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春天的脚步总是特别的轻快,不经意间,整个皇宫已经绿柳成荫,繁花似锦!就像秋水痕寝殿窗外的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不过倏忽几日,便已是嫩叶满树,绿油油地一片。生命的成长,总是在猝不及防间。

这一日,是坤德宫侍寝的日子。

一大早絮芝就开始准备,在她脸上各种涂脂抹粉,穿衣试镜,令秋水痕都有种要开门接客的感觉。不过想想,这两者在本质上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秋水痕早早地准备好了接驾,下午还特意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黎世崇却是在宣政殿用了晚膳,直到亥时七刻才驾临坤德宫。此刻,夜已深沉,他眉宇间的疲倦掩都掩不住,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应付她。秋水痕忽然间觉得,在这后宫,似乎没有人能够拥有真正的自由,哪怕是皇帝。他俩之间,到底谁piao谁,还真说不定呢!

秋水痕是一个很有职业涵养的皇后(演员),在皇帝面前,总是端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就连嘴角的笑容都似乎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她替皇帝宽衣,一边脱衣服一边“闲话家常”,说:“陛下可知太后娘娘在京城还有什么亲戚?尤其是……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子的?”

皇帝转头看了一眼秋水痕,“好端端地,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秋水痕道:“是这样,今日太后宫里的魏公公来我这里讨要五张牡丹花宴上的请帖,我就说,既是太后娘娘要请的人,报个名字,我必请了来,哪里还用得着帖子?可魏公公却说,这是太后亲口吩咐的,让他务必要拿了去,还说她想请谁,自有主张,不必劳烦我。臣妾前些日子刚惹恼过她老人家,委实不敢再违逆于她,便给了五张帖子。臣妾想着,许是太后娘家在京城里还有什么人吧,所以就随口问一问陛下。”

皇帝一边整理袍服袖子一边走到床沿坐下,说:“太后族亲单薄,徽州所有亲眷已全部接到京城,据朕所知,他们族中目前并无适龄的未婚女子。”要不然以涂太后的性子,早就要皇帝给她们赐婚了。

秋水痕诧异道:“那就奇了。既不是亲眷,平日也未见太后同谁家来往密切,她要这帖子,到底是想请谁啊?”

秋水痕的话似乎是有弦外之音,黎世崇抬眸看了她一眼,她又笑道:“当然了,不论太后娘娘要请谁,横竖臣妾都是不敢反对的。”

黎世崇淡淡说道:“你是后宫之主,凡事上心些,总归没错。”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也算是给秋水痕一点子底气了。

“多谢陛下。”

秋水痕是个明白人,当即福身行礼,便揭过此事不提了。

帝后二人上了拔步床,絮芝和另外一名宫女放下缀着珍珠的薄纱床帘,熄灭蜡烛,悄声退了出去。

忘了在哪部电视剧里看见过,说是男人在床上有四种情况,一种是有心无力,一种有力无心,还有一种是既无心也无力,最后就是有力又有心!

黎世崇约莫属于第二种情况。

在床笫一事上,他尽了职责,却从不贪恋。

按理来说,像秋水痕这样颜值身材都堪称极品的女子,但凡是个男人都该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他却不是,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有一没二,绝不放纵。这黎世崇还真不是个一般的人。要知道能管住自己下半生的男人,尤其还是个皇帝,若不是左风,就是有着非一般的自律能力的极其厉害之人。

每次侍寝,秋水痕都不敢睡太熟,深怕睡梦中把皇帝给踹下床去。好在黎世崇的睡相极好,只占用了一小部分床位,拔步床又够宽敞,倒也一夜安眠。

第二日寅时起床,伺候皇帝梳洗更衣,用过早膳,送他到宫门口,目送他乘御辇离去,这一次侍寝任务便圆满完成了,然后静待下一轮。

好容易送走皇帝,秋水痕赶紧回到内殿又眯了个回笼觉。之后便又开始往常一样每天的生活。

这一日请安毕,秋水痕召来絮芝吩咐:“你出宫一趟,去跟嫂嫂说,让她这几日派人看着涂家那一边的动静。”

絮芝答应着去了。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涂太后讨要花宴请帖这一举动透着古怪,于是决定防患于未然。涂太后和涂昭仪都在宫里,真要干点什么,必定是请涂家的男人出面,所以,只要盯牢涂家就行了。

且说涂家,本是徽州永安县辖下翠屏村人。翠屏村地处偏僻,穷困落后,涂氏一家原本靠泥瓦匠手艺过活。自涂氏被封太后,他们一家被接至京城,一跃而成朝廷新贵,男子入朝为官,女子受封县君,一时间风头无量,多少达官贵人都争相巴结。涂家本是乡野小民,子孙多为平庸之辈,陡然间得此泼天富贵,便都有些得意忘形,多有游手好闲之辈,鲜有自强上进之人。涂太后又不善加约束,无形之中更是助长了这股歪斜之风,族中子弟斗鸡走狗,声色犬马,荒唐之事频出。

涂家如今的当家人是涂太后的哥哥涂忠,膝下有二子一女。其中长子涂旦,幼女涂娇均为正妻所出。涂忠为人懒散,好吃酒,以前在穷乡僻壤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妹妹当了太后,他被接到京城,成了永安侯,自觉苦尽甘来,理当好好享受,便只一味行乐,整日遛鸟听戏,家中诸事一概不管,全交由长子涂旦处理。

这个涂旦在翠屏村之时,也算是号人物,有几分本事,为人活络,善结交。如今到了京城,有涂太后这个靠山,更是如鱼得水,颇混得开。但囿于出身眼界,吸引到身边的人,多是奉承巴结之辈,整日里吹捧讨好,倒将他三分本事吹成了十分能耐,偏他还飘飘然十分受用。当他拿到涂昭仪派心腹送出宫来的八张坤德宫牡丹花宴的请帖,并告知意图之后,同样心下大动,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眼睛里好似在下银子雨。然这个时候,涂家的二儿子涂坦却在一旁劝诫道:

“大哥切不可如此行事,我们涂家以微末之身跻身朝廷,已是为人所忌,朝廷内外,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倘或被人抓住把柄,参到圣上面前,到时候不但家族蒙羞,只怕还要连累妹妹,令姑母和圣上为难。”又说:“现下我们涂家富贵以极,与其贸然行事,不如谦虚谨慎,克己奉公,如此方是长久之计。”

话说这个涂坦,乃是涂忠和村中一个名叫杏花的村妇相好所生。这事儿村头村尾的都知道。然涂忠的正妻李氏善妒,有悍名在外,死活不让杏花进门,更不让涂忠抚养私生子。涂忠平日里好吃懒做,全靠李氏一人里里外外操持全家生计,李氏放言如果涂忠敢让杏花母子进门,她就拿刀砍了所有人,大家一起死了干净。她不好过,一家子都别想安生。涂忠摄于李氏凶悍,只好放任涂坦在外。五岁上下,涂坦母亲杏花病逝,自此,他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村里一个教书先生见他实在可怜,收养了他,教他读了几年的书。直到三年前,涂氏受封太后,皇帝一道圣旨降临翠屏村,封涂忠为永安侯,举家迁往京城。涂忠成了永安侯,腰杆子也硬了,便做主让涂坦认祖归宗,一起跟着来到京城。虽然如此,可涂家却始终不待见涂坦。涂旦听了涂坦的劝诫,非但不听,反而冷嘲热讽:

“你小子懂什么?你认识几个人?就敢大言不惭说什么朝廷内外,上上下下?…………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个家若不是我在操持,你们那些吃的喝的都哪儿来的?成日里读书都读傻了吧你。”

涂坦诚心劝说却换来一顿数落,心知涂旦不会听他的,便也不再言语。

此时涂旦身边有个名叫刘涣的门客站出来说道:“大公子无需动怒,其实二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

涂旦来到京城之后,因性喜结交,便学着京中大族,开始养门客。虽说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但其中也不乏一二有本事的,这个刘涣便是其中之一。

他说道:“银钱只是小事,咱们更应该为将来计。涂家之所以屡屡受挫,皆因在朝中没有自己的势力,此次牡丹花宴,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收买人心,网罗一些跟涂家一样出身微末的朝中官员,结成朋党,如此方能在世家攻击涂家之时,有人为我们说话。”

涂旦仍有些不以为意,说道:“我姑母是太后,多少人排着队巴结涂家我都瞧不上呢,还需要去收买他们吗?”

“非也!”刘涣说道:“涂家真正的靠山,并非太后,而是皇上。如今皇上有意启用寒门,涂家是皇上母族,若能出面扶持寒门,便等于支持皇上,一来是投上所好,二来也能让那些苦于没有出头之日的寒门子弟有个出路,如此他们必定感激涂家,效忠涂家,只要他们紧紧围绕在涂家身边,日后涂家便也就有了同那些世家相争的资本。”

这个涂旦,不屑于兄弟涂坦的劝诫,然对于朋友刘涣却是言听计从,不过寥寥数语,便被说服,问刘涣道:“那依刘兄所见,如今在这朝中有谁涂家可以招揽?”

刘涣道:“前科状元徐敏之,按我朝之前的规矩,状元一般都会外放,然皇上却特意将这个徐敏之留在京城,担任翰林院编撰,可见其有心重用,其有个女儿,年方二八,待字闺中;门下给事中盛敬德,与涂家一样,同出徽州,家中三位公子都尚未娶亲,个个都文采斐然,才气过人……”

刘涣随口说了两个,这样的人,朝中还有很多。

涂旦虽然觉得刘涣说的有道理,却有一点他尚在犹豫,“可是……妹妹在宫里还等着银钱使呢,她可说了,这牡丹花宴的帖子价值千金,三千起价,一分都少不得。”

刘涣嗤笑道:“我说过,银钱只是小事。欲成大事者,眼光要放长远些。后宫水深不亚于前朝。你若当真售卖这帖子,届时被哪个宫的娘娘抓住把柄,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连累昭仪娘娘。”

“可是……”

涂旦想来想去,还是有些舍不得那么许多白花花到手的银子。

刘涣看出了涂旦的想法,道:“大公子若真要银钱其实也容易,只需放出风声,涂家手中有八张牡丹花宴的帖子,欲赠予同涂家交好的人家,届时自会有人上门与涂家攀附关系,既是上门,必不会空手而来,届时大公子只需要从中周旋,便可坐收渔利。如此岂不比明码标价一张帖子只赚一份钱来得更合算?且京中各家人情往来,份数情理,每家每户都有,便是有心之人想要挑刺儿,也是无可指摘。”

“妙,妙啊!刘兄果然高策!”

涂旦连连夸赞。

一旁的涂坦却连连摇头。这个刘涣的意见,虽然看似高明,实则不过是些伎俩,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奈何他身为庶出,人微言轻,空有抱负却无从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