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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作三类。第一类是让你勾搭后狼狈为奸的,第二类是让你鄙视兼踩在脚下维系心理平衡,第三类是让你仰望然后郁闷。

对年卿而言,陈高兴就是第三类。

年卿视为人生最倒霉最不能启齿的事件便是她的生日。有人说生于闰年二月二十九日的人最可怜,因为四年才能赶上一次生日。

错。错。错。

她的生日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这个总以什么零为标签划分一茬人的时代,年卿能不郁闷到死吗。

说她是70后,她比窦娥还冤。说她是80后,名不正言不顺。她就这么毫无归属感地生活在70后与80后的夹缝中。

陈高兴生于一九八五年六月一日。标准的85后。而且瞧瞧人家的生日,六一啊六一。自小在这个全世界儿童幸福快乐的节日里年卿都是陈高兴的配角。陈高兴带着自己的户口本,到哪个商场或饭店都有漂亮阿姨送她礼物。临了还不忘捏捏陈高兴水灵灵的小脸蛋夸她长得真是好看,长大了一定是个小美女。

所以任谁也无法理解过十四岁生日时年卿干吗哭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她终于摆脱了少年儿童的低级趣味啊!

等十九岁的年卿发现同样摆脱了少年儿童低级趣味的陈高兴个头比她还高,胸部比她还女人的时候终于认定了陈高兴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平凡。

现在陈高兴说有大礼送给她,年卿的心里没有期盼倒平添几许忐忑。不然苏朵不肯回去她那么急着顺水推舟呢。

果然是份大礼!

将近一人高的礼盒,用彩色丝带扎得漂漂亮亮。为了把礼物放年卿家门口物流公司好几个大小伙儿累得满头大汗。

年卿拜托他们把礼盒抬进屋,签了单子送走物流人员,然后看着大礼直发呆。

拆,还是不拆?她踌躇。

终于,她跺跺脚心一横,动手拆了那礼物。

陈高兴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从礼盒里钻出来,指着吓到脸色发白的年卿控诉:“老姐,怎么这半天才动手?想把我闷死啊。”

其实陈高兴会从里面钻出来年卿并不太意外。让她崩溃的是陈高兴的肚子,隆起的肚子。

“你,你,你……”年卿踉跄倒退着直直落在沙发里,“你的肚子?还有,你,你,你不是在德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姑知道吗?”

“我妈要是知道了还不连我带肚子里的一块儿灭了啊。”高兴一提她娘就一脸郁结,“老姐,我要是直接找你你保准会把我妈招来。姐,我这也是不得不出的绝招啊。”她很腻歪地坐在年卿身边,像小时候撒娇那样,“你就收留收留我们娘俩吧。”

年卿的大脑还在停转状态里:“那,那孩子他爸呢?”

“呜——”陈高兴特诡异地哀鸣一声,扑在沙发上边抽泣边说,“姐,你就别问了。那天月黑风高,阿尔卑斯山上黑灯瞎火,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我这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才逃回国的。姐——”

“你不是在什么什么堡上学的吗?怎么跑到阿尔卑斯山啦?”

“嘿,其实我一直没忍心告诉我娘真话。”陈高兴坐起身倍儿精神地说:“老姐,我们家被中介骗了!那根本是个语言学校!什么大学预科,都骗人的。第一年还算是在德国一中型城市住着,第二年直接把我们那批人发配到德国跟瑞士交界处了。那可是阿尔卑斯山啊,我们这批留学生就住在山上,下山都要坐火车!这两年,德语我是没学会,祖国各地的方言倒是学会不少。”

“啊?为什么?”

陈高兴一脸悲愤:“为什么?我们被管制在一修道院似的地方,整天接触的都是一起被骗的中国留学生。大家整日把父母从国内寄去的好吃的拿出来分享,别说,我们后来调制的火锅锅底还真不错,融合了全国各地的口味,开店绝对够水准了。”

年卿怔怔看着陈高兴,心想这就是二姑花了几十万血汗钱的结果?女儿本事没学着不说,还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回国了?

“这事儿瞒不了多久。”

“我知道。”陈高兴一脸无所谓,“反正再有一个多月我也该生了。等孩子呱呱落地再说以后的事呗。”

“……”年卿不敢想二姑知道以后会怎么残害自己这个帮凶。但不收留高兴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孩子势必要生出来,就让高兴在生产前保持愉悦的心态吧。

不过她深刻怀疑就算二姑知道了,陈高兴还是该高兴就高兴。她就是这样的人,没心没肺的,整天快乐得不行。陈高兴的快乐是永垂不朽的。

某摇滚青年特喜欢泡的酒吧里,苏朵正跟人拼酒。对方正是年卿之前带着的乐队贝司手。

“嘿,听说你现在的经纪人是年卿?”贝司手一边喝酒一边跟他搭话。

苏朵不理他,只是一杯杯地喝着。

他倒也不介意,就跟说给自己听似的:“那怪女人别看其貌不扬邋里邋遢的,带我们的那几年可真帮我们摆平很多麻烦。记者似乎都挺买她的账,沈大老板好像也跟她挺暧昧的。我们几个乐队成员就琢磨,虽然她貌不惊人可chuáng • shàng • gōng • fū是不是很厉害啊!哈哈哈……”

苏朵一拳揍到那个贝司手鼻子上。现场那个血流如注啊!

酒吧顿时混乱起来。不对,应该是混战。苏朵与对方四五个人的混战。

桌子被掀翻了,啤酒流了满地。看热闹的人不停叫好,兴奋得跟古罗马看斗兽的希腊观众似的。苏朵渐渐落了下风,被对方一堆人压制在身下。喝了酒的愤青们下手贼狠,拳脚都是奔着让苏朵毁容去的。

还有好事者用手机录下视频或拍下照片。保不齐这些照片哪家小报就要了呢,也算是发笔小财。

苏朵一脸的血,都流到嗓子眼儿了。他咽了一口,腥甜腥甜的。心想:姐姐,你就是个蠢蛋。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年卿接到沈义电话时正在厨房给陈高兴下鸡蛋面。听完才发现手里的鸡蛋连壳带蛋都被自己丢进了锅里。

她急忙忙关了火,冲沙发里悠哉游哉逗猫的陈高兴说:“没空管你了。公司有点事我要赶过去。”

陈高兴不高兴了:“什么事比我这孕妇的事还大啊。”

年卿抿着嘴,顾不上搭理她。回房间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沈义刚才说的那句“一个是你以前带的乐队贝司手,一个是现在带的苏朵。年卿你这经纪人怎么当的?”直直丢过来,甩得她的脸到现在还是热辣辣的。

她更讨厌苏朵了。

刚走到玄关陈高兴就腆着肚子拥过来:“你别把我丢到家里,我也要去。我还没吃饭呢,出去好歹能吃点东西啊。你不管大的也要管小的吧。”

“别闹了。我要去医院,那里可没吃的。”

“医院?”陈高兴的双眼滴溜溜一转,忽而捂着肚子,“呀,我的肚子有点疼,该不会早产吧,老姐?”

年卿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敲晕了陈高兴要么带她走,不然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自己的。

施暴是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儿。她没有。只能认命地带着陈高兴往医院赶。一路上她想:那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急救室里沈义一见年卿就问:“他跟着你住,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啊?”陈高兴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姐姐,你跟男人同居?”

沈义这才发现年卿身后跟着一漂亮孕妇:“你谁啊?”

年卿拉开陈高兴示意她老实点。她走回到沈义面前问:“怎么样了?”

沈义朝身后一努嘴。“自己去看。”年卿从他身边擦过,听见他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让我怎么跟周子衿交代?”

周子衿如此看好苏朵的音乐才华吗?应该是吧。这么多年,他几乎只给女歌手制作专辑。苏朵和他的乐队是例外的例外。

年卿在病床边站定,眼睛瞪得贼大。

这,这还是苏朵吗?头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只露出双眼。

陈高兴的人生格言是:有热闹不凑王八蛋!

她很坚持自己的人生格言,所以才不管年卿的警告跟在年卿身后好奇地盯着“活木乃伊”猛看。

“你……”年卿发现自己虽然讨厌他,但是看到苏朵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心里很不舒服。他的五官长得多漂亮。浓浓的眉,亮亮的眼,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唇,弧度完美的下巴。不过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苏朵是年轻貌美的。

这家伙意识还算清醒,亮亮的眼紧紧盯着年卿和陈高兴。

只听陈高兴忽然指着木乃伊苏朵大喊:“是你!是你!”

一时间急诊室的其他病人和家属包括护士在内都朝这边看过来。沈义在外面打电话呢,也被这一嗓子引得探过头来问:“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没事吧?”

年卿快要被陈高兴惊吓死了,赶忙捂紧她的嘴:“陈高兴你别在这儿给我丢人!”

陈高兴还是乱七八糟地指着苏朵,嘴里支支吾吾地:“不是,别,姐,放放……”

“你不大吼大叫我就放手。”

陈高兴瞪着大眼猛点头。年卿慢慢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陈高兴凑近病床看苏朵,一双眼恨不得长到苏朵的脸上,哦不,是长在苏朵脸上的绷带上。

“陈高兴你到底想干吗?”年卿开始担心苏朵的安全问题。

“姐。这不是苏朵吗?”陈高兴指着木乃伊说。

咦?自己有告诉陈高兴苏朵的名字吗?年卿快速回忆一遍,好像没有啊。

陈高兴又说:“就是十年前,你在游泳池救了一溺水的小屁孩儿,还给他做人工呼吸的,你忘了?”

……

年卿头有点蒙,但记忆里好像隐隐真浮出这么一件事:“好像有……”

“什么好像有啊,那小子当时睁开第一眼看你的眼神就跟现在一模一样。”陈高兴指着层层绷带中唯一露出的双眼,“就这双色迷迷的眼睛,烧成灰我都不会认错!我记得他说自己叫苏朵的,一定不会记错!”

这个年卿相信。陈高兴的记忆力从来堪比电脑。可她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一个人来是不是太神奇了?

“臭小子。”陈高兴拍着苏朵的木乃伊的头,也不管他疼不疼,“十年了,你还跑来缠着我老姐啊?不就给你做了人工呼吸吗?虽然那是你的初吻可我姐也是为了救你。小孩子可真是麻烦。”这话说得好像她比苏朵大很多岁似的。

有时候回忆就是被岁月的灰尘堵住了出口,当这些灰尘被拂去,回忆就会跑得比普氏野马还快。年卿这会儿全都想起来了。

这么一想起来,连当时嘴对嘴给苏朵做人工呼吸时他弹性十足的唇的触感也都想起来了。

年卿的脸红了。心想那个要是算吻的话不仅是苏朵的初吻,也是自己的初吻呢!初吻啊,就这么没了。

“哼。”苏朵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哼什么哼?”陈高兴还想敲他的头,“你现在又来跟我姐姐同居?你这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儿。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打什么主意呢?”

“高兴。”年卿拉开陈高兴,“他可躺在病床上的。再说十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

陈高兴还想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却被一个亟亟走来气场强大的美女打断了。

“周子衿,你怎么跟我保证来着?说是朵朵跟着你不会有任何问题,说他天生是属于舞台的,说他很有音乐天分。结果呢?朵朵这不是有问题了,朵朵舞台还没上过一次就躺倒在病床上了,朵朵有音乐天分,可你看看现在的他!”一根戴着至少一克拉以上钻戒的白皙手指指着病床上的木乃伊,“天哪,朵朵你太丑了,你真难看。丢死妈妈的脸了。”

年卿和陈高兴瞠目结舌顺着那根迷人的手指看去——真丝质地海军风上衣,白色长裤红色高跟鞋。一手拎着D&G新款波士顿包包。脸庞精致得像鹅蛋,皮肤保养得不见一丝褶皱透着女孩才有的光泽。长什么样儿看不清,因为她带着一款特有气势的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古奇明星款大墨镜。

这美女是苏朵的妈?

美女抚着自己的心口:“天哪,朵朵,妈妈真受不了你这么丑。沈义,沈义呢?说什么按公司规定朵朵必须住宿舍?你给我出来。沈义,沈义。我们周家什么时候没朵朵住的房子啦?”

沈义迅速冒出头来:“正在打电话,另一个还在局子里呢。我过去处理啊。年卿,周子衿,这里交给你们了。”说完他就像超人一样消失。

周子衿在她身后乖得什么似的,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低眉顺目。听了美女说的话他眉头紧皱,无奈地说:“姐,朵朵这还在病房呢。”

年卿只觉得有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一会儿变成一字形,一会儿变成人字形。

周子衿叫这个美女“姐”,美女是苏朵的“妈妈”,难道是说:苏朵是周子衿的……外甥?

年卿看着周子衿,眼睛都快胶在他身上。

病床上苏朵又哼了一声,像是累了,紧闭双眼。

苏朵他妈眉头紧皱,一张脸就像快滴出水的水蜜桃。

“周子衿,我看不下去。朵朵就交给你了,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到面前来才算完事听见了吗?”说完她抚着自己的小心肝飘走了。

她走后,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周子衿看着年卿,对她说话,声音却隔着冰雪覆盖的北冰洋:“终结者乐队近期的通告排练都暂停。这些天你辛苦一下,多照看照看苏朵。等他能出院了暂时先搬到我……”

苏朵忽然睁开眼,闪亮亮地看他:“不,出院了我还住姐姐家。”

“看吧,”陈高兴得意扬扬地说,“我就说这家伙缠上我姐了。你们家一定很有钱,找什么借口往我姐那儿挤啊?”

周子衿跟没听到陈高兴说话似的,只盯着苏朵,缓缓说:“不行。苏朵,过去你怎么任性我都由着你。这次不行,出院后你必须去我那儿。”

苏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竟坐起身:“你要是一意孤行我就彻底消失让你和老妈找都找不着。”

气氛一下僵持起来。这是怎样的亲戚关系啊?年卿看看周子衿又看看苏朵,弱弱地说:“苏朵你还是听他的话吧。”

苏朵迅速看她,绷带中唯一露出的眼睛冰冷冷的。然后别过头去,再不看她一眼。

年卿心底一麻。她想起上初中时亲戚送给她家一只黑色腊肠。那时她正在初三冲刺的关键时刻。养了一个星期不到不得不转送他人。送腊肠走的时候它也是这样的眼神。坐在新主人的车里再不看年卿一眼。

周子衿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出院时我来接你。”他转身走的时候又在年卿耳旁丢下一句话,“我和苏朵的关系不要让外界知道。”

待他消失不见,陈高兴才凑到年卿身边问:“姐,他谁啊?气场能压过我陈高兴的人可不多见。”

年卿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小护士眨巴眨巴眼说:“他是周子衿吧?你们跟他什么关系啊?”

陈高兴捧着肚子跳起来:“周子衿?他就是周子衿?姐,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什么后援会的会长?你们那个后援会好像都是周子衿的粉丝吧?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偶像兄!”

折腾大半天,这都快午夜十二点了。整个急救室的人都看着大吼大叫的陈高兴,表情个个都跟看见怪物似的。

年卿问她:“你不饿?”

“呀。”陈高兴这会儿才想起来晚上没吃饭这回事。一想不得了,立刻表现得饿得头晕眼花。

“你先回去,路上随便吃点。明天帮我收拾些洗漱用品送过来,哦,再给我拿一套干净衣服。”年卿一边说一边推着陈高兴朝急诊室门口走。

好容易送走了陈高兴,年卿轻轻走回急诊室坐在病床边看着苏朵。

不论怎样,熬过这几天就可以结束跟这家伙的同居生活。想到这里,年卿脸上神色柔和许多,伸出手为他掖着被角。

陈高兴刚才那么一吼,十年前那段没心没肺快乐无边的嚣张日子一股脑钻了出来。

遥想当年,周子衿不论在哪里演出都有年卿兴奋到发红的面庞。好像她上大学就是为了追随周子衿的脚步。周子衿拉的每一曲都令她感动。十九岁之前甭管遇到多崩溃的事年卿都不知道哭,听周子衿拉琴却总是泪流满面。

校友都笑她,说唱歌五音不全的人能被音乐感动成这样?一定是看上周子衿了吧。

她才不管别人的议论,执拗地跟着周子衿的脚步,也就只是听他拉琴,静静地听从不打扰。

“嗯……”病床上的苏朵哼唧起来,迫使年卿关上回忆的窗。

第二天,年卿等了一上午都等不到陈高兴给她送东西。从前这个陈高兴就靠不住,怀了孕以后更不靠谱。

年卿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人。他送来了年卿迫切需要的东西。

刷了牙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年卿由衷地对周子衿说:“谢谢。”真的要说声谢谢的。早上不能做早操也就罢了,若不能洗脸刷牙那真是生不如死。

周子衿淡淡地说:“辛苦了。”他意指年卿的熊猫眼。

这对熊猫眼还不是要拜苏朵所赐。昨夜整整一晚也不知真的假的,苏朵上了五六次卫生间。每次都折腾得年卿人仰马翻,最后一次年卿举着输液瓶倚着卫生间的门都快睡着了,苏朵猛然开门出来,她直直撞到他怀里。苏朵痛得嗷嗷乱叫,急诊室所有的人都被他惊醒了。

这么折腾,年卿能精神抖擞才怪。

可这么辛苦,年卿都已没什么感觉。意识里满满都是周子衿对她说:“辛苦了。”这是刚刚周子衿对她说的。不为别的,只为了她,所以说了这三个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对她说话了?好久好久,久到年卿以为这是上辈子的事。

她用冷水洗脸,本来凉丝丝的,现下如春季絮暖阳光拂过田野般温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地:“我,我……”

“姐姐。”苏朵忽然说,“我想拉屎。”

这小子又来?

年卿手忙脚乱地扶他坐起身,又取下输液瓶。

“我来吧。”周子衿接过苏朵,带着他朝卫生间走去。

年卿刚舒了口气,就听见苏朵说:“我又不想上洗手间了。”

祸害,这小子就是个祸害。

周子衿哪是年卿那么好欺负的,把个苏朵一架:“不去也要去。”说完砰一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年卿心想,若不是苏朵的脸被包成了木乃伊,此刻还不知道多精彩呢。

这两人进去的时间可不短,好一会儿出来后周子衿对年卿说:“公司再请个护工吧。”

年卿想点头说好,可不知为什么摇头拒绝了:“不了,我还行。”

周子衿倒不坚持,找了主治医生问问情况很快走了。

接下来一直到晚上苏朵都很乖,不再嚷嚷着去卫生间。年卿见他睡着,决定趁这会儿回家一趟。陈高兴这家伙死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可再乱都没有敲开门后看到的乱。像是刚刚爆发过世界大战。

她先问开门的男孩:“你是谁?”

越过男孩走进去,看家里不过二十四小时就恢复到之前被洗劫过一般的景象。客厅里还有一个男孩,年卿的太阳穴狂乱地跳:“你又是谁?”

陈高兴捧着肚子从卫生间出来:“姐,你,你怎么回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年卿真想把这个自私自利的陈高兴拎起来丢出去,而且还是从窗口丢出去,“我让你给我送东西,你却在干什么?这两个男孩又是怎么回事?”

“他,他们……”陈高兴理亏,小心翼翼地说,“都是宝宝的疑似父亲。”

“什么?”

两个男孩顿时在年卿面前立正站好:“大姐,您好。”这两人脸上颈上都是一道道的血印子,应该是陈高兴的杰作。

“陈高兴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姐,那天晚上我们在阿尔卑斯山上露营,大家喝了点酒我们三个稀里糊涂钻一帐篷里了。后来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他们两个都说自己做了,所以宝宝他爹究竟是谁我们都搞不清楚。”陈高兴发现年卿的脸越来越低沉,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姐,你生气啦?”

年卿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站在客厅里指着三个人说:“你们两个现在就离开我的房子。还有你,陈高兴,生完孩子是谁的你住谁家去,给我滚蛋,消失!二姑那儿我权当不知道,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

她是很生气。但更多的是羡慕。

陈高兴总是这样只管自己不管别人。可她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爱她?

沈义早就说她:“年卿,你这人就是被自己束缚住了。”

年卿知道他说得没错,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可怜虫。痛快地过活早就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有点蔫儿的年卿回到医院急诊室,发现木乃伊苏的身边围了一群白衣天使。她头脑中嗡一声作响,该不是这家伙有了什么严重的并发症吧?这么一想,年卿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她竟然联想到苏朵那奇怪的妈伸出戴着大钻石的手指紧紧掐住她的咽喉。

“苏朵。”她扒开人群冲进去,“苏……”朵字被她生生咬住。人家苏朵根本没什么事,正跟白衣天使们说点子娱乐圈的破事儿逗乐呢。

“周子衿的女朋友从来没有交往超过一星期的……咦,姐姐你回来啦?”见到年卿苏朵眨着眼说,“不好意思,今天就到这儿了,她管我特严不让我跟你们说这些的。”

年卿只感觉指责的目光嗖嗖嗖直往她脸上戳,等人群退散开她脸拉长许多:“你就是话多才被人开瓢毁容的吧,脑袋包成这模样了还招惹医院的小姑娘。”

苏朵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嘴角好像在向上翘:“姐姐,你吃醋啦?”

“我吃你的醋?”年卿觉得自己跟他根本无法沟通,说什么什么拧巴要多累有多累,“苏朵你脑子被打得脑震荡了吧,要不然再拍个CT?”

苏朵特阿Q:“你就是吃醋了。”

好吧好吧,跟他计较什么。不过同居一天半年卿已经很能够领教苏朵的本领了,这人整个一麦兜。

果然是年轻人,身体恢复比较快嘛。

苏朵很快恢复了食欲,比猪八戒都能吃。一天三顿正餐,外加下午茶点和夜宵。每顿饭完了还要吃两个大鸭梨加十颗山竹。医生见了倒是乐呵呵地挺赞许,就是苏朵刁蛮的胃口折腾着年卿在京城各大饭店间把腿都遛细了。

一周后他除了个别伤重的地方仍包扎着,木乃伊头再看不见了。

医生给他检查后说可以出院,在家安心静养,别忘了按时回医院换药。苏朵一听,立刻吆喝着头疼难受腿脚发麻,于是又耽搁了几天。再次通知他可以出院时,苏朵又说自己头晕犯恶心直想吐。成功拖延两天后医生直接下通牒,说他这种行为是浪费医疗资源,对于在医院门口排着队却住不了院的病人来说是道德上的犯罪!

苏朵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被清理出医院。

出院这天周子衿和沈义一起来接他。年卿目送这个终结者上车,心情很是愉快。

谁知苏朵一条腿留在车外,伸手死死拉住年卿:“你也上车。”

年卿挣脱不开,求救的目光先看向沈义后投向周子衿。先看沈义是一种习惯,可她很快想起沈义跟这小子一定是一伙的,不然怎么明知道苏朵不是没有地方住还往自己的公寓里塞。她想周子衿一定不会不管。

“你别看他们,你看着我!”苏朵这些天压在心头的话再忍不住,“陈高兴就只看到我的眼睛就认出了我。可你呢,姐姐,你从来没有认出我,从来没有!”

“苏朵,上车。”周子衿果然说话了。

“我不就是十年前从游泳池里把你救上来吗?你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如果想报答,我心领了。”年卿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她实在觉得莫名其妙。这小子十年后忽然冒出来,横冲直撞搅得她的生活乱七八糟。她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按理说她该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苏朵瞪着她,胸膛鼓得老高。

“苏朵,上车。”周子衿又说了一遍。

沈义出来打圆场:“子衿啊,要不还让苏朵跟着年卿回去?我觉得年卿照顾他挺好的。”

周子衿年卿两人双双用目光刺杀他。

苏朵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转身在周子衿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他们说得挺久,周子衿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在年卿身上瞟了几瞟,方说:“年卿,你再辛苦辛苦,去我家照顾苏朵一段时间行吗?”

当然不行。

可说这话的人是周子衿,周子衿啊。

年卿晕晕乎乎地点了头,晕晕乎乎地坐上银色沃尔沃商务车,晕晕乎乎跟着苏朵到了周子衿家的别墅。

十年,距离她上次来到这里整整十年。

苏朵跌进的那个游泳池仍旧盛着碧蓝碧蓝的水。那个美丽夜晚举行露天Pa

ty的草坪依旧绿油油。

这么多年过去,改变的只是花园里树长高了许多,只是周子衿不再拉琴,只是苏朵长成了一个性格古怪的男生。

“老姐,老姐,住在这里的男生一定是个王子……”当年,本着“有热闹不凑王八蛋”原则死气白赖非要跟着年卿一同参加酒会的陈高兴刚一走进周宅,就作如此感叹。

那天年卿穿着鹅黄色连衣裙。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穿真丝连衣裙,那样嫩的颜色,站在人群里像一朵淡雅的矢车菊。这也是她此生为止唯一一次穿连衣裙。她的青春她的梦想仿佛都在那个美妙的仲夏夜戛然而止,停止了一切美好的萌芽。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地想,想得眼眶酸涩。

“姐姐,”苏朵打断了她的酸涩,把她硬生生拉回到现实中,“你就是在这里救的我。”苏朵也在回忆,显然他的回忆更幸福。

年卿努力地笑:“是啊,那时的你就像拔了毛的小公鸡。现在可长大了,更壮实了。看这小胳膊腿儿发育得多好。”

她的形容苏朵显然不满意,拖住她的手就朝别墅里走:“谁是拔毛的小公鸡啊。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吃辣子鸡了,越骨瘦如柴的越好。我现在只喜欢在骨头缝里挑肉丝,不喜欢在肉块里挑骨头。”

“把你的手拿开。”周子衿和沈义就坐在客厅里说话,年卿急着把手从苏朵手中抽出来,“你舅舅这里一定有厨师,想吃什么跟他们说去。”

苏朵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姐姐,你不想回到这里吧?我也不想。你放心,等我全好了,摆平我妈,咱们就回你家。到时候就咱们俩过。”

为什么她跟他清清白白的关系总能被苏朵三言两语说得那么暧昧?

“苏朵。”周子衿刚好抬头喊苏朵,见他俩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声音顿了一顿,“我今晚飞东京,三天后回来。”

苏朵仍握着年卿的手,闻言高举起招摇地摆了摆并龇出洁白的牙齿:“有姐姐照顾我就行了。”

沈义低头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去机场。”

要走的人都走了,年卿站在门口台阶上远远看消失的银色沃尔沃。她低下头,用尖利的指甲刺向苏朵的掌心:“放手。我们必须谈谈。”原来女生的长指甲跟穿高跟鞋有一样的功效:在必要的时候把它们变成武器。

苏朵吃痛,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周子衿家的别墅颇有些来历,转几条街就是紫禁城,特苗正的红墙绿瓦。院墙外几棵老槐歪过来,澄净天空那么一挂,卷着草香的风呼啦啦一吹,时空静止似的美好。

年卿坐进树下摇椅里晒太阳。

“姐姐,你想谈什么。”苏朵笑眯眯地,乖乖坐在她对面。

她装不下去了,心里的疑问噼里啪啦打过来:“第一,你真是对我图谋不轨才串通沈义住我哪儿的?第二,为什么?第三,我没有恋弟情结,如果说当年的人工呼吸让你产生什么错觉,请你去看心理医生。”

苏朵还是很乖,笑眯眯地:“回答姐姐的问题。第一,我就是对你图谋不轨蓄谋已久。第二,不为什么,我高兴我乐意我就是想。第三,我看过医生了,没用,要不你从了我要不你灭了我要不你就听天由命。”他忽然把脸凑近了些,“你看我这么外娇里嫩的你就对我没有觊觎你就不想采下我这娇艳的花骨朵?”

他的话半真半假,听得年卿哑口无言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也就是身份证上写着芳龄二十九,智商情商还停在十年前没长进过。终于,她涨红了脸憋出一句话:“你妈都不管你?”

“她?”苏朵双手在脑后交叉,摇晃着他青一块紫一片的漂亮脸蛋儿,“我妈说了,只要是我占女孩儿的便宜她就不管。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什么娘啊。年卿有点儿走神,心想陈高兴和苏朵的妈估计能结拜姐妹了。再转念一想,不行,那自己和苏朵的辈分不就乱套了。

她被自己的发散型思维吓了一跳,赶紧眨眨眼唤回理智。

“姐姐,你就不要妄图从我的天罗地网里逃开了。反正也没用。”

年卿试图讨价还价:“你要是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逃跑了。”在这儿待着好歹能见着周子衿啊,她跑什么跑。

“说,组织上全给你解决!”苏朵特痛快。

年卿收了脸上轻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周子衿的左手手腕是怎么受伤的,你知道吗?”

风忽然停了,鸣叫的蝉哑了嗓,歪进院墙的老槐耷拉着岁月。

苏朵看了她很久:“姐姐,我难受。”说完就倒年卿怀里了。

年卿只当他装的,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地气汹汹走开了。半小时后管家紧拍她的房门。

“年小姐,年小姐,苏朵的止痛药在哪儿放着呢?”

年卿打开门:“怎么了?”

“您不知道啊。”管家用眼神指责她护理得漫不经心,“小苏少爷在院子里躺着起不来呢,直嚷疼。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

不等他说完年卿便冲出去。她心里有点担心,周子衿这么疼自己的小外甥,会不会生她的气。

管家和她一起搀着苏朵回房间。喂他喝了药,年卿还是不放心,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等苏朵醒来。要还不见好得赶紧地往医院送啊。

就这么等着等着趴在床边睡着了。这房间有一股气息,令她安稳的气息。年卿做了个梦,眉头不时纠结起来。也不知她梦了什么,呼吸渐渐急促,脸颊也红得怪异。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苏朵却不知去向。

这被子当真丝滑如水,在她坐起身的同时窸窣落下。露台传来的吉他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苏朵诗人般的吟唱轻轻响起:“Ilookupo

mylifeasat

iptot

ytoseetoe

joy……yeste

day'sjustpassedawaysomethi

ggoesclea

ly……”

他一边吟唱一边拨动琴弦,时不时停下来在六线谱上乱七八糟地写着什么。

年卿英文很烂,五线谱六线谱更烂。总之是烂到一块儿了。但她着迷地坐在苏朵身边听他断续吟唱。苏朵抱着吉他的样子很像十年前拉大提琴的周子衿。她望着他,眼神迷离起来,仿佛是回到十年前,回到学校空无一人的大礼堂,周子衿在舞台上旁若无人地练琴整个一花泽类第二,年卿总躲在幕布后面小心翼翼地偷听。后来这个秘密被当时任校团委书记的沈义发现了,臊得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从小她唱歌就跑调,音乐老师总挤兑她:年卿唱歌是自然转调,一般人都听不出她跑调了,属于高级别。青春期过后更是赫然发现自己的嗓音变成了公鸭嗓,跟张柏芝有一拼。大约这个缘故,音乐细胞丰富到快溢出来的周子衿在她心目中简直是万能的天神。

她的幸福回忆被一声刺耳的划音打断。

年卿捂着被虐待的耳朵轻喊:“苏朵!”

始作俑者苏朵冷哼一声:“姐姐,要是还惦记我舅舅就手脚腿儿麻利些。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他去东京可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够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这回应该是认真想要结婚了。”

“我说了对周子衿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苏朵冷冷说:“刚才你看着我就差流口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眼睛看着我心里却是想的谁。”

“你……”年卿回过味儿来,问:“周子衿真要结婚?”

“你还不是一般的迟钝。”苏朵鄙视地瞪了她一眼,收拾起谱子吉他,“姐姐,我这花骨朵哪里不如小舅那个老男人?”

周子衿哪里老啊。苏朵这是嫉妒,绝对嫉妒。

“吃饭了,笨女人。”

晚饭自然没有辣子鸡。周子衿走之前跟管家详细交代了医生的嘱咐。所以桌子上摆的都是流质食物和一些绿油油的青菜。

年卿只好陪着苏朵当大白兔。

苏朵老实了没几天就嚷嚷着闷,一定要打电话叫了潇潇、司城甚至陈高兴到别墅陪他玩。

“你把陈高兴招来干吗?”那个大肚婆来了还不得要年卿头疼死。叫她来无异于把狼招来。

“我就招她!我喜欢陈高兴我喜欢她!”

谁让她能一眼认出苏朵来呢。对这件事,苏朵一直别扭着。他都对姐姐这样那样了,轻解罗衫的就差脱光了裸奔,这个迟钝的女人都没认出他来。他都包扎成那样那样了,整个人裹得像一木乃伊,挺着大肚子的陈高兴却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这个世界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