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奇蹚过浅滩,站在一艘倾覆的渔船旁边,倾听拍打渔船碎裂船体的海浪,水波冲刷着他的脚踝。距离落尘区这么远,沙滩和海水都是洁净的。水上没有粪便,水下没有朽烂的金属和陶器的碎片,也没有半沉浮的浮尸如皮筏般漂荡,周围聚集起嘎嘎觅食的海鸟。
纳门打声唿哨。他正靠在被人遗弃的渔船上,和沙漠精灵的距离既不太近也不太远,仿佛其在场只是为了显示那个沙漠精灵并不孤单。
见到自己的上级抵达,纳门赶忙也跳进海水,既没有脱掉靴子,也没有挽起裤脚。
“布拉奇先生!”契约魔用激动的语气向直属上级说道:“那些充满恶臭的塔那厘杂碎现在已经忍不住动手了。贾拉索正在战场进行侦查,达耶特的卓尔雇佣兵也已经做完了标记喷涂。”
听了纳门的汇报。,有着乌木般肤色的高大沙漠精灵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作为一名音言术士,他戴在脸上的束音器让其总是表现得惜字如金。“情-报-还-不-够。”
只是说了几个字,犹如砂纸在磨砺金属刀锋,布拉奇的话语便刺激得契约魔耳朵生疼。
虽然纳门说到底还是更畏惧奎斯——毕竟,在他看来,巨龙可是新任的巴托第七领主——但是在整个永序之鳞商会里面,他第二畏惧的便是眼前这个从来都不苟言笑的情报头子。
作为一种以玩弄音韵、口舌为天赋的魔鬼,契约魔被音言术士这个职业克制得死死的,除非纳门不说话,否则他一开口说出的哪怕一个音节都有可能被布拉奇瞬间扭转本意。
而这,往往是契约魔糊弄其它生物时才会发生的事情。纳门对布拉奇的这种本领充满了畏惧,很害怕某个时候因为说错话、惹得后者动嘴,当场编出一个契约陷阱套在他头上。
“鼠人,恶魔,以及出落尘区的瘟疫感染者,”布拉奇点出了此行任务的三个关键点,“我要你对他们继续进行观察,直到找出它们之间的所有关联,建立出信息神经网。”
“好的,我明白,可信度取值要符合要求。可是——”契约魔欲言又止,不过在沙漠精灵的注视下,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会长大人已经下令,让我们做好战争的准备。”
“战争?你,不行,”布拉奇冷静地一字字说道:“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明白了,大人。”
……
艾拉维拉改造人战士的冲锋是一个令人敬畏的景象。黑色战马雷鸣般的蹄声使大地颤抖。他们那刺耳的马蹄声刺穿了埃赛勒姆清晨的薄雾,一排排骑着改造巨马的骑士并列着,带着炽热的决心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为了维克塞斯国王!为了疆国!为了所有或者或死去的人类!”破城者咆哮道。他用双腿狠狠地勒紧了黑色巨马的两肋,催促这个炼金机械改造生物全力驰骋。
等待已经结束:它的无助,对一个人勇气的怀疑,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
战斗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和他麾下的战士一生都在战斗——他是艾拉维拉军团最擅长执掌军事任务的士官——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它的活力。
被蹂躏的土地,在他的马蹄声下作响。司号手已经吹响了号角,命令骑士团团全速驰骋。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邪恶不能被勇敢反抗它的人所阻止。他们要向所有埃赛勒姆人证明,恐惧在今天将不复存在。
他的将战锤举过头顶,挥舞着,发出的呼啸声与头顶上食腐鸟的叫声相呼应。那些生活在凌鸦塔附近的渡鸦仿佛有某种直觉,早在流血战斗发生之前就成群结队地来到了杀戮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味,刺鼻而令人厌恶。
一束蓝光从恶魔们之间发射而出,就像由多支闪电聚集而成的一个发光球体。闪电球不停地变换颜色,直到它接触到云层,发出钢铁般的碰撞声和来自云腹深处的隆隆雷声。很快就下起了大雨。雨滴降落在战场上,弹跳着。很快,土地就变成了黑色巨马蹄下的淤泥。
破城者听说过,那些恶魔们喜欢诉诸邪恶来扭转战局的故事,每个恶魔都还能召唤出一大群同类恶心他的敌人。但是不论怎样,他们都会死去。破城者是个实际的人,他的观点也很实际:怪物被杀就会死,很简单。
风就是风,雨就是雨,他的部下完全有能力在暴风雨中驰骋。恶臭的硫磺,球状的闪电,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所有这一切都可能让人心神不宁,胆颤心惊。但这些恐惧与向你扑来的艾拉维拉改造人战士相比,其严重程度实在是无法比较。
炼金机油温暖着他的血管,澎湃的动力引擎刺激着他的官,这一切使他的整个身体容光焕发。然而,生命最伟大的地方却并不在与此。虽然每个艾拉维拉改造人战士身上都有着太多的机械改造痕迹,但是他们的意志却是自由的: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这使得他们的付出变得有价值。
今天,他们就要与那些仅仅有着吓人血肉之躯的恶魔战斗,碾碎凡俗对于邪恶的畏惧之情。
骑士们从正面冲锋,用马蹄和战锤击碎了恶魔杂兵们的厚重头盖骨,并在它们伸出爪子前口碾碎了死者的手臂。受到炼金机械改造的黑色战马擤着响鼻,喷出雾状的炼金油脂并用电打火装置将其点燃。火雾会沾染到恶魔们的身上,点燃它们那比老牛皮还厚实的皮肤。
被亚萨斯召唤来的畸魔们已经饱餐了一顿尸体大餐。尸体躺在凝结的血泊中。一些人失去了胳膊,腿被压碎,头颅也已消失。这些恶魔对待尸体倒是一视同仁:就像对待肉一样。
破城者的战锤砸进了它们的头盖骨和肩膀,在那不对称的畸形身体上砸出一个破洞;他用脚踢在它们的脸上,因为用力过猛,以至于令一些畸魔的下颚变成齑粉;他用战锤把一个夸塞魔甩了出去,那是一只和小孩子差不多大小,可是眼睛里却布满血丝的“熊孩子”。
破城者周围的空气中充满着血腥味。他品味着它,引导着他,感觉它在他的身体中流淌着,并把它变成他自己的力量。这就是属于他的魔力,是他支配整个战场的统帅力的直观表现。
……
谷枆</span>“不错的战士。”
贾拉索站在一幢五层建筑的顶端,眺望着远处的战场,脚边就是万丈深渊似的街道,可是底下那些正在忙着逃跑的城市民们却没有一个发现这个黑暗精灵:一来,是因为那些人现在就只顾着逃跑;二来,则是他身上那件匿形斗篷上附加的法术效果所致。
观看了有一会儿,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黑暗精灵身后,达耶特佣兵团的一名战士潜行到了团长所在的地方。相比于贾拉索,那个卓尔显然并不习惯在阳光下活动,即便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
“团长,”那人说道:“所有的反射图标已经布置完成。另外,情报总长送来了新的指令。”
“嗯,布拉奇先生有什么吩咐?”
“他希望知道鼠人、恶魔,以及瘟疫感染者之间的所有联系。”那个卓尔传令员回答。
“那你们现在又有什么调查出来的结果?”贾拉索直接询问,他对自己佣兵团成员能力有着充分认知,他们擅长渗透的本性简直是卓尔一族的典范,“拣重要的事情说。”
“刚刚我们监测到一股法术波动,那肯定是鼠人们搞出来的——就在埃赛勒姆商业银行发生爆炸案时爆发的邪恶法术,波动频率惊人的相似,如出一辙!而那股波动的源头,现在正在移动之中,经过我们反复确认,它的最终目的地可能就是埃赛勒姆城新建成的水厂。”
“鼠人想要在水源投毒,来散播瘟疫?恶魔的袭击,只是他们吸引注意力的幌子。这确实是能够把几件事情联系到一起,逻辑也很合理。”贾拉索飞快将几件事情串联到一起。
“我们猜测是这样的。而且,在落尘区散播瘟疫,很有可能也是为了掩饰这个计划:他们诱使城市管理者调集公共医疗力量在落尘区设置隔离区,然后对于那些医疗人员进行暗杀以削弱其力量。埃赛勒姆守卫现在正阖城搜捕那些‘盗肉者’,他们查出瘟疫的源头都是从黑心食物作坊,而后者正是‘盗肉者’的客户群。只是,那些黑心商贩也是鼠人的障眼法,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其实是通过水厂的饮用水,向整个城市投放可怕的瘟疫!”
贾拉索点了点头,命令道:“向布拉奇大人发报,启用加急加密频道……以及向其寻求启用‘深井’密探的权力。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些耗子。恶魔领主不归我们处理,可是那些老鼠背后可能存在的神明,将是我们下一阶段狙击的目标。”
“是,团长。”回答之后,卓尔佣兵的身形便从阴影之中消失,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一般。
而达耶特佣兵团的团长则又回头欣赏了一下远处的战场,方才跟他的下属一样消失在建筑物的顶楼。曾几何时,他也想倚靠实力向一些神明宣示什么是凡人的反抗力量,可最后仍逃不过被迫妥协懂得下场。不过,此时此刻一切都不同了。借助永序之鳞这个平台,他的理想总算出现了被实现的希望,这让贾拉索斗志格外昂扬。
……
吉纳迪商行。
名为吉纳迪的老头梳拢起自己稀疏的头发,戴在他胸口的一枚湛蓝色琉璃徽章刚刚迸发出惊人的热量,熔化的琉璃直接镶嵌进他的胸膛,在令其感受到痛苦的同时也令其回忆起了过往。
“姓名吉纳迪,密探代号213,隶属‘深井’序列,受命前往塔普特南部疆国埃赛勒姆城执行长期潜伏任务……商会的利益高于一切,”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完整的信息,而这些东西曾经困扰了二十多年,只有在最深的梦境里,才会偶尔蹦跶出来一两个与其相关的词汇。
作为一名深井密探,被唤醒之后,他很快就调整过了自己的心态:曾经的他是灰烬世界的一名沙匪,那时他的诨号是‘独眼’,他很早就和自己同胞兄弟‘歪嘴’投身于伟大巨龙的麾下。
在为永序之鳞商会服务的这些年里,他们两兄弟的老母起得到了妥善的赡养,现如今已经活成了人瑞(百岁老人)。而且,以商会掌握的各项水平,只要他们两兄弟的贡献积分足够多,那么他们的老母亲以健康身体,开开心心活到一百五十岁绝对是一个可以实现的小目标。
吉纳迪眨了眨眼,在执行任务之前,他那只瞎掉的眼睛已经被换上了仿生眼球。这不仅使得他的视力回复回来、增添了某些能力,还让他的外貌和以前变了个样子(更好地伪装自己)。
“找到鼠人的头子,”吉纳迪在被唤醒的瞬间就知道自己的任务。他回忆起了自己前两日见到的那个捕鼠人,以及那个胖屠夫。出于一个密探的本能,他感觉那个捕鼠人身上总有一股令人不愉悦的气息。“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我要见你们的师傅。”
“别吵吵,让大诺克进来!”
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吉纳迪喊叫了一声,喧闹便瞬间消失。接着,门口就传来了靴子和地板碰撞的“笃笃”声响,说明来的人是个身量不俗壮汉。
“老吉纳迪,我有事情要跟你说,”那人推开房门,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带捕鼠人尼尼斯来过皮货商行的胖屠夫。
“大诺克。”
吉纳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比起之前见面时要真诚的多。“我亲爱的兄弟,你来这里之前看来做了一个不错的外科手术。”
被唤作大诺克的胖屠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里面将骨骼换成陶铁的下巴。然后回答道:“那倒是,现在吃东西明显比以前更加有力气,嚼劲十足。”
“但愿你的鼻子也和以前一样好。”
“找到那个打洞的家伙,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