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约定

“次妃”,古之未有,闻所未闻。

前朝颇有些异议,但大多私下谈论,不敢上奏:为一个蒙古王妃,搭上自己身家性命,不值得。

唯有刑部主事茹太素生性耿直,爱多管闲事,上了一本奏章,批评不合古礼。皇帝虽恼火,因惜才,忍着没有杀他,只说不许他越部奏事,干预礼部事务。

太子偕同东宫师傅们与礼部官员商量婚礼仪程,费尽脑筋。

订立亘古未有的新礼,难以引经据典,本就麻烦,况且秦王正妃的大功九月丧期,还远没有结束。

即便在民间,妻子服丧,丈夫新婚,都可谓薄情之至。而皇家不但要办,还要办得尊贵体面。

十一月初八日,皇帝遣吏部侍郎张度为正使、工部侍郎孙敏为副使,征卫国公邓愈长女为秦王次妃。

比起正妃婚礼,免去传制、发册、亲迎之礼,保留纳徵礼。

成亲之日,女官至卫国公府,恭请次妃上轿。

如何守宫廷规矩、如何争宠固宠、如何照应家里,这些话曹夫人已经反反复复教过无数遍,毓灵听得厌烦,此刻不愿再听。待要上轿离家,便起身干净利索拜别父母,挺直了腰杆走进轿里,面若冰霜,再不回首。

内使擎执仗前导,由御桥西板桥至午门西门,毓灵下轿,入门,再上轿至右顺门,下轿看见秦王。

上次钟山雪林间偶然相遇,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当时谁料得到,他和她有朝一日竟结为鸳偶。

秦王头戴黑纱皮弁冠,缀赤白青黄黑五色玉珠各十二颗,绛袍红裳,手执玉圭,身段瘦颀,如松而立。视线与她相对,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目光别开。

也是一样的面无波澜。

明明是婚礼,世间大喜之礼,当事两人却毫无喜色。

礼官引毓灵谒奉先殿。秦王立在东面,毓灵则在西侧稍后的位置,二人行礼。礼毕入秦王府,秦王与秦王妃面南而坐,礼官引毓灵至秦王面前,四拜。又至秦王妃面前,四拜。

观音奴看着毓灵,只见她头戴九翬二凤冠,耳穿金珠牌环一双,衬得长眉胜黛,杏眼若水;身着青纻丝翟衣,上绣翟鸟八只,腰束青红罗销金大带,身段别有一番习武女儿的挺拔匀称。虽肤色略深些,但分明是个俏丽美人,哪里是丑女——才知秦王早前确实是哄她。

次妃有姿色,又在大明有显赫的娘家……观音奴心底悲哀无限,含笑冲毓灵颔首,以示友善。

毓灵行礼间抬眸偷瞥了一眼观音奴,心下一声暗叹:“上天造出这画里观音似的美人,为何如此命薄,沦落至此。”

面前两个女子,朱樉眼里却只有观音奴。见她强颜欢笑,他越发心痛如绞。

那日东宫派慕开阳到秦王府送药,也送来太子的一句忠告:“需顾及王妃千里远嫁,又没有娘家。”

观音奴在大明,除了秦王,没有靠山。而秦王这座靠山,在皇帝面前,等同于无。再抗婚,以皇帝的狠绝,恐怕王妃只有一死。死了,也不会再有别人给她讨一个公道。

礼毕,礼官再引毓灵面东而坐,奏乐,宴饮。

王妃托辞身体不适,提前离席。剩下秦王,喝得大醉。

其后,便是合巹。

合巹还有一套礼要行。

秦王想一醉到底借醉酒逃过,又觉得邓氏无辜可怜,只得将礼行完。

宫人内侍们为二人更衣毕,皆贺喜告退。

静默如死。满室似乎只有大红的蜡烛,火光跳跃,像是活物。

“你模样似乎变了。”许久,朱樉面向前方,并不看她,开口道。

毓灵的脸如同面塑般僵硬,依然毫无表情,轻声道:“妾原本的眉毛太浓,妾的母亲怕不称殿下的意,命人给妾修过。”

“哦。那你的伤,好了?”

“托殿下的福。”

尴尬的寒暄过后,朱樉道:“王妃丧事未完,今日恐怕心里难受。我去陪她。改日再陪你。”说罢起身要走。他以为能勉强自己,然而事到临头,发现不能。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观音奴。

毓灵猛地起身,一个箭步抢到他面前跪下。

“你不要拦我。”朱樉烦躁皱眉。

毓灵叩首道:“妾并非欲阻拦殿下,妾愿殿下,与王妃长相伴,长相守,就当——就当府里没有妾这个人。”

朱樉反感道:“不要跟我玩宫里女人‘以退为进’的那套。以后只要你不为难王妃,我自不会亏待你。今夜我要陪她。让开。”

毓灵不起,抬头望着他道:“殿下与心爱之人分离,妾何尝不是。”说罢眼角滚下两行珠泪。

朱樉一怔,说句“你好大胆!”一把将她拉起,扯去榻上。

嘴上说着“本王要你尝尝本王的厉害”,蒙进被子里身形也不住地动,实际却连衣裳都没脱,未曾碰她分毫。

他在她耳边教她叫,她实则也有嬷嬷教过,便羞红了脸叫了几声。

折腾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才歇,朱樉低声道:“你先前所说,此话当真?”

毓灵脑海浮现冯诚的面庞,忍不住眼眶又泛起泪光:“千真万确。”

朱樉重重叹了口气:“作的都是些什么孽……”又道:“我不问你那人是谁。你放心。只是咱们需定个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