然还不敢出口反驳至圣先师的决定,只是陈夜这个非天涯书院弟子,莫名其妙获得了在礼庙刻字的资格,让他们很不满。

至于一直被文苑视为“离经叛道”的武殿,已经是忽略了其他的一切,看着陈夜,如同看着能让人一夜证道登仙的绝世瑰宝一样,眼神发亮。

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个剑宗要如此执着于陈夜了,方才他们可是亲眼瞧着,只有金丹境初期的陈夜,最后那一剑,甚至可以比拟一部分化神初期的攻击,试问门下有这种弟子在,何愁宗门不兴?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几个武殿的老头已经对视一眼,有了决断。

陈夜笑意更浓,“要多谢您给我放水。”

老人也没有否认,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加上自己本来也有意如此,不然这对于天涯书院来说,意义重大的礼庙刻字立象之事,岂会如此马虎?

“好了,老夫三招你已接下,接下来可以到礼庙之中立象刻字一次。”说着,至圣先师看向那帮夫子,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在一众夫子之中,之前那个老儒士走出一步,脸上还是带着强烈的不满,劝道:“至圣,礼庙刻字对于书院来说,意义重大,一旦刻下便不能更改,但是其内刻字、享受供奉之人,无一不是先贤大儒,他陈夜一个……不成体统啊!”

有了老儒士的开口,那帮偏守旧的文苑一脉夫子纷纷呼应:

“还请至圣再考虑考虑!”

这下子让那帮武殿的夫子也极不满,一个身形壮硕,不像夫子像武夫的老头站出来,壮硕肌肉几乎要把那身文士长衫撑爆,反驳道:“怎么?平日里头,有事没事把规矩挂在嘴边,你们到这时候就不想守规矩了?”

“是啊是啊,岂有此理?”

老儒士针锋相对:“他陈夜不是天涯书院弟子!”

那身形健硕的夫子立刻道:“我董怀龙,现决定以天涯书院武殿外院院长的身份,将陈夜免试收为门下学子,薛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名为薛津的老儒士怒道:“特例收徒,需要你们武殿所有夫子商议通过,你董怀龙就算是武殿外院的院长,也不能擅自做这个决定!”

这对于武殿来说,显然不是问题。

其身后所有的武殿夫子纷纷呼应:“我等都同意!”

说着还都看向陈夜,轻轻点头。

陈夜心中一暖,对着他们轻轻一拜。

两脉夫子之间的争斗,让底下的学子们,也纷纷互相骂了起来,也还是老一套,文苑觉得陈夜不够格,武殿呢,就觉得既然赢了,就该守规矩!

但是武殿众夫子开口之后,那边文苑也再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否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陈夜能感觉到,至圣先师是偏心于自己的,此时轻声打断众人的争吵,道:“刻字之事,原本需要昭告天下,今日省去这个步骤。这样如何?”

文苑那边沉默下来。

老人又看向陈夜,“你觉得呢?”

陈夜无所谓这些,只要能让他加入天涯书院成为正式弟子,就算不去那个什么礼庙刻字他都能接受,现在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晚辈没有问题。”

陈夜话音刚落,从天涯书院里边再有数道光芒散出,化为整整百道身影,分别站立在文苑武殿两边,这些后来的人,是天涯书院内院的夫子。

他们都对着至圣先师轻轻一拜。

显然是认同了方才的决策。

各方点头之后,从人群之中走出两个老者,沉默无语,各自将一把残缺的钥匙取出,两者在出现之时,便闪烁起荧光,缓缓飘上天空结合在一起。

钥匙结合为一把之时,两个老者同时抬头。

不仅是此时天涯书院外的人,就连其内的外院学子,甚至远处的青阳城中的人,无论现在正在做什么,此刻都被同一个东西吸引,抬起头来。

在此时的天涯书院门外的天空,一座巨大的宫殿轰然降临!

它悬浮在虚空之中,从其上不断有石级延伸下来,一直延伸至陈夜的脚下,随着石级停止延伸,众人目光之中的那座宫殿,大门缓缓打开!

其内,传来古朴墨香。

整整七十二座泥像,从这座礼庙的正中间排开。

至圣先师高居首位,其后是四个神色各异的男子泥像,其中三人陈夜都不认识,但是左侧一人,赫然就是年轻时候的余拏舟。

由此不难猜出,剩下的那三人,同样是圣人。

其后则是十二道规格更低的泥像,姿态各一,陈夜仍旧不认识,也从未见过,最后剩下的五十五道泥像,则属于更低一个规格,左右两侧排开。

面对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座礼庙,已经在那边天涯书院的学子中间,掀起一阵莫大的波澜,就连内院的弟子,都第一时间赶了出来,站在门口望天。

“这座礼庙跟书院那座,好像不一样!”

“对啊,这里的泥像,要少得多……”

“书院那座,是祭祀所用,自然不一样,但是这座,据说只有符合一定条件才能进去其中塑造一份泥像,并且在山河碑上留下刻字!”

“就是不知道,今日这礼庙,为谁而开。”

估计天涯书院的学子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今日礼庙开门,竟会是为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一个甚至还不算天涯书院学子的金丹境剑修。

知晓内情的所有人,现在都呆呆看着那座礼庙,其石级绵延所至的少年,脸上透出一丝茫然,悄悄朝着至圣先师靠了靠,“接下来咋办?”

至圣先师呵呵一笑,传音道:“登上礼庙。”

“然后呢?”

老人没有半点不耐,细心叮嘱道:“你非读书人,所以不要试着跨过门槛,就在门外左边处拔剑立住,然后默念自己的名字,如此便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陈夜又问道:“那刻字呢?”

至圣先师道:“你自会知晓。”

那拿出钥匙的两人,其中一人已经催促陈夜道:“还磨磨蹭蹭做什么?礼庙大门已经打开,至于能不能走上去,踏入门去,看你造化!”

陈夜也不恼,谨记老人教诲。

咱不是读书人,不进庙。

抱着这般想法,陈夜深吸一口气,轻轻踩在石级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少年便缓步往上走,等到了门前,陈夜没忍住好奇,往里头看了一眼。

其实更多的,是看余先生的泥像。

此时离得近了,陈夜才能看清楚,和余先生同在的三座泥像,其中一座已经失去光彩,剩下两座还算正常,但是余先生那座泥像……已经布满裂痕!

裂痕之多,遍布全身,仿佛就算不去触碰,有风吹过来,也会使得这座泥像整个散架,化为齑粉,消散不见。

这是整座礼庙之中,唯一有裂痕的泥像。

陈夜不由得揪心起来,耳边顿时响起至圣先师的声音,“莫要因此乱了心境,照我说的做,千万不要跨过门槛,只去左边门前,去拔剑!”

陈夜顿时回过神来,缓步走向左侧。

看到陈夜没有选择踏入门槛,一众夫子脸色又变了变,不约而同偷偷看了一眼至圣先师,知道是他在暗中指点迷津,倒也无人敢说什么。

只是那帮不明其中门道的学子,先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郎,个个瞪大了眼睛,又看到陈夜没有踏过门槛,好奇不已。

“此人是谁?小小金丹竟能让书院开礼庙!”

“你没听说?是那个金丹榜的陈夜,好像是因为接了至圣先师的三招,然后至圣先师他老人家就破例开了此次礼庙,不过他为什么不进去?”

说话间,外院的学子之中,有数道身影出现。

有男有女,眸光落在陈夜的身上时,个个露出复杂。

其中一个人开口解释道:“当真以为礼庙的门这么好进?他陈夜只是一介金丹,更何况儒修都不是,入门那刻,必然会受礼庙之内众圣贤的文气压制,以他如今的修为,是承受不住的,想必早有高人指点,不让他入门。”

一个女子好奇道:“吴师兄,那他不入礼庙的门,岂不是白忙活?”

吴师兄摇摇头,“不,自古以来,礼庙门前都会有两尊门神,一直都是武殿那边的证道去担任,不过上两届门神已经陨落,泥像也碎裂消失,他这样做,反倒是不用进门承受文气的压制,白得了一个门神的位置。”

说着,吴师兄露出羡慕之色,“此子洪福齐天呐!”

其他人纷纷附和,目中或是艳羡,或是嫉妒,更有几人,已经有强盛的战意涌现,“自古都只有证道入礼庙,凡是入庙者,皆可分裂一道本命神魂,用以塑造泥像,将来就算是在某处陨落,也能借着这泥像复生一次,相当有了第二条命……”

“我辈儒修,生平追求,莫过于入礼庙,此子倒好,刚来天涯书院,便把一尊门神的位置给占了,呵呵……此等福缘,实在过于逆天。”

他们说话间,天上礼庙的陈夜,已经站住。

手中一把长剑忽然出现,对着地面一杵!

嗡——

轩辕剑触地的瞬间,礼庙发出一阵轰鸣,继而在陈夜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道声音,浑厚且古朴,似乎来源于岁月的另一端。

“何人接我神荼尊位?”

陈夜在心中默念自己名讳。

“陈夜……陈夜……”

在不知道多少声之后,陈夜的耳边,忽然如有惊雷炸开,一道寒冷的刀光从天而降,直接穿透陈夜的身体,冰凉之感,从头至脚。

陈夜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势。

但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方才那一刀,将他身上的某个部分,给活生生砍了下来,少年下意识地扭头抬头,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尊泥像!

这尊泥像极高,比庙里那五十五道泥像都要高,甚至要比那十二尊第三档次规格的泥像,还要高出一点点,以长剑拄地,目视前方的姿势,站立于此。

其面容,赫然就是陈夜的面容!

陈夜咽了口唾沫,发现眼前的泥像再度散发光芒,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在两者之间产生,仿佛这座泥像,就是陈夜的一部分。

可惜陈夜无法用这道联系做任何事。

至圣先师和蔼的声音响起:“泥像成,刻字礼开始!”

底下两个掌管礼庙钥匙之人,同时低语。

陈夜所在的礼庙,在这低语之中,再度一震!

从天涯书院的里头,忽然有一道巨大的青光飞来,然后轰一声落在虚空之中,陈夜猛地抬起头,看向那青光。

青光之内,是一座石碑!

高大无比且密密麻麻雕刻着无数的字迹,或洋洋洒洒,或俊逸秀美,或沉稳规矩,风格各种各样,随着落笔的名字不同,而大不相同。

这不是一人落款,是天涯书院历史上无数个先贤的刻字!

“去吧。”

陈夜往下看了一眼,发现众人都殷切看着他。

他们都很好奇,并非读书人的陈夜,会刻怎样的字。

陈夜没有立刻动笔,而是抬头看向那些先贤刻下的一行行字。

几乎第一眼,陈夜就看到了余拏舟三个字,在这三个字的上方,以一种跟陈夜记忆里余拏舟性格不一样的草书写就一行字,短短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陈夜沉默下来。

这位石碑上他仅认识的先生,如今蜉蝣洲的圣人。

穷尽一生,都在为了这一句话。

“这是余先生的大道。”

陈夜忽然明白了。

非刻字,实问道。

这样一来,陈夜反而更加踌躇。

他的大道是什么?

底下的人看到陈夜沉默下来,文苑里头,有些学子嗤笑道:“哈哈,怎么咬笔头了?是看到满碑的千古名句,无从下笔了?”

“等下莫不是逼急来个‘陈夜到此一游’?”

武殿的人,这次难得没有反驳,因为陈夜的实力他们见识过,但是从未听说过陈夜熟读圣贤书,也从未有佳句传出,心里还是打鼓的。

到了刻字这时,夫子们竟也没有催促,只静静地看。

因为他们知道,这块山河碑,只问道心。

陈夜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轻抬手。

他在摩挲余拏舟的那句刻字。

在触碰刻字的瞬间,陈夜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那天,有个还曾年轻的读书人,在此野心勃勃,刻下这四句二十二个字。

陈夜忽然心中激荡。

他想起不久之前,在飞舟上的那场醉。

少年曾说,要还九荒一对真正的日月。

陈夜回过头来,从此高处远望,其眼眸之中,地上那张望天空的一道道细小人影,如有亮光,这份亮光之中,是无数的修士。

九荒日月坠落之后,有千千万万的修士,仍在前行。

有数之不尽的生灵百姓,一代代繁衍至今。

有先贤剑仙战死北方,有无名战士守卫着鬼门。

有人上下求索,有人肩扛山河。

陈夜忽然笑了,其实九荒日月一直都在的。

不止有日月,更有数之不尽的万千繁星,在这黑暗的九荒之中,默默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彩,微而不弱,却能充斥人间,灿照河山。

少年不再犹豫,以剑为笔,转瞬成书。

是在靠山河碑左下角,七个略显秀气的字:

人间亦自有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