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杜太傅的话,成功让简、顾二人停止了争论,不约而同看向皇帝,场面一时寂静。

皇帝平静无波而又高深莫测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笑容,感叹道:“还是太傅了解朕呐!”而后合上奏帖看向简、顾二位大臣,道:“两位爱卿稍安勿躁,再给朕一日时间,必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

简、顾二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很快,来自北部边境幽州的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给了他们答案。

就连皇帝黎世崇也没想到,这一切,竟来的比他预想中的更快。这厢刚说了一日之期,下一刻战报就到了!

战报内容是北狄王室内讧,北狄王多疑,欲斩大王子的舅舅索罗,索罗叛变,镇北大将军秋无痕乘此机会主动出击,于狼头山大破北狄军,歼敌数万,成功夺取狼山一带千里之地,直捣北狄王庭,北狄王战死,其幼子蒙继位,遁走漠北。索罗带领部众三万余人投降大顺。

“太好了太好了!”

得此消息,杜太傅喜不自胜,“北方战事缓解,如此一来,我朝便可专注内政,让百姓休养生息。”

皇帝当即下令:“传令下去,镇北大将军破敌有功,封景远侯,加食邑两千户。另,自即日起,幽州、燕州、上地三郡戍卒减半,以宽天下徭役。”

皇帝此令一出,在场几位大臣齐声大呼:“皇上英明”。

而后皇帝命户部尚书简从之为钦差,即刻前往西南全权处理水灾一事。至于兵部尚书顾玄虎,则被派去处理北狄三万降将事宜。

压在众人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气氛顿时和缓了许多,杜太傅带着疑问道:“皇上如何知晓北方会有战报传来?”

黎世崇轻笑,“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朕的皇后,要不是她在镇北大将军的家书中看出端倪,朕也不知会有今日大捷。”

丞相宣楚客眼睑微动,忽然说道:“皇上,虽说镇北大将军和皇后娘娘是兄妹,可前朝和后宫过从甚密,历来都是大忌。”

皇帝不以为意:“丞相多虑了,镇北大将军和皇后之间家书往来,乃是朕所允许的。”

有道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秋无痕又是个别具一格的将才,不喜受拘束。黎世崇是个胸有丘壑的大有为明主,不拘一格用人才,所以向来不怎么干涉前线用兵之事,但又不可太过放任,所以,让秋无痕和皇后家书往来,便成了两全之举,既全了镇边大将军对妹妹的思念关爱之情,有巧妙的把控了前线局势。而秋水痕亦十分乖觉,每每秋无痕从前线送来家书,都让他第一个查阅。

宣楚客是文臣之首,秋无痕是武将之首,两人一文一武,历来政见不合,分属不同阵营。不同于武将秋无痕的大大咧咧举止豪放,宣楚客这个文人则显得沉稳有心计地多,他不失时机地咬了一口秋无痕,但见皇帝不为所动,便不再咬第二口。

君臣三人正说话间,徐公公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走进御书房,脸上带着凝重之色,唤了一声“皇上……”,一副欲语不语不敢言说的样子。

皇帝问:“出了何事?”

徐公公道:“启禀皇上,方才有宫人来报,说太后娘娘处罚皇后娘娘,卸了皇后凤冠跪在顺康宫门口。”

“荒唐”

皇帝尚未开口,杜太傅第一个表达了不满:“皇后乃仁敬孝慈太后钦定,六宫之尊,母仪天下,岂可如此羞辱?”

皇帝眉头微蹙,问徐公公:“跪了多久了?”

徐公公道:“跪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为何不早些来报。”

皇帝愠怒,搁了笔,起身往外走去。

到了顺康宫门口,果见秋水痕一袭红袍披头散发跪在那里。黎世崇忙上前搀扶,温言道:“皇后这是作何?地上凉,快快起来。”

然而秋水痕却是避开了黎世崇的手,苍白的面上带着执拗的神色,虚弱地道:“启禀皇上,臣妾触怒太后,太后娘娘命臣妾跪在此处反省,臣妾愚笨,尚未反省错在何处,因此不敢擅自起身,还望皇上见谅。”

夫妻三年,黎世崇多少了解他的这位皇后,性格倔强,今日若是不给她一个交代,她怕是宁可跪死在这里也不会起来。

前头秋无痕刚刚打了胜仗,正是需要安抚嘉奖的时候,他的妹妹却在这里被罚跪!传扬出去,朝堂之上想必又是一番扰攘。

皇帝无奈,转头进了顺康宫。

而顺康宫内,其实涂太后也不好受,她担惊受怕,坐立不安,但又羞于表现出来,强装镇定坐在那里。一旁的崔嬷嬷苦劝了半天,让她亲自出去叫皇后起身,可她就是拉不下面子,死活不肯。正踌躇间,猛然见到皇帝,心知事态不妙,心里头隐隐有些发憷,但随即却又涌上许多的委屈和苦楚来,想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儿子,一出生就母子分离,眼睁睁看着他叫别的女人母亲,好不容易等到他登基为帝,却又要尊那个女人为太后,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嫔,蜗居含明殿,小心翼翼,仰人鼻息过活。最后终于熬到那个女人死了,自己成了太后,本以为皇帝会以天下尊养,不料却空有一个太后的名头,连皇太后正经居住的寿安宫都进不去,每日里还要瞧儿媳妇的脸色,试问哪朝哪代的太后如她这般憋屈?想着想着,涂太后满腔怨愤便化作了一脸委屈,凹陷的眼眶里氤氲了浑浊的水雾。

“儿臣见过太后。”

皇帝朝涂太后行礼,涂太后把身子侧过一边,赌气般不看皇帝,声调淡漠:“皇帝所为何来啊?”

皇帝见此情状,心中默叹,软言道:“皇后触怒太后,诚然该罚,但她到底是中宫之主,日后还要管束六宫,望太后仁慈,恕了她这一回。”

到底是自己生母,黎世崇也是无可奈何,只希望涂太后能够顺坡下驴,借着他给的梯子,将此事化解。

“表哥,是那个秋水痕先对姑母无礼的,她……”

“身为嫔妃,竟然直呼皇后名讳,朕看你是该好好管束管束了。”

涂娇抢在涂太后之前跳出来说话,不成想却招来皇帝斥责,心有不甘,依仗着涂太后在场,跺着脚撒娇不满地叫:“表哥~~~”

皇帝沉声:“朕同太后说话,你且退到一边。”

涂娇不敢再造次,愤愤退到一边。

太后见状,冷声道:“皇帝不必如此疾言厉色,是哀家命人处罚皇后,你要撒气,冲哀家来便是,不必指桑骂槐,为难娇儿。”

“母后……”

黎世崇一声母后,道出了无奈。身为人子,他焉能不知涂太后心中所想,但身为皇帝,他不能够置宗族礼法和朝臣意见于不顾,封她为太后,已是违背祖训,为人诟病,然而涂太后却想要更多。

皇帝一声母后,更是勾起涂太后心中无限酸楚,落下泪来,哽咽着道:“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后!

大顺朝礼法,尊嫡为母。涂太后虽然受封太后,可始终是妾。

皇帝叹道:“儿臣知道,这些年,让母后受委屈了。然祖宗礼制,朝廷法度,儿臣虽为皇帝,却也不能一意孤行。”

皇帝苦心劝说,涂昭仪在一旁小声咕哝:“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姑母受委屈。”

皇帝冷冷地瞟了一眼涂娇,后者立即闭嘴,未敢再多言。

涂太后擦干眼泪,满腔怨气,终究是在儿子面前败下阵来,说道:“罢了,我也不想令你难做,实话与你说了,我早就命人让皇后起来,是她自己非要同我作对,跪在那里不肯起身,还卸了凤冠,威胁于我……我看她分明是故意将事儿闹大,好叫我难堪。”

皇帝道:“母后若是罚她别的也就罢了,却偏偏罚她下跪,这让她日后如何统御六宫?您这不是逼着皇后把事情闹大么。”

涂太后来气儿了,“那你说怎么办?”

皇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解决此事,只怕还需得太后出面才行。”

“什么?”涂太后惊讶道:“难不成你是要哀家亲自出去求她起来不成?”

“那怎么行?”涂昭仪嚷嚷道:“皇后要面子,难道姑母就不要面子了吗?姑母可太后!”

皇帝道:“镇北大将军刚刚在前线打了胜仗,正是需要犒赏嘉奖的时候,他的妹妹却在后宫被人罚跪,传扬出去,他会怎么想?三军将士会怎么想?满朝文武又会作何感想?母后当知其中利害。”

“我说皇帝怎么处处偏袒皇后,原来是镇北大将军在前线打了胜仗。”涂太后淡淡地嘲讽。“可那又怎么样?就是打了天大的胜仗,她秋家也是臣子。这天下姓黎,不姓秋。”

皇帝面色微沉,一旁的崔嬷嬷赶紧出言提醒:“太后慎言呐!”她小声劝涂太后:“太后娘娘,您同皇上血脉相连,母子连心,普天之下,除了您,还有谁会真正心疼皇上?这事儿要再这么闹下去,回头前朝那些臣子们吵嚷开来,为难的,还不是皇上?若因此事伤了您和皇上的母子情分,那才真真是得不偿失呢。再说了,您和皇后伤了和气,这后宫之中,谁最得意?”

听了崔嬷嬷的话,涂太后一下陷入了沉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与皇后闹僵,后宫最得意的,不是宣婕妤就是杜淑仪。她们二人虽然不睦,但俩人母家在前朝有一点却是一致的,那就是都主张推崇礼法,当初反对她册封太后,丞相宣楚客的态度虽没有太傅杜怀远那般激烈,却也不曾支持。但秋家不一样,秋家是武将出身,大多数时间都在边关镇守,在京城的根基不如其他世家那般深厚,更没有文臣那些个迂腐,不会揪着礼制不放,不会影响她太后的身份,更不曾在朝堂上为难涂家。

两害相较取其轻!涂太后虽然没什么大智谋,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涂太后显然是被说动了,乘着她寻思的当儿,崔嬷嬷对皇帝说道:“皇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嬷嬷请讲。”

对于这位涂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皇帝很是敬重。

崔嬷嬷道:“太后娘娘毕竟是长辈,真让她出去跟一个晚辈低头,未免有失身份,老奴倒是有个办法……”她转向涂太后说道:“前两日太后娘娘得了一盒东珠,正念叨着要送给皇后娘娘呢。不如就乘此机会,让老奴送去,顺便劝一劝皇后,您觉得意下如何?”

“不行!”涂昭仪厉声娇斥:“崔嬷嬷你出去,不就等同太后么?这样一来,顺康宫颜面何存?”

皇帝刚想说话,却被涂昭仪拦在前面,顿时面色一寒,沉声道:“涂昭仪挑唆太后,惹是生非,扰乱后宫安宁,着罚俸半年,禁足祥云宫。”

“表哥,你……”

皇帝不理会涂娇,兀自对崔嬷嬷道:“崔嬷嬷,那就有劳你走一趟了。”

崔嬷嬷领命而去。皇帝亦道:“太后好生歇息,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走了之后,涂昭仪转身向太后抱怨,“姑母,你看表哥他……”但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斥了一声:“闭嘴。”

涂太后此时才想明白,如若事情再闹下去,难保前朝不会借题发挥,向涂家发难。涂家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局面,可能不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