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礼想问这句话其实已经很久。
当初察觉到时颜对他若有若无的关心和帮助, 徐潮之笑着调侃过,“阿晏,天使妹妹怕是看上你了!”
晏礼靠着椅背小憩, 眼皮也没掀, “为什么?”
徐潮之罗列了种种证据,见晏礼反应不大,他又猜道, “总不至于是天生好人吧, 看见个落难人士就想伸手帮一把的大善人?”
天生好人。
晏礼其实也不太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先前他在国外的时候,晏闻德曾经派了个女人到他身边, 美其名曰为“生活助理”,实则是为了监控。
这件事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却要佯装不知。
宴席上, 晏礼笑着收下了这名助理,晏闻德也说了一通场面话, 气氛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那女人走妖媚路线, 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对人放电。那会儿晏闻德对晏礼有所怀疑, 想要查探他名下的财产和公司, 甚至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晏礼不为所动, 反以此为由将人解雇。
意料之中的是, 没过几天, 晏闻德的越洋电话就打了过来。
“叔叔。”晏礼放下手中批阅的文件,向后靠在皮质椅背上, 叫得恭敬客气,声线却处处散漫。
晏闻德气势汹汹,直言晏礼对他不够尊重, 随意解雇他手下的精英助理。
晏礼轻笑,“叔叔既然是为我选的助理,不该考虑我喜欢什么类型么?”
晏闻德明明不信,却也笑了,“你喜欢什么类型?”
“差不多是那女人的反面吧。”
沉默两秒之中,电话挂断,晏礼轻松地弹了弹手中关于Hive Space的资料,将其放入碎纸机。
随着他毕业的临近,晏家的手也越伸越长,不光是晏闻德想抓他的马脚,晏洲也在逼他回到晏氏。
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国,跟晏家摊牌了。
而后不久,他就遇上了时颜。
女孩子像是对谁都不设防,又像捧着一颗“圣母心”,真心实意希望他好。
要真是晏闻德忽然走起温情路线派来的人,也太纯了。
晏礼否定了这一点之后,却又对另外的事好奇起来,她那时候,到底是在酒吧对他一见钟情,还是天生好人?
直至今天,在对方不设防的情况下,忽然问出口。
事实证明,这一招突袭对时颜来说很有用。
她本来就是不太会遮掩的人,撒谎的时候,目光会紧张得不自觉打飘,程度再深一点儿,耳尖都会泛红。
时颜几乎是当下就结巴了,“什、什么?”
晏礼看着她,却没有重复的意思。
“……”
时颜怎么也没想到,刚把“白月光”的话题绕过去,又要面对这么直白的问话。
“我……”她刚起了个话头,晏礼就道,“想好再说,不许说谎,我看得出来。”
时颜:“……”
她刚想不太服气地说自己什么时候说谎,却想起以往的种种,气焰几乎是立刻减灭大半。
“我才没有想说谎……”时颜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就是时间太久远,想不起来了。”
时间久远。
她觉得自己已经给够了暗示。
谁知晏礼轻眯了下眼,“多久远?一见钟情?”
时颜脸红,又松了口气,点点头默认。
她觉得晏礼肯定是理解成了酒吧的那次。
不过这样也好。
年少时候的情愫,本来就不太分得清到底是喜欢还是仰慕。
时颜认下了这个“一见钟情”之后,晏礼拖长声调,长长地“哦”了一声,有点坏,有点意味深长。
她本能地警惕,睁大眼晴瞧他。
晏礼不紧不慢地垂眸,语气中带着些微的恍然,“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哪样的?
时颜对上他的视线,懵懂眨眼。
晏礼偏头看她,吐字自然,“骚点儿的?”
时颜:“……”
*
请徐潮之吃饭这事儿过了一个多月才提上日程。
倒不是晏礼想毁约。
而是世行的名声实在太响,之前在外界看来一直走神秘主义路线,忽而两位股东都公开亮相,瞬间在申城激起千层的浪。
这些天光是采访邀约,高嘉实平均每天都要推掉五六个。
晏礼本身并不是事业心很重的人,在他眼里,赚钱是为了花钱,花钱自然是享乐,等风波平息之后,他就非常愉快地给自己放了个假。
带着时颜一起去了海岛。
时颜自那场经济峰会之后,又接了几个翻译工作。
她专业能力过人,性格又好,不少公司都表达出长期合作的意向。
时颜也正式走上了自由译员这条路。
“没老板这也太爽了吧?”赵千霓羡慕得不得了,“那你岂不是想睡懒觉就睡懒觉,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起床?对了你一夜暴富,要不要搬到晏礼家去住啊?”
她的问题太多,时颜只好一个个回答。
“才不是没老板,是老板变多了。”
“周末才会睡懒觉,平时和你是一样的。”
最后一个问题。
“没有搬过去住。”时颜补充,“他也是。”
赵千霓不太能理解,“干嘛不住他家去?我看小道消息说,晏礼在和颂路有一整栋洋房哎,然后江这边也有好几套房产,随便哪套不比你那个小破房子强。”
“对不起,”赵千霓说完又补充,“没有说你的小破房子不好的意思。”
时颜:“……”
明明就有。
“就是,我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时颜跟赵千霓解释,“好像住在哪里都差不多。”
这段时间,像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晏礼带她逛遍了自己在申城的资产。
也有留宿的时候。
不过第二天,像是很默契地,两个人又会回到家里住。
*
从海岛回来之后,晏礼找了个时间,叫朋友们聚了一场。
其实他们出发去游玩之前,就跟几个朋友见过面,不过那会儿徐潮之在外地,朋友们也没来齐。
这次李延也会过来。
徐潮之来机场接他们,望着时颜欲言又止。
仔细想想根本不知道这话怎么说,虽然说李延这会儿又不喜欢时颜,知道晏礼跟时颜在一起了,也只是提醒他小心。
但要是今天见了面,必然牵扯到关于时颜当初是不是渣女的讨论。
时颜看出来了,有点奇怪地问,“怎么了吗?”
“没,没事。”
下车之后,徐潮之走路慢吞吞的,像身后拖着个无比沉重的钢球。
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决定,“阿晏,要不你先进去,我跟时颜妹妹说两句话。”
晏礼明显不太同意,“你们有什么话要单独说?”
“就一点小事情。”徐潮之拼命朝时颜使眼色。
时颜虽然有点儿奇怪,还是轻轻扯了下晏礼的袖子,“要不,你先进去,我说两句话就来呀。”
晏礼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徐潮之,最后点点头,迈开长腿先走了。
“你要说什么呀?”两人走到僻静之处,酒店是法式风格,这边开了扇窗,光透过彩色玻璃花窗落进来,很是漂亮。
“时间有限,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徐潮之说,“时颜妹妹,你认识李延吧?”
时颜点点头,“认识的。”
“他一会儿也要来,就你俩这关系,我怕有点尴尬,所以提醒一下。”徐潮之说是怕人家尴尬,自己却先尴尬上了,搓搓手道,“那个……”
他突然走起委婉风,时颜听得有点费力,只好抓住最要紧的,“你误会了,我跟李延没有什么。”
“话是这么说……”
“这件事情其实是个乌龙。”时颜停顿了一下,把事情的原委讲给徐潮之听。
徐潮之听完,嘴巴久久合不上,“所以说,李延他失恋就是失了个寂寞?”
从头到尾时颜都蒙在鼓里!
时颜:“……”
“也不能这么说,”时颜想了一下,如实道,“虽然有点阴差阳错,其实大半还是我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徐潮之不能理解。
“我没有勇气。”时颜轻声说,“那个时候,没能跟他们解释清楚,我喜欢的人的名字。”
那会儿她像是怀揣着一个小秘密,既想要公布给全世界,又想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
只在很偶尔,雀跃的心跳瞒不住的时候,才对赵千霓跟赵维运开了个小小的口子。
结果没想到这样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就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事件。
“你应该是担心李延,才会找我说这个吧?”时颜小声问,“我之前已经和他道过歉,也解释清楚了,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跟晏礼在一起不久,偶然在一次商业活动中遇到李延。
起先时颜还没发现,是后来活动结束,她收拾包和文件起身,一抬头就看到了李延。
因为是突然出现的人,她吓了一跳,差点往后撞在墙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李延说,“我出现是来警告你的。”
这番正义发言,让时颜懵在原地。
她左思右想,试探问道,“你是说高中的那件事吗?”
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问题,如果李延还想要追究,她只有服从的份。
“是你和阿晏的事!”李延义正言辞,“你要是想跟之前玩|弄我的感情一样玩|弄他的话,我一定会揭穿你。”
“不是,”时颜睁大眼,觉得这顶帽子有些重,“我没想……”
说起来有点乱,她停下来整理思绪。
李延看着她,“你狡辩不下去了吧。”
时颜:“……”
“我不狡辩,”她说,“我把事情的经过重新跟你讲一遍。”
李延愣了愣,随即哼了声,那意思大概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没几分钟,李延的眼中就呈现出了一种迷茫状态。
时颜记得很清楚,也讲得很细致,勾起了李延的回忆。
李延想起在自己示好的时候,时颜确实是明确拒绝过的,只不过那会儿他以为小姑娘害羞,或者是不想在现阶段谈恋爱。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延其实一直没想起来这事儿。
但回国之后,见到时颜的脸,记忆复苏,李延又突然不爽了起来,竭力反对晏礼跟时颜在一起。
倒不如说是跟年少时的自己的一种较劲。
“所以你暗恋的其实是阿晏?”李延的语气出奇平静,像是在迷茫自己到底在反对什么玩意儿。
时颜点点头,“嗯。”
“那个时候我不想被大家知道,更不想被他知道,所以对你的解释也很含糊,是我的问题,”时颜说,“对不起。”
“不,别对不起了,”李延有点恍惚,“你让我调整一下。”
“噢,好的。”时颜应了一声。
她感觉自己在他恍惚的时候离开不太好,但又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最后想起自己还有份文件没翻,干脆坐下来打开笔记本工作。
李延:“……”
他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个欺骗感情的“心机婊”。
是真的很绝情。
*
跟徐潮之讲完费了点时间,不过好在意思很好地传达到位了,徐潮之也放下了心。
“那我们进去吧。”时颜说。
“噢噢好的。”
等走出好几步,徐潮之才想起自己忘了问时颜当初暗恋的人是谁。
包厢里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热热闹闹地坐在一块儿。
晏礼刚进来开始,李延目光就匪夷所思地落在他身上。等落座,他问,“你女朋友呢?没一块儿来?”
晏礼看了他一眼。
李延怪不好意思的。
上次跟时颜聊完,他调整结束之后,发现当初的事情,主要还是怪他年少轻狂,又自恋又固执,送出去的奶茶被挡回来,碰上面时颜看都没看他,都被他自动忽略,一门心思地想着时颜骗了他的感情。
晏礼跟时颜在一块儿之后,他还很有意见。
“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就是想跟她说几句话,”李延觉得自己也有错误,该道个歉,过了下他反应过来了,“靠,连我的醋你都吃?老子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就不要跟别人的女朋友说几句话。”晏礼态度自若,瞥了眼腕上的手表,轻轻“啧”了一声,似是不满,“聊这么久。”
“什么?”李延云里雾里。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
徐潮之很有绅士风度地替时颜开门,时颜迈步进来,很快看向晏礼,眼角眉梢不自觉带上笑意。
晏礼也轻笑,微微起身。
忽然间,有人不怀好意地“欸?”了一声,对徐潮之挤眉弄眼,扬声道,“这不是之前在酒吧见过的妹妹吗?潮哥当初还说人家漂亮,几个月没见,这是追到了?别说,还挺配!”
话音落下,气氛死一样的沉寂。
知道状况的群众下意识看向晏礼的方向,晏礼依然保持着微笑,瞧着徐潮之。
徐潮之打了个寒噤。
李延看看门口,又看看身边,双手合十,由衷念道,“人别死在我家门口。”